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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设计现场的史诗级灾难可以排个序，这个绝对能放到前几之列。
当然，前提是这个东西能够叫作设计的话。
“恕我直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糟糕的东西，”Vincent旁边的同事跟着开口，“我觉得鱼应该要被你的塑料袋勒死了。”
程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赤裸的羞辱，整个人的脸一瞬间白了，强烈的自尊让他在这种时候还要试图抵赖：“其实我这个设计是想……”
“是想抄完了绵绵，抄一会儿Simon的？”
Vincent张大嘴巴摇摇头：“我的天哪，我都不敢提这个名字。”
“Simon如果发现自己作品要跟这个烂东西放在一起比较，估计会气得把你也一起做成一个鱼干的。”
冷汗冒在额头，程牧在台上从来都是志得意满的，哪有这么窘迫慌张的时候。
他觉得四周的那些目光都是在嘲笑和奚落，每一个指点都仿佛落在他的身上。
“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程牧奋力张开嘴巴，“你们凭什么质疑我，凭什么说我的设计是抄袭！你们肯定是被绵绵细羽买通了，你们故意的！你们故意的！”
“设计？”同事的笑了一声，“你这个东西连我带的最头痛本科学生都不如，叫设计我都觉得侮辱了这个词。”
“哦对，说起这个，我倒是建议好好查查你的学位是怎么来的吧，一个连基本形体都做不好的人，你们老师是为什么让你毕的业？跟现在一样靠你的致敬吗？”
“就你这样还咬上人家绵绵细羽，”Vincent跟着笑了一声，也许是因为口音的原因，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阴阳怪气，“快给把你勒死的鱼放出来吧我的上帝，我看着都觉得强。奸了自己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观众席上一片笑声。
“快下去吧小丑！”
不知道是谁偷带了一把水枪，随着一声欢呼，一道细流像是抛物线一样落在了程牧的脸上，把他精致的西装淋了个湿透。
奚落，嘲笑，轻蔑……程牧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有一点会落在他的身上。
手指抓着舞台边缘，脸色涨红，他想往下逃，却发现周围都是嘲讽和指点的人群，没有一个可以逃去的地方。
甚至没有人愿意给他一张纸让他擦拭一下身上的水渍。
而就在这时，台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让我们有请下一位设计师——绵绵细羽！”
哒、哒、哒。
雨水落在头顶，脚步声响在脚底。
模特一只手握着裙摆，细长的高跟勾勒出劲瘦的脚踝和笔直的双腿。
哒，脚步踏上台阶，裙摆随着步伐荡开，模特终于登上了那座天桥。
那确实是一件看起来和当初一模一样的裙子，硕大裙撑，收腰裙身，纱帐双层设计。
只除了没有用当初的真丝布料。
但这也就意味着……现在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一件色彩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连衣裙。
虽然裙身的设计也算是可圈可点，虽然程牧的表现已经可以证明绵绵细羽并没有抄袭，但只是这个作品的话，恐怕还不足以让他通过复赛，站在后面的舞台上。
台下开始传来小声的窃窃私语，雨滴坠落到肩膀上，有些凉，模特在这样的凉意里微微抬起头，脚步落在台上，拉着裙摆的手指猛地放开。
硕大的裙摆像是绽放在雨中的芍药，雨水落在裙身上，但是那一瞬间，随着雨滴浸透，裙身便开始也如同水中吸色的芍药一样，一点点开始显示出斑驳的色彩来。而原本硕大的裙撑开始因为被雨淋湿而凹陷，形成一朵朵如同鲜花绽开般的褶皱。
明明应该是一模一样的设计，明明应该是恬淡温柔的设计，却在这一刻，在雨水的洗涤下，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艳丽张扬的样子。
“哇！”
台上台下一起传来惊叹声。
随着雨水的滴落，裙身自上而下，金黄，墨绿，褐红……古典色彩如同在雨中张开的画卷，渐次出现在模特的身上。
很难相信一个人能在短短的一天内做出这样的作品，而且还是本来就是诸如墨绿与褐红这样的很难调和的古典色彩。
林蕴之前也是这样觉得。
但是这确实要感谢Lux——从那次会展上看到那件礼服之后，林蕴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样用天然染料做出那种纯正的墨绿色。
最后是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传统的“露草染”，而其中花瓣中的花青素对水分敏感，在干燥和潮湿时会形成两种不同的色彩。
刚好符合今天的主题。
“这个设计思路，”Vincent啧啧摇头，“真是太厉害了。”
当初的伤害并没有将他击溃，从Lux那里学到的经验反倒造就了他今天的作品。
而题目中明明应该是Debuff的雨，在林蕴这里，却变成了加成的助力，那些掉落的每一点雨滴，只会使他的作品变得漂亮。
“很多选手的思路都局限在怎么避开这场雨，他们用防水的面料，用巨大的伞撑，只有这一件，”评委微笑着抬起手，“只有这一件，它所经受的雨，成为了他设计的一部分。”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今天，最好的一件设计。”
评委率先拍起手，随后，台上台下掌声雷动。
所有人都在望着台上惊艳的裙子和身材高挑的模特，只有霍昭一个人微微侧过身，望向了站在旁边的设计师。
越过重重的人群，Alpha轻轻勾起了唇角。
他曾经和许多人一样，觉得林蕴只是乖巧又柔软的兔子，被欺负了也总是毛茸茸的，红着眼睛的样子让他只想把他藏起来放在手心。
但好像是柔软，只是他生命底色的一部分。
如同那条裙子，大雨落下，他并不像所有硬质的布料一样有能力抵抗。
裙摆凹陷下去——可那种凹陷形成了令人惊叹的美丽，它并没有就这样损毁，而是变得更加得惊艳，漂亮，让人移不开眼睛。
霍昭甚至能够体会林蕴为什么要用这个一模一样的设计——
既然你们说我抄袭，那就我就用这个抄袭的作品。
让你们看看，我不只有这一种手法，也不只这一点设计。
就让你们去抄，就让你们去讨论，就让你们去污蔑。
而我会用我的方式来证明，即便是将那些手法都刨除，我的作品，也只会是我的、更好的作品。
这是绝对的张扬和狂妄。
他怎么会觉得林蕴不会发脾气呢，霍昭想。
他们蕴蕴的气性分明这样大。
就像是林蕴当初挡在程小野面前说出那番话，就像是他在设计展答应完游戏。
在这个领域里，林蕴从来对自己有十分的自信和勇气。
他的蕴蕴不是软绵绵任人欺负的兔子，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优秀的设计师。
“我想赛果应该毋庸置疑了吧？”
Vincent摊起手，询问旁边的同事。
几个人一起摇摇头，不是质疑，而是十足的赞叹。
视线终于越过前方的模特，落在了身后的设计师身上，林蕴穿着一身淡紫色连衣裙，手上撑着一把透明伞，他并不常穿高跟鞋，只是在今天的这种场合，脚下还是配了一双白色细高跟，亭亭玉立的样子如同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
光华内敛。
他站在本该属于他的地方，迎接潮水一样的掌声。
没有谩骂，只有夸赞。
“恭喜，绵绵细羽老师，”评委说，“经过几位评委的打分，我们一致认为，你以最高分获得了本次复赛的第一名，成功进入VH设计大赛的决赛。”
掌声响了很久才落下，等到声势减弱，Vincent才敲敲桌子：“当然，我想大家关心的还有另一件事。”
“我手中的鉴定报告出来了，”Vincent晃晃手中的袋子，“根据两人提交的手稿情况比对——”
文件高高举起，台下的快门闪个不停，照片几乎在一瞬间被传回网络，确保每一个人没有看清的人都能知道确切的结果：
“程牧初赛提交的作品，确实为抄袭。”
撑着伞的手指一瞬间攥紧，林蕴深吸口气，眼眶微微地红了。
程牧想要往后躲，却身边的人推了一把上前，他终于经受了想要躲藏时却被无数人推搡的痛苦，只能被迫听着Vincent如同处刑般的声音：
“不仅如此，他还恶意引导水军污蔑其他选手，质疑比赛的公正性，暴露比赛隐私信息，当然，还不止如此——”
Vincent旁边的同事接过话：“早在巴黎时装大赛的时候，程牧就涉嫌盗窃他人成果。”
“虽然当时的监控碰巧坏掉了，但是我们也非常碰巧的，在隔壁的店里，找到了一台尚在运行的。”
“视频和相关的材料稍后将会由官方账号发布。”
“综合以上事件，”评委清了清嗓子，“VH国际女装大赛和巴黎时装共同决定，给予程牧终生禁赛处分。”
砰！手中的话筒落在地上。
程牧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被这两个比赛禁赛，这意味着作为一个设计师，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出头的可能。
可是那个评委的声音竟然还没有结束：
“相关结果已经上报设计师行业协会，由于程牧造成的恶劣影响，协会决定——”
“吊销程牧的设计师资格证，五年之内，不得从事任何设计相关工作。”
如果上面那个只是出不了名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才是彻彻底底的，完全结束了他的职业生涯。
程牧从小信奉金钱至上，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让他受过挫折。
学上不好就买，学位拿不到就找送礼，比赛得不到奖就抄袭找枪手，看不惯的就欺负，
这个世界的任何事对他来说只是花多少钱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现在的时刻，这样的丢脸，无助，惶恐，被人推到台上唾骂。
尽管在他的生命里，已经不知多少次做过对林蕴那样的事。
“下面，我将宣读决议书，正式取消程牧的参赛资格和工作吊牌。”
而现在，那些汹涌的恶意落在了他身上，有人撑开伞来到他身边。
隔了十几年，林蕴终于再一次穿着裙子，在台上站定，面对曾经的那个人。
他不再感到害怕了，只是看着面色苍白，如同过街老鼠一样的对方，像对方当初一样，对他说：“程牧，下去吧，你不配站在这个台上，你不配做一个设计师。”
现在，这里是属于他的舞台了。
*
林蕴是结束之后才给霍昭打电话的。
他还穿着比赛时的那条淡紫色长裙。
这是林蕴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为了今天的场合，林蕴甚至还破天荒地搭了一双细高跟。
哒哒哒，声音敲打在地板上，心情却像比此刻的脚步还要慌乱。
确定要在今天告诉他吗？
身为绵绵细羽的他，会买Omega内衣的他，会喜欢……那些丝袜的他。
可是，心脏沸腾，却又迫不及待想要将此刻的感受尽数告知一个人——
电话接通，听着听筒那边Alpha的声音，手指握紧，开口问：“你在哪？”
“我知道了，我现在在三楼的露台，”林蕴深吸口气，“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上次说过的事情。”
林蕴的手指抓着裙摆，口罩还未取下。
他在等见到一个人。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关于当初浏览的那个页面，关于那个快递，关于我费尽心思隐藏的……不敢表露的一面。
“不，不用……”那边似乎说了什么，随即传来喘着粗气的跑步声，林蕴将要离开的脚步停在原地，“好吧，那我等你。”
电话挂断的下一秒，耳边突然响起呼唤。
他的口罩还未取下，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林蕴。”
第49章
林蕴猛地回过身来。
心脏重重地提起， 可是当它坠落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另一个面孔：“……姜南？”
“果然是你！！”
姜南大步走过来：“我就知道，绵绵细羽果然是你对不对！”
林蕴戴着口罩， 下意识看了眼周围， 发现旁边没有人， 这才松了口气：“你怎么知道？”
“那天在休息室， 我看到你的草稿纸了！还有这两天你请假……”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 比如林蕴每次去样衣间的时候总是锁着门，比如绵绵细羽每次工作日直播总是他们不加班的那一天，又比如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林蕴和绵绵细羽相似的制作习惯。
只是姜南从来不愿意相信，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平凡的Beta，和眼前这个……姜南抬起头， 看着穿着长裙的身材漂亮的“绵绵”。
“我之前没有想到，”姜南说， “我其实……”
“姜南！”林蕴皱起眉，不愿跟他在这个事情上多说，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可以以绵绵细羽的身份参赛， 但是对公司来说，恐怕并不会喜欢一个员工做这个。
而且……还有他的父母。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察觉到林蕴的眼神， 姜南大步追了过来：“我是想说——”
面对着那穿着长裙的身影，姜南开口道：“我喜欢你！”
不远处， 霍昭试图走过来的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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