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无需如此。”
玉池微想要把洞天戒交还给隋阙,对方却不伸手,甚至没有任何回应,打定了主意要他收下。
这是在太过怪异。
以往师尊不是没给过他好东西,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常有。
只是洞天戒一直都是殷钟郁的东西,如今隋阙将其镇压,收缴来也无可厚非。
可分明近段时日两人的相处格外古怪,这天下独有的东西让隋阙亲自放在他手上,就平白无故添上了不清不楚的意味。
师尊铁了心叫他收,他便也铁了心不肯收。
玉池微将洞天戒放回桌面,屈指平缓地推至隋阙面前。
“这东西,弟子不能收。”
好言好语不行,见玉池微如此固执,隋阙这许久以来,少有地当着他的面神色不虞,略略蹙起眉心:
“微儿,师尊的话也不听了么?”
隋阙要用二人师徒的身份压他,这下玉池微当真是半点法子也无。
只得烫手山芋似的又重新揣进袖子里,玉池微暗自叹了口气,沉静恭敬地向隋阙道了谢。
面色稍有缓和,隋阙“嗯”了声算作回应,没出片刻又恢复到先前柔和近人的样子,时不时与玉池微谈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甚至亲手替他添了几杯茶水。
……讨好之意,分外明显。
对于这样的隋阙,玉池微可以说是毫无办法甚至是手足无措的。
一个习惯于从高处俯视的上位者,突然开始做一些为讨他人欢心,而略显低声下气的事,是相当怪异且令人不自在。
哪怕是方才他强行要求玉池微收下洞天戒时,还是会下意识以命令的口吻做出要求。
这些讨好便会染上装模作样的颜色,比遵循本心相待,更让人难以接受。
现在想来隋阙不愿让自己分担授课,若并非他自作多情,许是因为不忍心?
愈是揣摩,玉池微心情愈发复杂。
像是不经意,隋阙淡淡在屋内扫视一圈,问道:“你的灵宠今日不在?”
分明他与施引山二人明争暗斗了不知多少回,到如今还是惺惺作态。
在瞒着他这一点上,倒是有出乎意料的默契。
玉池微面无表情道:“师尊早知那是施引山了吧?”
冷不丁听玉池微问出这么一句,显然是隋阙万万没料到的。
他也确实低估了他这徒儿,虽无刻意提起,但也无刻意掩盖事实,玉池微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沉默一瞬,隋阙应了声:“是。”
玉池微没再说话,心中却并无怒意。
是他自身太过愚蠢,叫施引山突如其来的“死”惊得失了魂,一时才没想明白,这人怎会这般轻而易举与世长辞。
简直太不像他。
临近傍晚隋阙离开,推门前视线还若有若无落在起身送他的玉池微身上,似在等待对方能再说些什么。
可惜玉池微并无挽留之意,恭送他离开后什么也没说,低垂着眼帘合了门。
迟安差不多能独立行走是在一个月后。
在此期间玉池微前去看过他一两回,每一回都能让他那心思单纯的小师弟肉眼可见兴奋起来。
而据台戎所言,他每回看望迟安离开后,迟安的精神状态就会大大恢复,清理魔气的时候进展也会顺利许多。
不可否认,在听见这些消息时,玉池微的内心总会涌上暖意。
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他的随意之举感到开心,这回让他得到极大的被需要感和满足感。
而这一个月,无论是施引山还是“岫岫”,像是彻底消失在他眼前,自屋子没再留任何让他有可趁之机的缝隙后,玉池微再也没见过他。
至于后山灵池里泡着的“尸身”,他也没再去管过。
施引山往后如何,当真再与他无半分干系。
玉池微以为那人终于想通二人之间再无重修盟好的可能,决心保留最后的尊严不再叨扰令他厌烦。
鹿贤仙尊亲口言明迟安仍旧是她孟怀珠的徒弟,其余任何弟子不得以迟安妖一身份心生芥蒂,倘若往后迟安当真闯了祸事,她会亲手处置了他,并愿以死谢罪。
而偏偏就在迟安匆匆从神农司赶回,第一时间来了玉池微的住处拜访,二人叙完旧情当日,施引山又找上门来。
施引山的神情太过幽怨,以至于让玉池微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与迟安在这屋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在他要不顾那只抓在门沿上的手,强行关上时,施引山连忙出声制止,用一种玉池微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听到过的示弱语气,放软了声音道:
“我,我……我可以进去说么?”
玉池微关门动作不停:“没什么好说的。”
从前施引山耐不下性子听他说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如今他也没义务发善心来听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废话。
那只能绘制出最复杂符箓的手,纤长白皙,若再不收手,施引山的五根手指当真会被狠狠夹到。
玉池微原以为以施引山的速度,定然能够在木门合上前一瞬收手,没想到这疯子毫无退缩的意思,木门猛地闭上,生生捱了这一下。
难以遏制的闷哼声从喉间溢出,施引山的左手指关节肉眼可见立时红肿起来,没一会儿像五根短粗的胡萝卜,滑稽可怜。
玉池微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继续关门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
他觉得这人简直太可恶了,认准了他狠不下心的懦弱性子,一上来便要使这样低劣的“苦肉计”手段。
偏生就算他看出他的意图,也没任何办法。
见他退缩,即便痛得额头冒汗,施引山也还是厚颜无耻至极地扬起笑,十分厚颜无耻地说:“我便知你舍不……啊!”
话音未落,他的左手复又遭到重创,疼得他“唰”地收回胳膊,险些两眼一黑昏过去。
玉池微面无表情看着他,眼底是他看不清切的浓烈情绪,黑云一样翻滚着。
在施引山捂着左手龇牙咧嘴面目扭曲时,木门终究还是在眼前关合上了。
屋内,玉池微手还扶着门,心跳加快,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无可厚非。
施引山都能狠下心对他做那些羞他辱他之事,他为何不能?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玉池微以为这样总能让他消停些,可他还是远远嘀咕了施引山没脸没皮的程度。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那人将左手包成了粽子,可怜兮兮举在胸前,又用右手敲响了他的门。
玉池微不开,他便在门外一直敲,势有一番要把他的门敲出个洞,往后直接省去这一步登堂入室的架势。
强忍下爆发的冲动,玉池微走过去打开,气到甚至脖颈都微微染上桃花似的薄粉。
真漂亮。
施引山这般想着。
这话他万万是不能当着玉池微的面说出来,看了两眼克制地挪开,尽职尽责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我是不是又惹你不快?我右手还是完好的,若是……”
“施引山。”
玉池微打断他的话,颇为不解烦闷地问:“你现在这样,是想做什么?”
施引山晃了晃受伤的左手:“不明显吗,我想和你重修于好。”
对于这人的坦诚,玉池微冷笑出声:“重修于好?在你做出那些事之后?你觉得可能吗?”
一连三个反问,换来施引山更为实诚地摇头:“不可能。”
“可总要试试。说不定我做的哪件事使你动容……况且我也不会放弃。”
他笑得灿烂,好似当真认为自己这般纠缠,便能彻底摒除二人之间的全部隔阂,他依然是玉池微心甘情愿雌伏的对象,依然可以借助玉池微的力量双修进阶。
玉池微一颗心结了冰碴,自虐般地道:
“施引山,我没那么贱。”
分明这个字是自己常用来形容玉池微的,可是从玉池微嘴里吐出来,施引山只觉得心如刀绞,连带着左手的伤更疼了些许。
他向来肆意张扬的脸上呈现出灰败,叹了口气,头一回为自己不饶人的嘴感到后悔厌烦。
“我从未当真那般想过……”
此时的辩解又何尝不无力,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玉池微再逼近一步,毫不让人:
“那你是如何想的?想我玉池微不过一个‘炉鼎’,能让你施引山现下这样低声下气,已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第64章 恬不知耻 一切辩解在此时……
一切辩解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施引山失魂落魄离开玉池微的住处, 终究还是没能鼓足勇气,在玉池微那样心寒陌生的眼神下,死乞白赖地央求对方再用木门夹肿自己的右手。
玉池微素来都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他利用这点想让对方做出妥协,这样的行为太不妥当,太过自私, 于玉池微极不公平。
后知后觉想明白自己这般作为和先前并无两样, 不敢多做停留,逃也般地逃走了。
从头至尾他都因为玉池微想要以自己证道而感到委屈,抓住这一点, 他便像是抓住了什么针对玉池微, 可以肆意伤害对方的宝剑。
心底的恶意至此再没有收敛,一箩筐一箩筐往心爱之人身上发泄。
迟钝地理清楚来龙去脉, 玉池微其实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分明是最无辜的。
归根结底,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他对玉池微, 对自己道侣,对自己的不信任。
那样美好的人,天蚕宗上下无一不为之倾倒,为何偏偏会选中自己?
肯定是有目的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 玉池微难道真的毫无对二人自小长大的情分, 真的会因为师尊的命令对他这个师兄痛下杀手?
他既然明知玉池微是易心软的人, 又为何如此笃定那三年相处,对方的温柔体贴皆为虚情假意,都是因为心中对他有愧?
分明一切都由隋阙操控,万一……他是迫不得已, 为了不让隋阙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杀他做做样子,实际是为了保护他呢?
若真要杀他,为何会在捅他一剑之后,将他丢进灵池?
……
施引山不敢再细想,再细想下去,他自己都要站在玉池微绝不能原谅自己的那边了。
不过……
隋阙同样也做过伤害玉池微的事,但对方似乎并不在乎,反而能够坦然接受。
对于他玉池微却抗拒万分,这是否也能说明,他施引山在玉池微心里,或许相较于隋阙,更为重要那么一点点?
苦中作乐,施引山这般想道。
遭受一点挫折自此一蹶不振并非他所为,仅凭着玉池微还是喜欢自己这一点,施引山重振旗鼓,便是软磨硬泡,给玉池微跪下来当狗他也要把人给哄回来。
……
洞天戒赠予玉池微的第二日,隋阙相邀他前去剑台辅佐为天蚕宗剑修弟子授课。
而此次隋阙迫不得已寻他相助的原因是,需做示范的剑法名为“飞鸿踏雪”,“飞鸿踏雪”乃为双人剑法,二者相互配合方可使出。
剑修虽习惯于独来独往,但偶尔借用他人之力,可发挥单单一人绝对无法达成的效用。
“飞鸿踏雪”同样也为玉池微初修剑术时,最为基础的一项。
对于这位天蚕宗无论是剑法还是美貌,都赫赫有名的玉师兄,众弟子在瞧见对方来时已然按耐不住,纷纷低声交头接耳,瞥向玉师兄的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光亮。
此番无礼之举引得隋阙不快,当即沉声呵斥,人群中的喧嚣才缓缓停歇下来。
“飞鸿踏雪”,招式为:一人足尖点于同伴剑尖,借用剑身韧度,使力向前突进。
绝算不上复杂的招式,需要二人配合时做到心照不宣,默契极高,无需多加交流便可做成,方才能节省时间,提高发出攻击时的速度。
洛书剑的锻造材质自是无需质疑,即便此招玉池微是与施引山配合练成,如今隋阙以剑辅佐,也是上手极快,一气呵成。
足尖稍稍将剑踏弯些许,待反弹回原状时一手持剑向前,玉池微旋身轻巧落地后,底下传来三三两两抚掌声。
不乏一些大胆的,提出要与玉师兄做搭档,配合着来练,无一不被宗主厉声回绝。
“今日便练这‘飞鸿踏雪’,明日我来检查。”
说罢,隋阙令几名长老膝下较为让人省心的弟子在旁监督,而后踱步至玉池微身边。
玉池微恭恭敬敬行礼,被隋阙扶着手臂带起,一抬眼,瞧见对方眸中不加掩饰的赞许。
分明只是一道基础剑势……
心中被落花激起涟漪,玉池微虽不动声色,却还是难免有些微动容。
隋阙这样情绪从不外露的人,竟肯在这时对他做出赞许,想必自己确实做的不差。
闲言两语后,玉池微起身告退,留下隋阙在原处监督众弟子修炼。
哪知方才走出剑台,一名面生的弟子步履匆匆向他走来,说是施引山昨夜喝醉了酒,到现在还在天阶上赖着不走,妨碍了洒扫弟子打扫长阶。
玉池微不明所以:“找人将他抬回去便是,找我做甚?”
弟子面露为难,对视上玉池微疑惑的眼神,禁不住红了耳廓,支支吾吾地道:
“施师兄嘴里一直喊着玉师兄你的名字,还说你若是不去,他便永远也不起来。”
不明白这又是耍的什么花样,闻言玉池微甩袖就走,言简意赅留下二字:“不去。”
乐意在长阶上躺着,任他躺着,最好是让洒扫弟子卷着落叶一并扫走了。
见玉池微无情离去的背影,弟子叹了口气,只得灰溜溜跑回长阶去向施师兄交差。
“不来?”
施引山一骨碌坐起身,手搭着膝盖,紧锁着眉头,一副极为烦忧的模样。
弟子连连点头:“玉师兄非常坚定!只说了‘不去’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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