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
黎鸣听后无奈地弯起眼眸。
他伸手去拉动门把手,准备等到自己走出教室后将门轻轻关上。走廊此时显得有些阴冷,但是因为有室友们在,倒也不是很害怕。
黎鸣安心地侧身转动门把手。
“咔嚓——”
伴随着一声关门声,周围瞬间明朗起来。
落日的余光穿过玻璃窗户照射到了黎鸣所在的室内。他看到自己身影的轮廓被斜阳临摹在了眼前的门上。
黎鸣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他的手指缓慢地松开了门把手,那是一个和他记忆里的门把截然不同的门把手,因为他还记得那个门把手是木制的,而眼前的门把手是金属的。
黎鸣缓慢地抬起头。
他通过门的镂空天窗看到了又一个走廊,一个被斜阳染上色彩的走廊。那里没有他的室友,正如他的身后此时也没有他的室友。
奇怪。
黎鸣站在原地出神:
明明他应该在门外的走廊,而不是在门内的教室才对。
“咔嚓——”
又是一声咔嚓声,又是一次开门。只不过这次是从走廊向教室内开门。
一位前来上课的学生打开了门。
这位同学在看到黎鸣的第一眼,便疑惑地歪了歪头。显然对方是没有想到原来还会有人站在门口发呆,而不是去找个位置坐下发呆。
同学迈开步伐,想要走进教室。
黎鸣见此赶紧给同学让开道路。在他让开的期间,更多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走进了教室。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随后本能地回头看向身后面对讲台的座位。
座位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好多学生。
但祂们无一例外地都凭空失去了人类的面容。
他的室友去哪里了?
怎么自己就突然到其他就教室里来了?
黎鸣对此感到茫然。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第一节课结束,他们四个人一起前往下节课路上的开始,但现在场地和人一瞬之间就截然不同。
他不安地望向时钟的方向。
教室后面的时钟指针指向了【3:23】,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是下午的【15:23】。
黎鸣见此突然回想起来——
他们今天下午有一节选修课,一节寝室所有人都没能重合上的选修课。
第21章
黎鸣低垂着眼眸, 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在他的左手坐着一名桌面上摆放课本的无脸学生,在他的右手也坐着一名桌面上摆放课本的无脸学生。
祂们动作一致,就连此刻的仪态都机械化的相同。
教室里座无虚席。
一排又一排的无脸学生维持着全然相同的姿势, 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祂们衣着单调, 面部苍白无光,就仿佛食品加工厂里一排排正在被晾晒的沙丁鱼。
被戳穿的双目, 被吊起的鱼嘴, 被破开的鱼腹……
沙丁鱼们在被工人们做完这些工序后被密密麻麻地存放于同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此时此刻——
就连空气都变得拥挤粘稠起来。
但就在这些如同沙丁鱼罐头般窒息的空间里,黎鸣安静地坐在祂们之间。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卫衣, 一条棕色工装裤。
明明上身是相同颜色的白衣服,可他就是如此突出明显。
因为他是唯一拥有面容的学生,因为他是唯一穿着不同的学生, 更因为他是教室里有且只有一人的活人。
黎鸣有些不安地双手紧拽袖口。
他的桌前空无一物。他根本就没有带课本过来上课,所以桌面上也自然不会有书本在,当前能被他放在座上的仅仅只有他紧握成拳的双手。
就在刚刚,就在铃声响起的最后一刻,
他被人流簇拥着,裹挟着,坐到了此刻的座位上。
黎鸣试图过想要跑出去, 想要去找自己的室友, 但结果正如他现在仍呆在这间教室里般,都毫无疑问地走向失败。
那扇门,那扇奇怪的门。
无论开多少遍, 他都只能透过门窗的玻璃看到斜阳时分的走廊。
一切就好像是个梦。
他被困在了门内的教室里,他抵达不到门外的走廊。
那门外的走廊就仿佛只是一个游戏里的贴纸,一个不存在但却生动呈现在沙漠求生的旅客眼前的海市蜃楼。
遥远,不可触及。
黎鸣思绪此时很是凌乱。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滴落, 顺着他面部的轮廓,猝然坠落于坚固冰冷的地板之上。微小的汗滴发出微小的声响,但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声音被遽然放大。
值得庆幸的是:
周围学生没有人看向他,但令他感到窒息的也正是这点。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黎鸣认真回想着自己前不久的行动,暗自拆分自己最近行动的疑点。他找不到问题,他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自己既没有见到什么不应该的存在,也没有碰到什么不该碰的物品,但结果就是这么突如其来地被转移到了陌生的教室。
空间转移?是和空间有关的吗?
可这完全不能解释为什么时间也能在瞬息之间就跨越至斜阳时分。
冷静点,黎鸣。冷静点……
他在内心重复念叨着这段话,以试图让此刻自己眼前的、不断颤抖的双手恢复正常。
墙壁上的钟表‘嘀嗒嘀嗒’地转动着。
待到黎鸣的情绪终于能勉强恢复稳定,他沉默地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发现掌心竟然早就满是手汗。
黎鸣见此叹息般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就算是他……也想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嘎吱嘎吱……”
地板突然发出剧烈的声响。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尖锐,直到在临门一脚,即将刺破耳膜的时候戛然而止。
黎鸣安静地望向教室门。
木门被猝然打开。
一个庞大的、伛偻的身影瞬间挤满了狭窄的门框。但还没有等祂进来,一颗诡异的老人头颅率先伸进了门内。
祂傲慢地审视着学生的位置,如同农场主审视着圈养着的肉猪般。
恶臭、粘稠的液体从祂的嘴巴流落出来。
黎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前三排的同学被祂的口水糊了一身。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内心感谢自己没有坐在前排。
可能是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的原因……
在黎鸣做完这个吞咽的动作后,头颅如同豺狼闻到了味道般突然看向黎鸣所在的那一片区域。
黎鸣的心脏猛然停顿。
他本能地停下了一切可能的行动。
于是他看到那个诡异的头颅,那个皱巴巴的老人头颅,在他的头顶晃悠来晃悠去,流落的口水滴落在地板上,腐烂了木板。
黎鸣刻意控制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看。
待到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间过去后,他的眼眸里再度倒影出了老人的头颅。找不到声响来源的怪物悻悻然地缩回了头颅。
黎鸣望着这一切,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涌现了一种巨大的悲伤感。
祂是一位他认识的老教授。
不,应该说祂曾是一位自己认识的老教授。
他在内心一字一句纠正着自己的形容。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从这看不见终止一幕的灾变中幸存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从这漫无尽头的汪洋大海里坚持下去……
长脖子老师缓慢地抬起祂那如老枯树般皱巴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拿起粉笔,试图在黑板上书写着什么。
尖锐、刺耳的粉笔摩擦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里。
在他的身体书写板书的同时,他的脑袋甚至不忘扭转方向,观察后方学生的情况。只不过后方的学生几乎都是没有面容,没有灵魂底色的无脸学生。
祂的恐吓得不到回应,祂的胁迫亦得不到回应。
祂只能对着满座的食物流着口水。因为即便是装在罐头里的、不成形的沙丁鱼,但对于饥肠辘辘的职工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黎鸣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和表情。
长时间的僵坐令他手指发麻。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做到在悬空的诡异头颅凝视自己时,不去眨眼睛。
这比坐牢还可怕。
黎鸣暗自抱怨着目前的情况。
此时此刻他莫名想到:当无脸学生也挺好的,最起码他们完全没有害怕的情绪,也不用担心自己做出什么表情。
对,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脸。
黎鸣对此感到意外好笑。
他突然觉得无脸学生并不可怕,因为祂们在学校里和正常学生一样同样都属于被压迫的行列,更因为祂们也同样是学院金字塔的最底层。
笑死,最底层和最底层。
他们互相打架岂不是成了内斗?又或者就是内斗吧。
但黎鸣想是这么想的,现实里他依旧对无脸学生抱有极高的警惕。这不只是因为学姐的一句‘小心那些学生’,还来源于一个挥之不去的阴暗画面——
‘妈妈,妈妈我好痛……’
他曾目睹过学弟在濒死之前如此哭喊。
任何一个人在目睹那些场景后都应该和他有相同的观点,任何一个人在参与过那些事情后都应该如他般警惕这些学生。
祂们才不是无知的羔羊,祂们是欺弱凌强的豺狼。
……等下。
黎鸣的回忆突然擅自停留在了学弟空白的面容上。
他看着那个记忆里的黎鸣在目睹一切后突兀地、惶恐地后退。祂伸出的双手化作了灰白色的、粗糙的泥土,脸上如泥偶般出现细小的裂纹。
祂在望着他,
挣脱记忆的束缚,越过空想的假象,自虚假的过去望向真实的现在。
两个人隔着现实与幻象互相对望。
最后一声叹息响起,黎鸣听见祂哀叹地说道:
‘这就是最关键的线索。’
于是黎鸣突然之间惊醒。他望向满是杂乱无章线条的黑板,望向毫无发觉的、悬空游荡的怪物头颅,僵硬地想到:
人类是可以多久不眨眼来着?
不可能是半小时,也绝不可能是十分钟。所以如果他现在已经做到十分钟,乃至半小时不眨眼睛,他还能算是人类吗?
黎鸣看不到自己的脸。
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不借助外物看到自己的面容。
于是黎鸣瞬间明白:
无脸学生的同化从来都不需要物理镇压,早在今天起床之前,早在昨天操场相遇之前,祂们的影响就已经遍布校园了。
能够影响学生最多的自然是【学生】。
而学姐正是因为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发现无脸学生的潜在影响,所以才特地提醒他们的。可为什么会接着一句‘要遵守规则但不能完全遵守规则’?
遵守规则会让他们远离学校怪物的狩猎,不遵守规则则会让他们被迫与怪物交锋。
但当这点代入‘无脸学生’呢?
遵守规则难不成是会让他们悄无声息地被无脸学生同化吗?
黎鸣突然惊醒。
他们今天一定做出了旁人看起来很有问题,但自己却全然没有发觉的行动。就比如……就比如……
为什么他没有今天早上和室友一起去教室的记忆?
为什么他在懊恼昨晚没能一个个敲响其他寝室的门的同时,却忘记了今早他们醒来后是完全有时间去敲响其他寝室的门的?
这就像是他们寝室全员在一瞬间都从宿舍楼移动到了教室,但诡异的正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问题所在。
学姐是从哪里发现问题的?她可能是从哪里发现问题的?
从路上。
从交流的内容里。
从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要去关注‘无脸学生’的那一刻。
哪有正常的学生上课是爬墙过来的呀?
可在那一刻,所有学生的目的都是去上课。他们走出寝室,走出寝室楼,走过道路,走进教学楼,最后走进教室。
而他们只有跳出这个规则才能保持清醒。
然而学姐不敢提示得太明显。因为在教室门外,在走廊内,等待猎物的怪物除了长脖子老师外,还有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
祂是具有智慧的,会记仇的怪物。
他和周皓宇在操场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得罪了最不应该得罪的存在。
断断续续的粉笔摩擦声此刻终于停下。黑板上满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符号,潦草但诡异。伫立在讲台之上的长脖子老师转过身来,慢慢走向门口。
一节课的时间还没有结束,但祂已然拉开门。
第一排的学生已经站起来了。祂们整齐地排成一队,机械地向着教室外走去。
这是为什么?
黎鸣深感茫然。他尽可能地多回忆着这件课的信息,最后错愕地发现:这节课……这节选修课的名字好像是叫《实验化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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