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下边的人,回头看过去,玉池微还维持着原先姿势看着他,乌发散落于身后,衬得一张白皙面容愈发无辜纯洁。
心里酥软一片,泡在蜜饯罐子里似的甜。
往后不仅微儿爱吃的口味,喜好之物,喜做之事,他都会一一理清,并牢牢刻在心里。
怕初醒的玉池微离自己太远会感到孤单,褚成松坐回床榻边,这回倒是十分自然地勾起他的手握在手心。
“若还有哪处不适,定要同我讲。”
玉池微垂眸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有些奇怪,却也并不抗拒,便干脆由着他去。
“没有。”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力量格外充盈。
褚成松眼里盈着笑:“没有便好,没有便好。”
视线顺着眼前人一路往上,停落在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
时间虽是隔得久了些,但好歹还是问了出来。
褚成松早为他这个问题备好措辞,气不喘心不跳地有板有眼解释起自己的身份以及二人之间的关系。
“我名为褚成松,是当今王朝的三皇子。”顿了顿,他试探着询问,“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似是为他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苦恼,玉池微轻轻蹙起眉,坦诚道:“不记得。”
见他这副模样褚成松有些心疼,抚平他隆起的眉心:“不记得那便罢了。”
“我与父皇出宫狩猎时在山林里捡到你,你应是不慎从山上摔下来撞到了脑袋,所以才会忘掉这些。”
褚成松轻拍了拍玉池微的手背以示安抚:
“你安心待在我身边,我会好生照料你,直到恢复记忆。
到时若你有要去的地方,我自然也不会阻拦。”
过往一切都忘了个干净,强行催动着想要记起些什么便头痛欲裂,玉池微犹豫踌躇着开口:“这太过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察觉到自己语气过激,褚成松放缓声音:“我怎会觉得麻烦呢?能有人陪着我段时日,我自是高兴还来不及。”
玉池微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松口答应了。
褚成松把心放回去,勾起唇角:“那你先随着我姓,也算是有个称呼。”
略一思索:“便叫……褚池如何?”
被他兴奋的情绪感染,玉池微也跟着放松下来,眉眼漾起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好。”
这“好”字一出口,褚成松只觉得往后日子再无过不去的坎,便是现下叫他自刎于玉池微面前,他也肝脑涂地,甘心照做。
褚成松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说他这么多年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就盼着能有个人陪着。
得到的回应极少,寥寥无几,可他甘之如饴。
直到口干舌燥,舌根都要生出火星子来,褚成松才后知后觉发现今日庖厨动作异于寻常的慢。
担忧玉池微饿着肚子,他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打算喊人去查看下情况,却出乎意料被榻上坐着的人轻轻拽了拽衣袖。
玉池微面上闪过一丝羞赧,抿了抿唇开口道:“……你能先去帮我找些吃食吗?什么都可以。”
褚成松一时恍神,反应过来玉池微的确是饿了,愧疚感油然而生。
说会好好照料他,结果来的第一日便叫人家饿了肚子,实在罪过。
……他都这样向他撒娇了,他又哪有不照做的道理?
连忙握住玉池微攥着自己衣摆的手轻轻捏了捏:“好,我去去就回。”
说罢也不敢再耽搁,起身快步推门出去了。
听着门外廊道脚步声愈行愈远,玉池微掀开被褥下床,径直走到窗边伸长胳膊,对着墙角处的空气用力往里一扯——“噗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嘶……”
玉池微运起灵力轻点了下左眼,死死盯着脚边周身白光萦绕的人形。
“你是谁?为何在此偷听?”
蹲守已久的施引山猝不及防被扯进来摔了个七荤八素,如今一听玉池微所言更是火冒三丈:
“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我费尽千辛万苦从宫外跑进来寻你,你问我是谁?”
虽记不清面前此人,但潜意识里告诉他,绝非善类。
玉池微动作分外利落,抬腿一脚踹倒好不容易快爬起身的施引山,靴底使力碾在他胸膛上,叫对方动弹不得:
“擅闯皇宫,当以死罪。”
不多时以前还在想叫阿松那小子会不会被玉池微一脚踹到吐血没命,谁知这下轮着转他自己身上来。
本身带着伤的施引山痛得五官皱成一团,强行咽下混着血的唾沫,被他踩得额上青筋暴起:
“……你个蠢货,睁大你瞎了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见脚下的人一副快断气的样子,玉池微好心松了力:“我与你不曾相识,快滚吧。”
施引山捂着胸口咳了咳,艰难爬起身踉踉跄跄站好,另一手不依不饶握住玉池微的手腕,力气大到要将那截腕骨掐断。
他嘶哑着声音:“你打算在这皇宫里待一辈子不成?不记得我是谁,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
玉池微挣了挣,没挣开,手速飞快地扯掉施引山贴在肩上的隐形符。
这下无需灵力作辅,肉眼便能看得见了。
符纸落地,骤然烧起一团火焰,灰烬都未曾留下,化作点点萤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施引山气得恨不得咬碎一口牙。
若真被皇宫内的人发现,即便是被押着关进地牢,作为修道之人他也是万万不能动手的。
何况他的确擅闯进来,更不占理。
他真想撬开玉池微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哆哆嗦嗦重复画了几遍总算成了一张,施引山深深看他一眼,将符禄贴回原先的位置,翻窗跑走了。
第8章 因爱生爱 朽木不可雕也!
待那股血肉骨髓会先他一步感知的熟悉气息彻底消失,褚成松端着一盘子奢贵点心走进来。
他见玉池微站在窗边,心下一紧,快步过去合上窗,拉着人坐回椅子上。
“方才苏醒不久,当心着凉。”又往他手边推了推点心,“不是饿了么?先吃些垫垫,庖厨那边我已经催过了。”
玉池微恍若分毫未察这位三皇子对待自己似乎过于紧张,面不改色,坦然接受褚成松给予的关怀,依言捏了点心慢慢吃起来。
褚成松动作轻缓地摩挲着茶杯沿壁,始终目不转睛盯着玉池微进食,仿佛这是个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稀罕场面。
即便是自醒来便莫名对这住处,吃穿用度,都极为奢华的贵人极具好感的玉池微也有些难为情,两块下肚便没再继续。
褚成松没有丝毫扰了人家进食的自觉,眸里似漾着一潭春水,含情脉脉:“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玉池微喝了口茶水压下嘴里过分甜腻的味道,借口道:“只是有些腻。”
听他如此言说,褚成松面露懊恼。
“是我疏忽了。”他起身替玉池微添满茶水,“暂且再忍耐下,一会便能吃饱肚子了”
言里言外像是在哄吃不到甜食而闷闷不乐的孩童。
陪玉池微用完膳,紧挨着谈了会儿天,外头有人敲响门传话说“那边又闹起来了”,正等着褚成松去处理。
玉池微心下起疑。
竟需皇子亲自前去解决,闹起来的是宫中哪位身份地位尊贵的贵人吗?
被搅了二人难得的愉悦相处时光,褚成松虽有烦躁,却也无可奈何。
依依不舍跟玉池微道别,并塞了枚玉牌进他手里,道若是无聊便出去在周遭逛逛,去哪都成,拿着玉牌无人敢阻拦。
临走前褚成松不知第多少回再度回了头,如若可以,他真是千分万分不愿在这样久别重逢的时刻与对方分开。
“……我很快赶回来。”
玉池微站在原处,眉眼柔和地目送他离开。
褚成松一离开,屋内旋即少了许多生趣,静谧到落针可闻。
兀自待了会儿,玉池微握着玉牌出了房门,悠悠沿着檐廊走动消食。
行了不多时,在一间较其他屋子更为明净雅致,多半是书斋的屋子门前落了脚。
褚成松既已说了可随意闲逛,应是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般想着,他便推门进去了。
入眼是一盆靠墙摆着的兰花,叶片修长柔韧层层簇拥,微微曲卷着弯垂,相应点缀墙面上的山水画,别有一番意趣。
光线最好的位置则情理之中摆放着书案,几份书卷半卷半舒随手搁在上边,瘦金小字批注彰显出主人态度的认真。
视线被一本厚厚的账簿吸引,玉池微指尖轻抚过封皮拿章子盖上去的“归鹤堂”三字,随意翻了几页,一张不知从哪处撕下来的画像捋得平平整整夹在里边。
起初第一眼,玉池微瞧着这与自己面貌有几分相似的画像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接连又翻了几张出来,五官细微之处一一对应,方才确定此画像上之人,正是自己。
账簿的页脚已有些卷折老旧,可画像保存极好。
一时情绪复杂难言,在别人整日会翻看无数遍的东西里发现自己的画像,还真是头一遭。
未等他理清褚成松这样做的动机缘由,一阵步履甚为匆忙的动静传来,紧接着书斋轻掩上的门被人推开。
“你怎的跑到这处来了?”
许是赶得过急,褚成松声音夹杂着些许紊乱的喘息。
话语中似带有质问的意味,实际并无责怪,反而像是主人看见自家小宠调皮闯了祸事,宠溺又无奈。
站稳脚跟平静下来后,他挥了挥手让身后跟着的几人先退下。
玉池微连忙站到一旁去,与那书案拉远距离,再不靠近半步:“抱歉,我并非有意闯入。”
褚成松一面借着整理书架的样子不动声色将一些东西藏入深处,一面掩饰什么般不自觉微微提高声音:
“无需道歉!”
确定他的宝物妥当放好不会掉落,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走到玉池微身旁。
“你无需道歉,是我说过这周围你可肆意进出,也的确如此,所以你并未做错什么。”
看着对方格外认真的神情,心湖猝不及防被人掷了石子进来,起了层涟漪,玉池微一时怔然,良久才应声。
褚成松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话题。
“阿池方才可是看见了账簿里的东西?”
停顿了下,也不等回答,他伸手轻轻攥住玉池微垂在身侧的衣袖,紧抿着唇,一副难为情,又十分可怜的模样。
“阿池,我哄骗了你。现下我愿全盘托出,你可否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玉池微满头雾水,眉梢微微上挑,颔首:“你说。”
褚成松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极大的勇气,攥着他衣袖的力道都大了几分。
“其实你并非失足坠崖失去记忆,而是……因为我。”
玉池微疑惑更甚:“因为你?”
褚成松点点头,痛心疾首:
“是的,因为我。
你我原是立下誓言,要相伴相守一生的有情人。
半月前你我外出踏春,遭刺客追杀,这刺客……多半是父皇派的人。我未能护好你,导致你身受重伤,昏迷至今才醒。
失去记忆也是我始料不及,我怕你醒来后会责怪于我,便借此扯谎欺骗了你……”
说及此,褚成松颤着手上前一步抱住他,二人胸膛紧挨着,心跳起伏清晰可闻。
“阿池可愿饶我这一回?”
玉池微猛地僵硬一瞬,可潜意识里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亲昵举动,于是遵从本能舒缓了身子,抬手安抚似的轻拍了下褚成松的脊背。
“无需担忧,我原谅你便是。”
褚成松待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心非草木,便是那雪地里冰冻住的石块也该能给暖化了,他又怎能忍心说出原谅以外的话呢?
褚成松红了眼圈,喜极而泣。
“多谢阿池。”
他娴熟地勾起玉池微指尖,与他十指相握,在他手背上轻落下一吻。
“我定会细心照料,直至你恢复记忆。”
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褚成松连忙补充道:“不,我是说,今后会一直细心照料阿池,无论阿池是否恢复记忆,是否记得……褚成松为何人。”
玉池微总觉他话里有话,难以言明的异样,想来一时半会儿也是理不清其间缘由,更可况他此时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便也不愿再思虑过多。
“嗯,我见书架上有许多相关天蚕宗的卷宗,你心向修道之事?”
玉池微如此问道。
褚成松暗叫不好,今日怎的如此疏忽,诸多破绽摆在明面上,生怕人家戳不穿他这拙劣至极的谎言。
强撑着作出一副云淡风轻又含杂几分羞赧的模样,自嘲道:
“不瞒你说,我前些年极慕此事,每日都盼着能拜入宗门学些凡胎□□做不到的真本事。
只可惜自身毫无天赋,我连天蚕宗那座最低矮的山峰都没能爬上去,成了第一批仙门大选淘汰的人。”
玉池微了然:“原是这样。”
怕再待在书斋圆不过去,褚成松牵起他的手引着他走出去,邀他一同去赏初绽的桃花。
迎面一股浓烈熏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打眼一看,这外廊上不知何时每段都摆上香炉,一路延伸至视野之外。
“这里头点着驱蝇的东西,若是闻着不适,我便叫人撤了。”
褚成松时刻关注着玉池微的神情,只要他轻轻皱下眉头,不消他张口,立即便唤人来了。
“无妨,摆着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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