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引山同样也憋着气,任谁好端端在睡梦里猛地被踹门声吓醒也没个好脸色。
况且时候尚早,非要急这一时半会儿?
若不是他近来身边缺个人护着,他是绝对不会向玉池微这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低头示弱的。
气氛冷硬,双双无言赶到远近闻名的归鹤堂,已有许多客人来往进出,堂内时不时传出喊伙计帮忙打下手的吆喝声。
玉池微猝不及防被提着药从门内挤出来的人撞得趔趄了下,甫站稳,便听身后施引山“啧”了声,扯着他衣领往后退几步,“急什么?”
想着等人群散去些,侧身让开道,施引山百无聊赖勾着腰间的布兜转着圈甩。
堂内不乏有眼尖的伙计,注意到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两人,跨出门槛笑脸相迎了过来。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二位,问诊还是抓药?”
这伙计一身粗布麻衣,却生了副好皮相。远黛轻扬,浓淡相宜的剑眉下一双狐狸眼妖而不媚,端得温润如玉的气质。
施引山停下手上动作往前走了走,“打听说归鹤堂有茸驴售卖,堂内可还有足够存货?”
听他张口便询问存货,心知眼前这位贵客需求的量定然不小,缓声道“稍等”,转身进了堂内。
许是去向归鹤堂堂主禀明此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人堆里渐渐显现出他的影子。
“存货还是有些的,应是够二位要的量,我们堂主说与二位有缘。”那狐狸眼微微上挑,含杂着不明意味的目光便若有若无落在玉池微身上,“……尤其是这位公子,吩咐小的今日无论贵客要买下多少,分文不收。”
尚且连他口中之人的面都未曾见着,过往记忆中也并无这样一号人物,又何来有缘一说?
玉池微眉头轻皱,若有所思。施引山神情更是撞了鬼似得难看,讥讽道:“这归鹤堂堂主倒是位懂怜香惜玉的。”
怜得什么香,惜得又为何玉?
碍于在外边需得顾着天蚕宗的名声,玉池微姑且忍让他一回。
“我们此番所需极大,怕是余下的都要带走,该付多少便是多少。”
凡间的生意,哪儿有这样做的道理,况且他也绝无可能心安理得收下。
见他心意已决,伙计也不再多劝,点头了然,“那便罢了。”
“二位可唤我阿松,现下我领二位前去取药。”
归鹤堂存放茸驴的地方偏僻,行了好段路程走进一处人迹稀少的林子里。
两座茅草屋用栅栏围起来,空出个小院子,也没闲着,养了几只鸡禽,秕谷子撒得到处都是。
阿松领着他们进了屋,
“公子您看看,是您要的么?”
他将一枚指腹大小,蒙着层薄粉,质地较厚的圆片双手递到玉池微面前。
“多谢。”
方道完谢,一只手从颈侧伸过来先一步拿走茸驴,“他瞧不明白,还是我来吧。”
这话也没说错,玉池微对这方面确实一窍不通,坦然侧身让到一旁看施引山捏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打量。
“是了,是我们要的东西。”
施引山将圆片丢回袋子里,取下空间戒收进库中所剩的全部茸驴。
“不是?”
施引山怔了怔,目光凝聚在隋阙手中的小圆片上,再如何比对,也同书册上对茸驴的描述以及画像别无二致。
戴着险些撑爆的空间戒匆匆赶回宗门,却被告知他们花高价买了堆伪造假货。
隋阙无过多苛责,解释道:“茸驴所成的切片质地偏硬,它过软了些。”他将圆片递还给玉池微,“若是实在分辨不出,嗅闻浅尝也可辨别,茸驴其味清甜,非肉禽腥臭。”
施引山耍威风未成,面上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实则恨不得把耳朵凑到师尊脸上去。
左侧贴近传来温热气息,玉池微恍若不察,听完隋阙一番讲述后,动身又下了山。
待他二人再度找到归鹤堂店门上去,里边的客人稀疏许多,店里的帮工也都闲了下来,倚坐在门槛上说笑谈天。
对这种毫无医德的药铺施引山没好脸色,臭着脸走上前踢了踢其中一个伙计抻直的脚,“把你们店里那个叫阿松的小子叫出来。”
那名伙计与同伴面面相觑,见施引山衣着不凡,显然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人物,肉眼可见慌张起来。
“阿,阿松他不在……”
施引山拧起眉心,正要出声质问,归鹤堂走出一名黑衣男子,声音沉着:“他在金樽坊等候二位。”
黑衣男子与其他伙计的慌张截然不同,对他们的到来早有所料。
施引山上下打量对方几眼,“你是归鹤堂掌柜的?”
黑衣男子不否认,却也没应声,只是说让他们前去金樽坊寻阿松,定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施引山抱臂看着他,“你让去我们便去?若是又上当受骗,我们找谁说理?”
许是处理惯了似施引山这样难缠的客人,黑衣男子神色不变,同样也抱着手臂,“那你明日举着‘丧尽天良’的牌子到归鹤堂门前来站着。”
玉池微轻叹一声:“罢了,再跑一趟便是。”
二人绕过条街道去了金樽坊。
眼前的建筑高调大气,价格却是分外亲民,生意兴旺与归鹤堂有的比。
阿松正坐在透过窗子可以瞧见邻街归鹤堂所处的位置。
见玉、施二人依次上楼,阿松亦如初到归鹤堂时那般起身相迎,引着他们到桌旁坐下。
他笑意盈盈瞧着玉池微,对他的到来十分欢喜似的。
“二位能再度返回,定是懂行道的。”阿松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缠枝牡丹的布袋,“既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
布袋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搁在一盘子松鼠鳜鱼旁,并无打开的意思。
阿松依旧眉眼带着笑,“这里边是什么想必我无需多言,只是这茸驴珍贵,上头主子任性,特意交代过只交付于有缘人。”
话朝着玉池微在说,视线始终若有若无落在他身后的施引山身上。
玉池微心下了然,扭头冲施引山道:“你先出去。”
“……行。”
凳子蹭着地面用力拖拽,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施引山站起身,二话不说径直下了楼。
阿松指尖摩挲着布袋边缘银光闪烁的云纹,逗笑道:“……那位公子倒是个性子刚烈的。”
玉池微心思全在袋子里面的东西上,哪有功夫管他那摇摆不定的气性,出声试探着问道:“除灵石以外,可还需要旁的东西来换?”
阿松摇了摇头,“说了有缘,便灵石也不消给的。”
他手指轻轻一挑,解开布袋的系绳,袒露出里边十余片茸驴。
“公子这回可要瞧仔细了。”
玉池微与他视线相交,从那眸子里看见自己略显为难的神情。
师尊道茸驴质地是偏硬的,可那伪造的现下在施引山手上的空间戒里,无物对照他也摸不准……
看出他的为难,阿松善解人意地提醒:“这茸驴口感清甜,公子不若亲自尝尝?”说着他捏起一块便要送到玉池微嘴边。
慌张一瞬,玉池微连忙抬手接过,依他所言放入口中轻抿了下。
师尊确实也说了这个法子,尝一尝也不是坏事。
甘泉般淡淡的清甜自舌根溢开,这回对方倒是没再诓他,果真是了。
见玉池微尝了东西,阿松眼中笑意更浓,“如何?可是公子所要之物?”
玉池微点点头,想来这袋子里应当只是样物,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要拿到更多茸驴,绝无可能这般轻松容易。
忽而一股异香自口中漾开,贯通鼻腔直直冲向头顶,灌了几坛酒般,阿松恍惚间分作两个,飘飘忽忽于眼前晃荡。
玉池微二指掐着太阳穴想要清醒些许,却发觉浑身几近化成一滩水,就连想唤施引山上楼来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
施引山独自在金樽坊楼下待了许久,起初心中只是愤然,逐渐,他都要将这栋楼管事的帮做事的一一摸清了,也不见楼上二人有任何响动。
以玉池微强悍的杀伤力,他压根不担心对方的安危,那个叫阿松的小子长得像只狐狸,看上去也柔柔弱弱的。
真打起来怕是玉池微一脚小命不保。
完全无需担忧。
施引山找了处没人的饭桌坐着,心里总又有些不踏实,站起身想上楼去寻,却又怕是自作多情多管闲事,起身坐下,起身坐下,如此往复数次。
一旁的一个堂倌实在不忍入眼,毕恭毕敬凑过来询问道:“客官可是有事吩咐?”
施引山侧目看他一眼,让人代为上楼去查看,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上楼去看看靠窗那桌,就看……气氛怎样。”
堂倌当即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猜想是这位公子心悦的小娘子出来约会情郎,这才如此坐立难安,心急难耐。
他拍了拍胸脯:“找我办事儿,客官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说罢转身踩着踏跺“噔噔噔”上了楼,行至拐角处往窗子边瞅了瞅,探头朝坐在下边的施引山喊:“客官,窗子边人都走光了!”
施引山心中猛地一震,“什么?”飞速起身奔上楼去,各种模样精致的菜肴糕点还摆在桌上,可原本该坐着人的地方哪见半点人影?
摸了把凳子,温度都散尽了。
第7章 雏鸟情节 ……蠢透了!
施引山下来前,这楼上只有他、玉池微、阿松三人。
方才赶得匆忙未能细看,金樽坊里里外外地板上都刷了厚厚的蜂蜡,窗子大开阳光直射在上边,反光显现出许多混乱纷杂的脚印。
且不提他没听见任何较大的动静,便是那二人在上边跳大神,也断不可能短时间内踩出那样紊乱的痕迹。
抬头望去,红木房梁上赫然也有着几枚灰扑扑的鞋印。
施引山思绪甚是复杂难言。
……玉池微当真是蠢透了。
“光天化日,竟也有人胆大包天到在皇城脚下劫人。”
他手指钻进布兜里捻摸着符纸,面上虽无明显的勃然,却平白比那青面獠牙的厉鬼还要瘆人。
堂倌见这俊朗公子脸恨不得拉到脚板上,颤颤巍巍试探着开口问:“公子不如现在去追,兴许还来得及?”
施引山扯了扯嘴角,
“追?追个屁。”
“……”
“怎么回事?不是说一个时辰吗?这都将近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醒?”
褚成松心急得紧,哪还有半分在金樽坊与人交谈时的波澜不惊心平气淡,生怕这庸医给的药把他费尽心思劫回来的人吃出个三长两短。
蓄着半拉白胡子的大夫拿帕子揩了揩额角被褚成松催出来细密的汗珠。
他给的那药粉会影响心智,昏迷一个时辰脑中记忆便会全然颠覆重整,遗忘过去,并且苏醒后对睁眼所见的第一个人心生依赖。
“依草民多年行医经验,确实是一个时辰没错……或许是那位公子身体异于常人,才会……”
正焦头烂额地想着法子平息这位贵人的火气,忽然瞥见床榻上那位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轻微动了动,顿时喜出望外。
“欸,醒了,醒了!”
果真一听这话,褚成松也顾不得再与他纠缠,连忙催促着让他快些走,绝不能耽搁了这万分重要的时刻。
待大夫前脚离开,褚成松快步行至榻边,心心念念已久的人如今就躺在眼前。
他犹豫踟蹰着想要与玉池微放于身侧的手十指相握,可距离拉近到堪堪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热时,便紧贴着他的衣摆停了下来。
收紧抓着被褥的手,心跳声几乎要盖过呼吸。
褚成松暗暗心道:快些醒来吧。
如他所愿,不过瞬息,玉池微轻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
褚成松几近僵在原处,好不容易盼着人醒过来,却又懦弱胆小得不敢面对。
他怕药效奈何不了他,如此折腾一番非但没让二人亲近,反而彻底毁了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再无挽回余地。
见玉池微有想要坐起身的意向,褚成松连忙扶着他脊背将他扶起。
动作间玉池微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看着他,直把褚成松看得紧张万分,一身冷汗打湿薄薄的底衣。
松开贴着对方身子的手,褚成松嘴唇颤了颤,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最后涨红脸憋出一句:“……可是想喝点茶水?”
玉池微依旧侧着脑袋,目光随他一举一动变化,尾端略略下垂的眼眸亮得惊人,像是——破壳后第一眼见到母亲的雏鸟。
并没有觉得眼前之人问话有何不妥,玉池微点点头:
“嗯。”
得了回应,他连忙起身去倒了茶水端回来,递过去前还特意摸了杯壁查看温度是否适宜。
本以为玉池微会伸手接过茶杯,谁知这人儿竟直接就着自己的手慢慢喝了起来。
脑中轰然一声炸开,褚成松耳垂红得宛若熟透的樱桃,绯红一路蔓延到脖颈。
他太听话了,出乎意料的乖。
如今的玉池微收了利刺,虽仍是冷冰冰一张脸,散发出的气息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如初春梨树满绽,破冰融化后潺潺流动的溪水。
褚成松呼吸紊乱,一眨不眨注视着他将一整杯茶水喝尽,生怕错过他面上任何一个神情。
茶杯见底,玉池微轻轻用指腹抵住杯沿推开时,他心里难以遏制涌上强烈的遗憾可惜。
睡了这样久,他定然是饿了。
如此想着,褚成松唤人去准备吃食,不知他的微儿口味如何,便干脆各类具有特色的统统安排了遍。
略微思索,又加以嘱咐道:“少些生冷腥荤,清淡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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