“告辞。”
叶梧秋起身,刚才歇了片刻他情况也不见好转,仅仅是能行走的程度,手脚还是有些酸软。
他爬上牛车,整个人都躺在稻草垛上。
“公子坐好了。”
妇人的夫君姓吴,长相憨厚,力大如牛,因此村里人都喊他吴二牛。
见叶梧秋已经躺好,他坐在车前甩鞭,伴随着一声牛叫,牛车缓缓行走。
吱呀声不断,叶梧秋仰面躺着,夏日炽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这么好的阳光,他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从仲春到夏末,仔细算来也有四五个月,叶梧秋却觉得自己被困了很久很久。
久到心里的那道伤已经愈合,每每想起不再剧痛。
“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听着周围的风声已经树叶的摩挲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能撑到现在全凭他的武功底子,若是换做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恐怕连走都走不动。
再次醒来时,叶梧秋是被吴二牛喊醒的。
“公子,已经到城外了,你是要往哪儿走?”
叶梧秋眯着双眼,阳光的光圈在他眼中渐渐扩散。他缓了缓,这才从混沌中清醒:“这里就行,接下来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随即便从牛车上下来。落地时脚还有些软,若不是及时扶住了牛车,恐怕就要摔倒在地。
“大姐在家还要有人照顾,你先回去吧。”
叶梧秋抬手掩唇轻咳:“扬州城那么大,他应该还要再找上一天。”
“得嘞,那你小心。”
吴二牛爽朗一笑将叶梧秋送到城外之后便驱使着牛车回去。
而叶梧秋站在城外的一颗柳树下,望着不远处的官道,面色凝重。
虽是夏末,但温度丝毫不见削弱。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从地面上翻滚出来的热浪,将周围的景色都给扭曲。
官道上没有一匹马,就连行人都没几个,因此一身浅红衣衫的叶梧秋格外明显。
“这路怎么这么长。”
夏季,烈日,独自行走的叶梧秋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热意。
偏偏如此,他心顿时一沉。
他出了一身虚汗,甚至都觉得身上有些冷。
完了。
叶梧秋觉得自己的身体估计是出了毛病,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
他有个朋友在扬州附近的一个镇子上,就是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在不在家。
白发青年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没多久鬓边的白发就已经被冷汗打湿,紧紧地贴在他脸侧,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个更白。
叶梧秋走着走着就偏了官道,孤身进了树林。夏季的树林枝繁叶茂,阳光被分割成碎片洒落在地面。
风起,树叶摩挲时发出的细碎动静犹如一串风铃。
白发青年最后在一棵大树底下停留,精疲力尽地坐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
眼看夕阳将落,这时柳照霜估计还在城里找他。
正因为对方知道给自己下的迷.药究竟是什么,所以才会笃定他没有力气出城。
一想到这里,叶梧秋便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之前的他好歹还能拿起剑,现在估计拿筷子都费劲。
他苦笑一声,再次认识到了游戏和现实的区别。假如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游戏里,恐怕他还会觉得带感刺激。而现在,他只想快逃走。
“咕咕咕。”
枝头的鸟雀啼叫一声后扑闪着翅膀飞走,有几片树叶飘飘然落在了叶梧秋身上。
白发青年向后仰靠在树干上,已经没有力气将树叶拿下。
能走这么远已经算他厉害了,吃这么少还中了迷.药,按理来讲应该手脚无力。
但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叶梧秋一路上竟然拿着一支发钗,一到无力困倦之际便狠下心在自己胳膊上划一道。
痛感迅速将他快要涣散的意识拉扯清醒,不然他一开始就要倒在城门不远处的官道上了。
“咳咳咳。”
叶梧秋将发钗放回腰间,左胳膊上已经有了数道划痕,看上去凄美骇人。
“再忍忍。”
他眉头紧皱,试图将今天被下的迷.药给运功逼出来。
不过效果微乎其微。
叶梧秋微眯着双眼看着头顶摇晃的树枝,金色的夕阳落在他身上,一瞬间为他平添了几分神性。
混沌感再次传来,就当他要拔出发钗再次划自己一道时,倾盆大雨倏地浇灌下来。
被淋了一身的叶梧秋呆愣片刻,随即笑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
原来人无语到极致真的会笑。
青年被大雨淋得险些睁不开眼睛,夏季的炎热并没有因为一场大雨消散,反倒是变得如蒸笼一般闷热。
这对于叶梧秋来讲简直是灾难,他身体亏空,本来就浑身冒冷汗,如今又淋了一场雨,之后不病倒才怪。
叶梧秋手撑在地面上站起身来,眼睫上挂着接连不断的雨珠,大雨将整个世界都扭曲了一般,他很难看清楚眼前的情况。
人怎么能这么倒霉啊!
他在心里怒吼着,眼下只好深一步浅一步地在林间摸索着。雨一下,地面都变得泥泞起来,他险些滑倒。
白发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背后,夏衫轻薄,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是寒意丛生。
“咳咳咳。”
叶梧秋咬紧了后槽牙,在低头擦去眼睛上雨水的那一刻再次脚下一滑。
失重感猛地袭来,他在摔倒之际第一次骂了一句。根本不用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顺着一个小土坡滚落下去。
堆积在坡面的树枝以及碎石划过肌肤,一阵火.辣辣的痛,让人被迫维持着清醒。
危难之际,人的情绪却是高涨的,似乎被打了鸡血一般。
“咳咳咳。”
叶梧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世界归位时自己已经躺在了一条泥泞小路上。
被雨水溅起的泥水打在他脸上,身上的衣服也破了许多口子,更不用提擦伤了。
倒霉……
他腰背疼痛不已,第一时间竟然爬起来,只好强忍着躺在泥水中等那股痛缓和下来。
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杀伤力也不小,不过片刻,叶梧秋就觉得自己的脸痛得不行。
可能他命里有此劫难吧。
一瞬间,叶梧秋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在思索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回到现实。
原本紧紧握着的双手渐渐松开,被雨水冲洗的脸颊也苍白如纸,平日里带着淡淡粉意的嘴唇都毫无血色。
林间唯有雨水敲打枝叶的动静,偶尔一阵风起,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动静——就连一道微乎其微的呼吸声都难以听见。
猛然间,寒光一现,一个浑身漆黑背着弓箭的黑衣人摔落在地。
横刀深入地面数寸,此时正在发出嗡鸣。
下一刻,一道黑影飞掠而下,但拿刀的手却猛地顿住。
第30章 一滴泪
雨水不断冲刷着屋檐, 噼里啪啦的声音即像是油锅里溅起的热油,又像是一首催眠曲。
房间里萦绕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昏黄的烛光不断摇曳着, 将面前的一方天地照得隐隐绰绰。
桌子不远处就是一张不大的床, 硬床板,旧被褥,躺在上面还能嗅到陈旧的气息。
只不过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根本闻不到,他此时满头大汗,鬓边碎发都已经被浸湿, 略黏腻地贴在脸上。
昏暗的烛光照亮了他身上的银针,根根闪着寒光,乍一看很是骇人。
突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黏在青年脸侧的长发,动作轻柔,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他身体……亏损……现在……”
迷迷糊糊中, 躺在床上的青年掀起眼皮,却只看到了两道模糊的身影, 就连双方在说什么话都听得模模糊糊。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 青年下意识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醒来时, 周围的光线已经变得十分明亮,灿烂的阳光自窗户洒落,很大方地落了一地。
叶梧秋浑身疼痛, 像是被车碾过一般。他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雨幕中模糊的树林,如今却是身处在这里。
他略微蹙起眉, 猜到自己是被人救了。
在阳光下,房间里的浮尘肉眼可见。自床边探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试图去触碰近在咫尺的阳光。
灿烂的阳光下, 他的手指透露出血色,隐隐可以看见里面的血管。
叶梧秋侧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擦伤已经被上好了药,甚至手腕被发钗划伤的地方还包扎了一下。
他胸膛上下起伏着,心里却很是疑惑——究竟是谁救了他?
四肢并没有被锁住,绝对不是柳照霜。
现在是第二天了?估计柳照霜已经反应过来他出城了。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还在混混沌沌的叶梧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但起来得太猛,他头一阵疼痛。
“身体还没好,躺下。”
先是一道“吱呀”的开门声,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之后,叶梧秋一顿,就连头疼都忽略了,脑子一片空白,没想到救了自己的人正是之前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左手扶着额头,手掌遮住了视线。
叶梧秋慢慢放下手来,床边眨眼间便出现了一抹黑色衣角。
沉默,诡异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躺下。”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传来的便是一阵苦涩的药味儿。
白发青年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薄薄的衣服将他消瘦的身子呈现得一览无余,犹如大病未愈,给人一种只要用力就能折断的破碎感。
分明几个月前他还不是这样,脸颊也带着肉,捏起来的时候手感很好。
可现在伸手过去,只能触碰到微凉肌肤下的骨头。
回忆起昨晚的久别重逢,欣喜之余只剩下了震惊。
剑微寒如今清晰地记得将青年抱起时那轻飘飘的重量,和他记忆里的截然不同。
从京城到扬州,这几月来对方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子怎么会差成这个样子?又为什么会多这么多伤?
许多疑惑一股脑儿地浮现在脑海,剑微寒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这么做是出于好心。
但真正看到叶梧秋的那一刻,沉寂数个月的心还是再次跳动。
这个反应不容他否定,他必须承认,当初说的那句“远离了对方就远离了痛苦”是假的。
他一点儿都不好,每当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便是叶梧秋,各种各样的叶梧秋。
或笑或怒、或醒或睡。
直到这个时候,剑微寒才发现原来对方早已渗入自己的点点滴滴。
许久未见,叶梧秋坐在床上,四肢上没有锁铐,床边站着的也不再是柳照霜。
夏季的气温不低,他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反倒是浑身冰凉。
好奇怪,分明之前他一直在想剑微寒。偶尔听到一些动静时都怀疑是不是对方来救自己了。
可现在真的被对方救了,他心里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和唏嘘之外竟然毫无波澜。
白发青年面白如月,缓缓抬起眼,随后露出一抹笑来:“多谢。”
多谢……
好疏离的语气,好陌生的模样。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让剑微寒心头一颤。
这一路他遇到了不少追杀,一次都没有畏惧过。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将那些人斩落刀下。
可此时此刻,面对叶梧秋的礼貌疏离,他竟然怕了。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对方也是如此,不,现在比那个时候还要冷淡一些。
毕竟当初是叶梧秋主动追求的剑微寒,尽管再不熟,也要强行装出熟稔热情。
窗外蝉鸣不断,被昨日雨水冲刷后的树叶绽放出一种极富生命力的绿。
“你……”
剑微寒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个人的分开太过狼狈,再次相见又是这种模样。
“我没事。”
叶梧秋接住了他的话,表情平淡地开口回答。
可剑微寒知道对方的身体状况,昨日听到大夫说出那些话时,他甚至都有了一种要抓出来柳照霜算账的冲动。
不是说喜欢吗?不是说非他不可吗?又怎么会忍心将人照顾成这个模样?
“喝药吧。”
剑微寒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心底嘈杂的思绪重新压了下去,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和从前一模一样。
但伤口并不会因为愈合而变得什么都没有发生,尽管他表现得和之前再怎么像,他们似乎也回不去了。
叶梧秋主动地抬手接过剑微寒手中的药碗,但手腕没有力气,险些洒自己一身。
“我来。”
剑微寒的手很稳,拇指扣在碗沿没有丝毫松动。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梧秋,嘴角似乎扯了扯,但幅度实在是太小,根本看不出来。
若是放在之前,对方肯定会百般耍赖不肯喝药。
可正如他假设的那样,那已经是之前了。
叶梧秋低头,就着剑微寒的手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甚至还顺着喉咙一路向下,让他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没买到花生糕。”
剑微寒说话时的声音有些低,从一旁拿过来一包蜜饯,随即便递到了叶梧秋面前。
青年抿唇,没有喊苦,而是沉默地捏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蜜饯的甜很快便将口腔里的苦涩驱散,蜜渍过的枣咬起来软糯香甜,吃过之后口中也残留着一股蜜甜。
“这是在扬州?”
吃过蜜饯,叶梧秋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只能从余光中瞥见对方的黑色衣角。
“嗯。”
听到这个回答后,白发青年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都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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