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啧了声,无聊地转着手里的鞭条:“你说你现在这样不挺乖的吗?真希望以后我的课上你也能乖乖听话,少给我整出些幺蛾子。尤其是和余宸。我知道你们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谁也不服谁,但至少在我这儿,别闹得太过分吧?”
时茧冷冷道:“拉偏架?”
“哪个Alpha被当众打了两巴掌能咽得下那口气?再说你那一口下去也不是好受的。”牧野挑挑眉,视线在时茧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早上他去把人拎起床时,那块儿还青青紫紫的,现在被校服立领一遮,倒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昨晚的来龙去脉,顾识云的报告里写得很清楚,虽然余上将那里不好办,但我对他的处罚建议没有意见。”牧野正经了些。
“听纪察部的人说,余宸还没来得及去校医室就被顾识云逮到思过楼了,还是当值老师拿急救箱随便消了消毒,现在伤口还淌着血呢,比你惨多了——没看一年级生的代表是沈行川吗,要不是那大爷搁禁闭室里出不来,新生代表发言这种事能轮得到一个平民学生?”
牧野说完嗤笑两声,时茧说不上来他想讽刺哪一方,但说到底他也并不关心——如果牧野告诉他,余宸被咬那一口得狂犬病死了,他可能还会多给几个眼神。
时茧情绪称得上稀薄,能挑起他厌恶或者喜欢的东西都不算多,他不想把心思花在除了家人以外的事上。
牧野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时茧身上,语气戏谑:“我忽然发现你这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下手还挺狠的,真冲着咬断那家伙脖子去的啊?真行,这方面倒是像点样子。”
时茧平静道:“我只知道我爸爸从小教我被欺负了就要还手,出什么事他兜着。”
牧野就爱犯贱逗他,跟逗小猫玩似的:“你爸要哪天兜不住你了呢?”
时茧斩钉截铁:“不可能。”
“……行吧,对爸爸盲目崇拜又患有分离焦虑症的小海马宝宝。”
时茧闭上眼,默念眼不见心不烦。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却让他又错愕地睁开。
“中心区上午九点整,二年级学生代表顾识云代同窗及纪察部,向联邦第一军校全体师生和到访诸位问好,联邦万岁。”
隔着一道大理石墙进入时茧的耳朵里,数九寒天一样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AI合成。
相比之下,沈行川略有紧张的声线才更像是得知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正常表现。时茧不止一次觉得顾识云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说是个内置了情绪安装包的智能机器人。
牧野捕捉到时茧眼神里残留的惊讶,讽刺中又隐隐有几分忌惮:“看不出来嘛,才来几天啊,课都没正式上,正经同学还没认识几个,就先和纪察部的部长玩熟了?”
时茧淡淡地嘲讽回去:“教官的职责范围还管学员私下交友?”
“哈?我管你?我巴不得离你远点好多活几年,要不是……”牧野嘟囔着抱怨了几句,时茧没听清,说到后面又提高了音量,冷笑道:“顾识云是吧?总之这家伙没你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还想在军校好好待这几年的话,就少去招惹他。”
“为什么?”
牧野不耐烦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让你离他远点,老老实实听话不就得了?你在家里也天天当好奇宝宝,问你爸这啊那的?”
时茧权当这堆话是耳旁风。
直到顾识云演讲完毕,台下响起热烈掌声,牧野才大发慈悲般一扬下巴:“起来吧,下午还有军事理论课,别现在就趴下了,到时候只能爬到教室去。”
时茧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放松,脑子里一股眩晕感。
他保持着单腿下蹲的姿势太久,血管不通,从四肢到脖子以下的躯干部分全麻了,一下子起不来,慢慢地挪动脚尖放平,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撑着墙壁勉强站起来。
牧野有些嫌弃地扫他一眼:“细胳膊细腿的,蹲个四十几分钟就虚成这样,要是靠你这样的上战场打异种,还不如把你送去和亲得了。”
时茧全身都细软的发着抖,脸上却没表情:“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你浑身上下也就这张嘴硬了——我也真是纳闷,时藏锋到底怎么养的儿子,不是说你以前是个Omega吗,除了身材和脾气,我也没见你哪里像个Omega了。”
时茧看着他,平静地科普:“大型猛禽,比如美洲角雕,比如海东青,全身最坚硬的就是喙,铁钩一样弯曲而尖锐,能够轻松刺穿猎物的皮肉和骨头。你再仗着自己教官的身份对我父亲出言不逊,我就让军刀和钢笔啄死你。”
这种级别的恐吓在牧野眼中完全是人类幼崽万圣节扮鬼“不给糖就捣蛋!”,他抱着手臂,嘲弄地一笑:“唬谁呢。”
下一秒却突然痛叫出声,猛地捂住耳垂。一只通体雪白、翅羽背羽覆着黑点的海东青扑扇着翅膀,用利爪抓住牧野肩膀,捕捉到他手指缝里流出的猩红液体,朝着他的手指又狠狠啄下。
牧野一阵鸡飞狗跳,等弄清楚堵着自己啄的是什么东西后,联邦军校一年级生总教官,A+级Alpha罕见地崩溃大吼:“你哪弄来的海东青!让它赶紧滚下去!”
然而他冲着时茧吼完后,海东青啄得更起劲了。
这大鸟扑棱着翅膀飞过来时连时茧都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认出在牧野头上为非作歹的是大哥时序的精神体钢笔,露出一个真心地微笑。
牧野忌惮着不能伤到这只海东青,脸上难免挂了彩,转头时茧抱着手在看好戏,“还笑!你再不把它叫回去我把它毛拔了炖汤喝!”
“叽!!!!”海东青展翅,发出猛禽的叫声和进攻。
时茧的声音轻飘飘的,每句话末尾的咬字又带着点往上扬的钩子,牧野听得牙痒痒:“报告教官,我的精神体又不是海东青,让我命令它,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谁特么不知道你亲哥的精神体就是只海东青!这算什么?教训完小的来大的?当起点升级流爽文啊!!”牧野一个不提防,右眼差点让这见血疯的海东青啄瞎,气得他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一只威风凛凛的德牧汪呜一声自虚空中出现,它兴奋地扑向牧野,后者眼前一亮,以为有救。
但德牧伸出漆黑油亮的鼻头四处嗅了嗅后,却忽然嗷呜一声,甩着尾巴掉头冲时茧去了。
被啄得满耳朵流血的牧野:“?”
这对吗。
海东青余光看到家被偷,仰天长啸一声,一个急转弯往回飞,扑腾着翅膀把差点扑到时茧身上的德牧踢开,随后并起双爪收拢,优雅地落在时茧肩头,抖擞了下蓬松的羽毛,高贵而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双鹰眼炯炯有神,像可追踪监控头一样左转右转。
德牧遗憾败北,垂头丧气夹紧尾巴回到牧野身边,忧郁地趴下了。
那两只水汪汪的黑眼睛滴溜溜转着,不时看看时茧,被海东青对眼一瞪,又嘤呜一声,低头叹气把下巴搁在前爪上。
牧野脸色黑得深沉,暗骂德牧不争气的玩意儿,不顾抗议把它收回精神海里。
他看向立在时茧肩头精神百倍的海东青,冷笑两声:“看来时家这位大公子今天也在场咯,真好奇他会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抽空来问问你在军校的表现——那恐怕他不会失望的。”
时茧立刻听出他话里的威胁:“钢笔——”
海东青扑扇翅膀,那带着弯钩、久经磨炼的喙尖在阳光下锐利反光。
耳朵的血还没止住,牧野可不想让一只精神体抓得满脸花,忙打断道:“诶行了行了,知道大小姐不好惹了,把你那破鸟弄远点,我不跟你家长告黑状了成不?”
时茧不为所动,人假鸟威:“报告教官,我管不了我哥的精神体。”
海东青作势要起飞——
哪怕会得罪时家也没其他办法了,总不能真让只精神体欺负,牧野双手凝聚起风刃,就要挥出去前一刻,一道冷彻入骨的青年声音忽然响起。
“钢笔,回来。”
同一时间,时茧、海东青、牧野,都看向了来人。
第14章
青年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西装,面料昂贵,熨烫整齐,连袖口挽起的褶皱都精心调试过角度。
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得有些病态,发色和瞳孔是较之更深、继承自父亲的灰银,脸部线条笔直而凌厉,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身后跟着一队训练有素的Alpha保镖,站位看似随意,实则时刻注意周围动静,挡住了所有能够从后方袭击到他的角度。
一瞬间风停树止,镜头仿佛慢放般,时茧无比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哥——”
青年“嗯”了声,把海东青收回精神海。
牧野早已收起不着调的样子,不太敢相信地看向那个几乎只出现在新闻里的青年,常被赞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联邦议会上议院最年轻的议长候选人。
也是他刚刚惩戒过的小少爷时茧的亲生哥哥,时序。
他的目光克制地在两人之间来回。
像。但是……又不那么像。
时序冷硬的气质压过了他出彩的相貌,让人容易忽略他其实也相当俊郎。而这四五分相像的眉眼放在时茧脸上,却被放大了不止十分的美丽,让每个人看见他第一眼先注意到的,都是他那不加掩饰、殊丽迫人的美貌,而后才是淡淡地萦绕在疏离的眉眼间清冷骄矜的气质。
牧野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回在时茧身上。
薄唇习惯性地向下抿着,表情没什么大的波动,像一潭没有风的水。但那眼睛里升起的一点点亮光,恰如无风自起的一小圈涟漪,仍旧让牧野窥见少年小心藏起来的那份期许。
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追着时序,像只满脸傲娇,但尾巴啪嗒拍打地面,礼貌而又局促地等待人类把自己领回家的流浪小猫。
“安东尼奥校长邀请我参加新生特训月的动员会开幕式,我刚从会场出来。”时序的嘴唇很薄,锋利得像刀片。
这薄薄的刀片比寒冬腊月的冷风还刮人,时茧手背上、衣服下原本无知无觉的细痕,忽然隐隐作痒,伴着密密匝匝的疼痛,红莲花一样一朵朵炸开。
他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
从小到大每个教过时茧的老师都夸过他聪明。所以他怎么会听不出这句平铺直述的话之外,真正未说明的深意。
时序其实是想说,所有人都在会场,为什么你不在。
教官为什么单独把你留在这里。
发言演讲的新生代表,为什么不是你。
鹰隼的视野范围异常广阔,单眼视野可达300度,重叠视野可达120度,视网膜上的视锥细胞数量是人类的五倍以上,海东青能够看见的东西,哥哥应该也看见了。
时茧背着双手,大拇指互相抠着,有些发散地想。
其实他以为时序会问你手上的红痕是怎么回事,或者在军校待得习不习惯,有没有人欺负你。
但没有。
时茧没想到会在第一军校见到哥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比如跟他告状,说第一军区的余宸仗着信息素等级更高就带人来羞辱他,说室友看不起他走后门进军校,说旁边这个流氓一样的Alpha教官粗俗又自大总惩罚自己……
因为以前也是这样的。
他念书的时候总有些Alpha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而使用一些非常幼稚又土鳖的手段,写情书、堵班级门、非得送他回家、不准其他人跟他玩……
只要时茧把这些青春期的烦恼倒垃圾一样倾诉给时序,这个年长他快十岁的大哥,虽然当时不表态,但那些给他造成过困扰的Alpha,就总是会捂着被爹妈揍得鼻青脸肿的猪头离他身边远远的,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他大哥是谁啊,军官圈子里最有出息的小辈,上议院最年轻的议长候选人,那些长辈谁见了不夸一句年少有为、国之栋梁。只要在这些Alpha的父母面前略微提一句半句,用不着亲自出面,那些恨铁不成钢的父母们自会重拳出击,拎着犬子上门谢罪。
人假鸟威这一招,时茧可是从小就用。
可当时茧听懂时序话音之外对他的失望后,他忽然就,失去了所有想要倾诉的冲动,就像昨晚被冷醒之后最崩溃的那一刻,他掏出手机,脑子里划过了很多人的号码,但最后不了了之那样,自觉地收起那些本来已经探出去的触角。
温隅安的话虽然难听却并不无道理,他已经不再是Omega,自动失去了那些可以对兄长撒娇,希冀得到回护的权利。
他现在是一个Alpha,如父亲所言,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必须面对的成长。
但时茧还是向时序迈出步子,“哥,我很想……”
“校方安排的见面会还有十分钟,您得尽快过去准备。”时序身后的助理上前对他说。
“我知道了。”
时序又看回时茧,弟弟像只鬼鬼祟祟的小猫一样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于是抬手揉了揉猫咪的发顶。
时茧的话没有说完。
时序来去都很突然,他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容不下、来不及听哪怕多一个字。
“你刚分化成Alpha,可能会不适应军校的节奏,但你从小就很优秀,这些对你而言应该只是一些小困难。”时序说,“希望等我下次再来,作为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的人可以是你。”
“我会在台下给你鼓掌的。”
“……嗯。”
“我……会努力的。”
说不出的压力伴随着温暖干燥的掌心温度一同传达给时茧,他像淋了一场水光潋滟的太阳雨,不是那么冷,又晴得不彻底。
有毒的蓝色蘑菇撑着伞盖,在长满青苔的潮湿角落里默默发霉。
时茧笔直地站着,在想抗拒反叛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比如说听教官的建议,勉强顺从地在军校待完四年。就像牧野说的,哪怕只是装个样子,所有人都会皆大欢喜。
他就按照父亲和哥哥们所期望的那样,做一个Alpha该做的事,也许会让糟糕的情况变得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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