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安目瞪口呆:
“……照神农司这些弟子好学的架势,那台师兄多副傀儡怕是远不能满足吧?这至少也得上十上百啊!”
他也不知自己怎的运气这样好,随手揪了个弟子就是神农司亲传,当时他正因玉师兄迟迟昏迷不醒着急上火,也没注意那“台戎”究竟是本体,还是傀儡。
“好学?一群贪财之徒,再多么好学也只为了这一个目的,真要给人看起病来怕是只会打算盘。”
施引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哼道,话里话外尽是对神农司的不屑。
迟安听得冷汗直冒,恨不得跳上去捂他的嘴。
这可还在人家地盘上,真不怕叫人听了去,暗地里施毒针给废了。
玉池微许是想说些什么的,不过话没出口,一名弟子捧着一捧草木灰飞快从他们身边过去,在踩了玉池微脚的同时,重重撞了下他的肩膀。
白净靴面上赫然印上枚灰扑扑的鞋印子,玉池微被撞得往后踉跄一步,什么话还没说,撞到人的弟子反而先恶人先告状,态度恶劣:
“好狗不挡道,绊倒小爷,你赔得起我这金贵身子么?”
说话间带着怒意的目光落在方才被他撞的那人面上,稍一怔愣,心里那股火气莫名降了下去:“……下回注意着点。”
语气蓦地转柔,他这嚣张气焰灭得太快,以至于从后边匆匆赶来教训人的台戎来不及发作。
他微蹙着眉,轻拍了下弟子的肩膀,:“小陌,休得无礼。”
此时再度站在他们面前的台戎,即使是个傀儡,肉眼可见沧桑憔悴不少。
颇受众人爱戴的台师兄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疲意,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招待不周,抱歉。”
被他唤作小陌的弟子俨然一副被宠惯得无法无天的样子,对上台戎却总是要按耐些许,撇撇嘴,语速极快声音极轻地道了声歉,抬眼瞥了眼玉池微,转身衣角带风地跑了。
玉池微叫这一眼看得莫名,施引山站在后边发出一声冷笑,碍于外人在场,难得没跟着什么难听的话。
台戎无奈摇了摇头,带他们进了偏殿内室。
玉池微与台戎隔着桌各坐一边,台戎二指搭在他手腕上,同施引山诊断时一般,愈是把着,脸色愈是凝重。
时间过了有一会儿,见台戎似有开口的打算,其余两人都全神贯注等着听他说道说道,哪知这瞧上去刚正不阿,温文尔雅的台师兄,张口便是:“脱衣服。”
台戎紧锁着眉,虽说白日里去望山替这名道友诊过脉,已大概知晓是个什么状况。可现下再仔细判定,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复杂。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应声,他渐渐收回思绪,抬眸正与玉池微那双略带愕然的眸子对上,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有多么不合适。
现下不是在说教他那些令人头痛的师弟师妹们,他这样略显命令式的语气显然不妥当,更何况还是这样的话……
绯红自耳根爬到脖颈,遮掩什么似的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我的意思是……去了上衣,我需得确认蛊虫如今已蔓延至体内何处。”
玉池微会意,去了外衫,手指方搭在下边的衣裳上,欲起身,一只手摁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回椅子。
“把脉查不出来么?非得去衣?”
台戎羞愧稍敛,神情肃然地转目与玉池微身边,应是与他同为翎清仙君膝下弟子的,看上去要比需他诊断病情的道友更难说话的人对视上。
“施道友,我知你与玉道友为道侣,心中介意此事无可厚非。我修为尚缺,若要探明情况,只得摸骨。”
他这段话语气从容,不卑不亢,只差把“实在介意,另请高明”几个字写在面上。
施引山也知自己现下这番行为,无论处于任何缘由,都没什么道理。
只是去上衣而已,屋子里待着的都同为男子,有何见不得,摸不得?
“不是道侣。”
他二人当初结为道侣一事在天蚕宗闹得沸沸扬扬,玉池微的名字向来是各类有关天蚕宗的卷宗上,位置顶头的存在。
……施引山是谁?翎清仙君的另外一个徒弟?
前不久解契,望山那堆剑修里,此事早不胫而走。想来应是还没能传到距离较远的齐仙峰,台戎不知情也倒是情理之中。
玉池微这解释来的突然,台戎望向他,并无多余态度地点了下头表示知晓。
“既如此,此事便全由玉道友做主了。”
施引山脸色不佳,玉池微拍掉他还搭在肩上的手,起身去衣。
这回对方没再阻拦,拎着眼睛恨不得黏在玉池微身上的迟安,快步往门外走。
迟安一路挣扎,奈何不了施引山的手劲,强行被他推到门外边站着,在门合住的前横着挺进半截身子,嚷嚷:
“凭什么你能留下,我不能看?!”
施引山板着张脸,更加使力将他往外挤:“你说凭什么?”
玉池微被吵得耳根生疼,不愿在修别派的弟子面前失了剑宗的面子,难得发了火气:
“都滚出去!”
吵嚷声戛然而止,不知身后是个什么光景,只听门合上的“嘎吱”声响,再没了动静。
台戎方才有机会替他仔细诊断。
待站在门外的一瞬,施引山才蓦地反应过来——他为何要这般听从玉池微的话?!
也知此下玉师兄暂时是护不了他,迟安默默挪着步子,离这周身气压低沉可怖的人远了几分。
在门外等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二人先后从屋内走出。
玉池微已然穿戴整齐,衣冠楚楚,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叫人挑不出差错。
这一会儿等得他心急如焚,迟安连忙奔上去:“台师兄,情况如何?”
施引山下意识也跟着往前走了步,随后发觉自己这样显得有多么关心玉池微似的,于是又若无其事地站定在原处。
台戎沉声道:“血蚕蛊在体内待了有段时日,啃啮灵脉,压制修为……若不出手抑制,不出半月,玉道友便会面临沦为行尸走肉,全然由种蛊之人所操控的情境。”
没等迟安再追问,施引山抢先一步问道:“可有解决的法子?”
戎沉吟片刻:“有倒是有,不过此法甚危,不足六成把握,且要求颇多。
稍有不慎……只怕是性命难保。”
玉池微面色淡然到似乎正探讨之事与他毫无干系,几近是台戎话刚说完的一瞬,他便出声道:
“便用此法。”全然未经思考。
血蚕蛊是魔尊亲自种下的,若解决起来简易方便,那才是奇怪。
台戎愣了下,补充道:“过程需重塑经脉,蚀骨之痛……你做好心理准备。”
“好。”
见本人一副是死是活全然无所谓的模样,台戎也不再瞎跟着担忧紧张,领着人走回前殿。
专门负责高占两面墙的药匣的弟子伸手朝向所需灵药位置,虚空中悠悠几缕光线引着灵药到手中,一转身露出张尚且稚嫩的脸庞——是方才为玉池微靴面添上彩的小陌。
小陌视线来回在三人面前徘徊一圈,鼻腔发出一声哼,将灵药递给台戎。
“捣碎成粉末状,熬煮来喝,一日一回,喝足六日,佐以灵力运转。”
台戎思索片刻,紧接着道:“我随你们同去,三日后为关键,容不得半分差池。”
难得能遇见这样尽职尽责的医修,即便是施引山都不可否认微微有所动容。
玉池微道了谢,几人正欲动身离开,却被小陌一声喊叫叫停了脚步。
“不付钱就走,吃霸王餐啊?”
玉池微动作一顿,回身过去掏灵石。
被神农司首席一路领着,好似有了万能通行令,去哪都畅通无阻,也确确实实忘记了这一遭,现下人家提起来了,自是要付的。
台戎有些脸热,他原是想待彻底处理好望山这几位道友的事,最后再清算灵石。
未曾想小陌横插一嘴,怕人家剑修的当真不给钱似的。
迟安怒:“谁稀罕吃你这霸王餐啊!!”
几副灵药的事儿,好像谁愿意多吃一样。
好在有台戎在一旁站着,小陌并没有坐地起价,该多少便是多少,不过收的时候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台戎愿意跟着他们再跑一趟自是极好,迟安当即也不争抢着要与玉池微共乘一鹤,老老实实和从头到尾黑脸不说话的施引山坐在一起。
真不知一天哪来那么多臭脾气。迟安偷偷瞄了眼施引山,暗自腹诽。
身前人乌黑的发丝被风吹拂扫过脸颊,台戎抬手轻轻抚下,犹豫着开口道:“方才小陌过于无礼,还望道友莫要往心里去。”
第25章 水乳交融 “水乳交融,肌肤相亲”……
玉池微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何况,拿了东西要给钱本是理所应当。
“无妨。”
他声音淡淡,却绝不会说叫人听出敷衍的意味,如风穿弄堂,有安抚人心的效用。
得了他回应,台戎便不再纠结。
本以为二人的谈天到此为止,哪知玉池微竟主动提起话题:
“台道友,你……现下这副是傀儡么?”
他面露犹豫,似乎在思索这样直接询问是否不妥,却也的确想要知晓现下与他同坐的台戎是否为“傀儡”。
台戎原先还有些紧张,见对方似乎更甚,反而放松许多,莞尔一笑:“玉道友眼前的我,乃是如假包换的台戎。”
玉池微心道:他与台戎对话流通顺畅,倘若是傀儡台戎,部分时候定然会先相互之间通感做出反应。
玉池微眉眼幅度极微地弯了弯:“原来如此。”
他也确实对台戎这些副鲜活的傀儡颇有兴趣,不知怎能灵动至此,叫人压根瞧不出差别来。
台戎早从他那些惯不安分的师弟师妹口中听说过玉池微的名号,都道对方是当之无愧天蚕宗第一美人,冰山雪莲,不容亵玩。
玉池微许是在犹豫是否会让他觉得冒犯,其实不然。
在神农司,弟子们分不清的时候,从来也都是直接开口询问,傀儡并不会撒谎说自己是本体。
一时无言,除过耳边呼啸的风声仅余沉默。
台戎不知不觉望着玉池微的面容,神游在外。
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美人。
可如今看来,他虽是话少了些,倒也并非传言中那般难以相处。
玉池微见台戎陷入沉思,也不再打扰,默默转过头去,合上眼安分坐着。
他一动作,台戎回过神来,再度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做了多么不礼貌的事,心下愧疚万分,暗骂自己难不成也变回那做事鲁莽的毛头小子。
也不敢再盯着玉池微后背看,抿唇低垂下脑袋,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
羽翅有遮天蔽日雄浑力量的仙鹤一前一后落地,望山巍峨,长阶起头燃着几盏仙烛灯处似有白影,方还没停靠稳当,迟安慌慌张张跳下去直冲那白影而去。
“净世仙尊!”
那缥缈白影应声停下脚步,回过身朝他看来。
净世仙尊,闻人沂,乃天蚕宗建宗初期,可与殷钟郁平起平坐的镇派尊者。
他生着一副寡淡皮相,性子也如泡了无数次的茶叶般无味,额心一点朱砂,超脱尘世,无悲无喜。
叫施引山来形容此人,“无趣”二字矣。
迟安气喘吁吁扶膝在闻人沂面前停下,大口喘了几下,气还没匀便焦急问道:“净世仙尊,我兄长如何?”
闻人沂一双淡金色眼瞳看向何人都似带着悲悯,他极轻地叹了声:“迟逸命有此劫,旁人奈何不了,也左右不了。”
他这没理头的话听得迟安险些崩溃。
施引山踱步过来立于迟安身边,神情瞧上去俨然对闻人沂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极为不满,开口也顾不得师尊尊重师长的教诲。
“听不懂,麻烦仙尊说说具体。”
闻人沂的道行单单修一“纯”字,宗内弟子都言说,只是让净世仙尊轻飘飘望上一眼,便觉经脉全通,浑身舒畅,夜里趁机打坐修行,能突破数层境界。
施引山素来不信,他看不惯闻人沂抽去人魂,脱俗神佛般清心寡欲的模样,幼时除过撺掇玉池微违背隋阙的命令,同自己做些狗都嫌的烦人事,最喜好做的便是到这位仙尊殿中去为非作歹,上房揭瓦,最好是能惹得对方拧下眉,出声骂他两句才好。
隋阙气急了还使鞭子抽人呢。
无悲无喜?
未到羽化登仙的境地,他只当是在放屁。
闻人沂轻缓地摇了摇头,缓步朝长阶上踏去,原本沐浴光下尚且还较为刺眼的白影渐渐变薄变淡,最后化作一缕烟尘消失。
“姑且无碍。”
施引山安抚地抬手拍了拍过度悲伤而呆若木鸡的迟安的肩膀。
“没死。”
迟安哀嚎一声:“你没听见吗,他说暂且。”
施引山实在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想了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些,暂且也还有段时日,你兄弟二人应是能见上最后一面。”
迟安一听此话,顿时更加失魂落魄,整个人像落了水的公鸡,焉巴巴的,寻不到半分在神农司和他斗嘴的精气神。
他一面身形不稳地往长阶上走,一面丢了魂似的喃喃:“怎么会呢,下山前不还好端端的吗……怎么会呢……”
许是双子间心意相通,迟逸此趟修行,下山没多久他便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总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没多久传信来说迟逸修炼时心神不宁,一时不慎走火入魔了,好在被同行师兄及时发现,师尊出手压制才算解决。
说是没了大碍,可心脏时不时还会阵阵抽动,潜意识告诉他,还有更大的坎在前边等着。
净世仙尊此番是跟着一同前去的,如今孤身回来定是为了宗主,可方才瞧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来迟逸现下状况并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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