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阵平?”
萩原皱起眉。他按开灯,看到松田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看不清神色。
半长发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揽住对方的肩;然而,对方的身体随着他靠坐下去的力度,向着右侧慢慢软倒下去。
“——松田?!”
第82章
对于萩原来说——或者可以尽情扩大范围, 对于每一位接受过哪怕是最基础培训的警察来说(为了严谨我们暂且从中排除掉山村操)——现在的情况都很易于判断。很轻易就可以下出结论。
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是那种应该现在就退出去、用警戒线围起来的案发现场。无论是从打开的窗子、反常的情况来看,还是从……已经安静下来的受害者来看。
当然已经确认过了,扑上去后的第一时间就确认过了。此时、此刻、此地, 除夜风之外没有任何翕动着的呼吸, 除他正激烈鼓胀着的心脏之外没有任何跳动着的脉搏。
搭上朋友手腕时生命消逝的冰冷触感是如此清晰, 一瞬间夺走了他的全部呼吸。当萩原意识到自己口鼻间的呼吸反射已经作罢的时候,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跪倒在地。于是他在感受到案发现场、感受到停跳的心脏后又在自己的家中感受到了第三种东西。
墓碑。地板冷得像块放在墓园里,不会动、不会笑、只会映出朋友的脸却无法真的看见、只会反射他人声音却无法真的听见的石碑。
这并不奇怪,萩原可以想见、从系统先前说过的话中也可以推断, 在原本的时间线, 他死去后他们的家也差不多就像个冷冰冰的墓园,或者说得温情点, 是保存过去时光的博物馆。一直在原地保存到它的另一个主人也无法回还。
但这不该发生在今天,不该发生在这个夜晚。
……天啊,他只是出门去了一趟医院。
“系统, ”萩原缓缓站起身来,“解释。”
他听到电子音响起来。不是熟悉的音源,不是那个他已经听了两年多的声音:仅仅是最基础的、最可怖的单调女声在他脑海里发出混响, 就像是被墓碑反射回来的回声。
[因重要关联人物面临死亡危机, 已启动预案。]
[重复一遍:因重要关联人物面临死亡危机, 现已启动系统先前设置的预案。]
[系统所有权已经临时移交于该重要人物:松田阵平,避免其具备自身死亡的记忆;但移交时间有限——]
[您还有十分钟时间。您必须找出死因、系统才能做出对应修正以避免重要人物死亡,否则重要人物的死亡将注定到来。]
[在死亡来临前,您还有十分钟时间。]
又是十分钟。怎么总是十分钟。
萩原几乎要冷笑出声了。但他没有那样做:此地没有可以接收他笑声的生者。
真有意思。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 如果朋友不在,好像连笑的必要都没有了。
……研二酱曾让他过上那样的生活吗?
……绝对不能再过上那样的生活!怎么可以迎来那种过分的结局!
十分钟吗?足够了。
拆解炸弹,拆解谜题, 拆解纠缠在一起的、既定的悲剧命运……只要十分钟,就已经完全够了。
萩原研二,剥离开来,清醒过来。这里不再是家,这里是案发现场。你面前的不是小阵平,只是一具尸体。你不是谁的幼驯染,你只是一名侦探。
世界在萩原眼中片片崩解,碎块像是塌陷的山石那样纷纷而落。而他没有再徒劳地用眼泪弥合眼中世界的裂痕,而是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线索。这一切只是线索。只是需要拆解的引线、只是需要掐灭的炸弹。你要站在月亮背面去看。别做坐在沙发上的主人,做藏在沙发下的凶手。那不是你们一起买来、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影子很像奥特曼的花瓶,那是一只可能砸破后脑的凶器。就像这样去思考。
侦探踏上了第一枚碎块。
萩原警官从房间里站起身来。
[计时开始。]
-
小遥坐在床头,眼神是货真价实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的茫然——真可谓是表里如一。
[宿主,]系统挺积极地喊他,[宿主?您可以试着和我沟通,只要在心里想就好,本系统可以听到。]
“……什么?”松田眨眨眼睛,“我怎么会在这……不对,应该说,降谷怎么会在这?”
[说来话长……]电子音里浸满了悲凉,[总之现在呢,松田警官,你不是你,你同期也不是你同期。]
松田:“……”
“使用人类语言这点很好,”他平静地在心底道,系统也不明白区区心声为什么竟然也能让一个可怜无助的人工智能品出威慑的意味来,“你的发言可以也姑且符合一下人类逻辑吗?”
[呃,宿主,就是——]系统想了想,[你还记得小遥吧?你现在是她,你正在控制她的身体。然后她是你同期同事的俘虏。你同期是被犯罪组织的高级成员拜托过来报销小遥的住院费、顺便监视加威胁小遥的。然后你面前的另两个人呢,是来自犯罪组织的一对情侣,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您一定理解了吧?]
系统自觉自己这一番话说得真是入情入理、深入浅出,最快地概括了现场情况的同时还点出了小遥此刻的处境,让宿主能暂且忘记探究自己身上的问题,做得好,小初!
“你平时对萩也这样避重就轻吗?”
[什么?]系统完全呆住了,[本系统不明白您的意思……]
松田却像是已经确定了答案,“还真是避重就轻啊。所以你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对吗?”
[……没错。]
“那好,回答我下一个问题,”松田问,“这些人,都是以犯罪分子的立场出现在这里的,对吗?”
[对——宿主!]
波本正看着床上的少女。她的左腿上缠着密密匝匝的绷带,额头也被纱布压着;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一具被缠了一半供人参观的木乃伊、插了标本针钉死在展板上的蝴蝶。
当然,事无绝对。钉到十字架上也有三天后下架的案例,但那是属于神明的特权;至于普通人,被组织关在病房里、绑到病床上,自然是逃无可逃。更别说面前的只是一个胆怯的少女,一条受伤的小腿和一个需要静养的理由就足以让她待在原地。
——所以当她从床上跳起来、一拳砸向波本面门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宿主!怎么回事,宿主!]系统被吓得连连大叫,[您就算是把他们都打倒,也不可能从这个病房里——]
它的声音停住了。并不是松田制止了它,他正用小遥的身体打得起兴,平时实践不了、只能脑内预演的轻量级搏斗技巧还没用完,他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更不会想着去说服一个人工智能;系统只是自己从数据库里调出了相似度很高的一段来做对比。
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萩原第一次从降谷先生的身体里醒来。也是在病房里,也是陌生的身体,也是被犯罪分子包围。那时候的萩原,它唯一的朋友,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来着?
他说他要跑。他说他会跑。意识恢复的时候,他确认了周围的情况,然后他选择了立刻逃跑。
曾经的萩原,现在的松田,选择的都是主动出击、踩下油门。
[朋友之间……]系统默念,[是会做出相似的选择的吗?]
它突然就不再担心了。即使是看着小遥拖着伤腿对波本不断出拳、看着莱伊冲过来试图制止她的攻击、看着宫野明美小姐上来阻拦——呃,明美小姐好像不是来阻拦的,她只是来保护皮卡丘花束,真是个妙人啊——系统也不再感到恐慌。
宿主。就算是没有本系统帮忙,你也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吧?
啊,不,现在暂时不能叫宿主。
那么……本系统的朋友。你一定能救回你的朋友,对吧?
-
这里是一间双人公寓的客厅。客厅很宽敞,当你从玄关走进来时,你会首先关注——
“不正常的冷空气与打开的窗户。”
萩原幽幽开口,他自己的声音似乎也如电子音般没有任何起伏,“窗框上有任何异常指纹吗?请告诉我分析结果。”
[没有。没有暴力撬窗的痕迹,指纹显示死者自己主动打开了窗户。]
谁是死者?心底有个声音在怒骂,在惨叫:这里没有死者!
——不会有人死的!不是说好了么?
但萩原警官把它按了下去。他继续分析,用着一种死者本人亲自念诵自己尸检报告般的语气,“在夜晚开窗不符合当事人的一贯习惯。他开窗必然有一定的目的,比如说他想听清窗外的声音——房间内有异常的电子物品吗?”
[没有。]
“那基本上可以排除声音。受害者……当事人停在沙发前,这里并不是观测窗外的最佳角度,因此他开窗不是为了接收窗外的什么东西,而是为了排除房屋内的什么东西——”
萩原深吸一口气,“气味!是烟味吗?”
[是。]
“果然,吸烟有害健康,”侦探在这种时候甚至顾得上开个放松气氛的小玩笑,真像是书页里走出来的那种侦探角色,完全剥离了个人感情、走进书本走进剧本走进海龟汤一样的侦探角色,“所以他招待了什么人,不想让合居者知道。他明明知道清除痕迹会比较麻烦,但还是允许对方在这里抽了一支烟,处理干净了烟灰,甚至还开窗散掉烟味——”
萩原从侦探的身份中舒出一口气,“他们谈了很重要的事,让当事人觉得抽一根烟是应该被允许的,如果不这样舒缓神经,接下来的对话就无法继续进行。又或者,当事人是熟人,因此就算是他们的会面不想被合居者——被我知道,他也允许对方抽烟。”
“是前者,”萩原宣布,“是前者。他们谈了很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排除了后者?]
侦探裂开了。某人的幼驯染从其中探出半张脸,七岁那年泪水斑驳的、惶惑的脸。
“因为小阵平没有任何不能被研二酱见到的熟人,”萩原握住幼驯染冰凉的手掌,握上去,一整个包住,“我们的社交圈是完全重叠的,没有那样的人……没有。是第一种可能性。”
开裂的瞬间很短暂。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萩原警官把那个七岁小孩严丝合缝地关在心底,像合上棺材。
“继续,”他的视线转向垃圾桶,“研二酱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室内垃圾,因为既然这是一次早有准备的他杀,对方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但不如进行一次毒物分析?”
[没有任何存在于毒理学记载中的毒物。]
萩原警官挑起眉。
“你的说法很有意思。不存在毒理学记载中——但这里没有产生外伤的条件,房间里很整齐,外面也没有狙击角度。死因……可能的死因非常有可能是中毒。”
[可以说是中毒。]
“毒物是对方在这次来访中带来的吗?”
[不是。]
不是?!
只在那一瞬间,寒意立刻从萩原的脊背滚过。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可怕的错误。
调查方向错了!研二酱一直把视线放在来访者身上,但也许这个来访者根本就不重要!毒物本来就在家里,毒物本来就在房间里!
时间……还有时间吗?如果再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可能只会走入死局。
可是现在站在棋盘上的是不能被吃掉的棋子。
小阵平……研二酱该怎么做?现在是能踩下油门的时候吗?就算是踩下油门,研二酱的车头有在朝向正确的方向吗?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冷静下来。如果是小阵平,小阵平会怎么做……
在普拉米亚的直升机上,小阵平是怎么做的?
拆解到一半就停下来。先让那对母子下去。先保存生命。面对真相的事情就交给警察。
——现在不需要解开全部的谜题!找死因——找死因就够了!
“死因是组织制造的毒物!”萩原感觉自己冷汗直流,但他一直都有握紧幼驯染的手,传递过去的体温现在给了他足够的假性安慰,“这个答案够吗?!”
[还不够。]
“那么!”萩原毫不气馁,“药物的研发者——是我的——降谷先生的同谋!是雪莉!是雪莉在研发的药物,对不对?!”
耳边的声音全都消失了。萩原眼前的世界拼接、重组。他的家又回来了。这里是客厅,不是案发现场;他坐着的是沙发,不是什么会被放上黄色立牌拍照的证物;以及他珍重地握着的——
“萩……”卷发青年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怎么不关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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