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蕴的话好像是有什么魔力，直播间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于是林蕴将那件旗袍展示在镜头，戴着手套的手指从旁边拾起几颗碧绿色的珍珠，温声道：“今天要教给大家的绣法是——珠绣。”
椭圆状的珍珠落到掌心，好像是滑过指尖的一场春雨，细针穿过珠孔，那场雨便被连成了串。
“像是这样，”手指翻飞，珠子便一个个乖乖地落在了线上，林蕴垂着头，长发扫过侧脸，整个人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沉静，“从绣布的背面穿入珠子，然后，”手臂拉长，优美的肩部线条因此更加明显，“将针穿过第一颗珠子的下方，固定第二颗珠子……”
林蕴演示的时候动作并不快，连嗓音也带着娓娓道来的和煦，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将旗袍托起：“这就是回针珠绣了。”
弹幕比刚开始安静许多，间或一两个也是在讨论绣法和衣服。
当然，总会有些刚进来的不信邪，跃跃欲试：
【怎么回事，主播不让说话就不说啦？在家跟你妈也没有这么听话吧？】
【就是，难不成还能把我踢出去？】
【不行我偏要！没人觉得主播戴手套的样子很性感吗啊啊啊】
【看起来手指就很长，好想用嘴给他咬下来啊！】
【老婆伸我嘴里！】
“纯情性感武大螂，”网上的名字总是怎么随意怎么取的，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可是林蕴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好像这是一个可以跟随机数字一样一视同仁的名字，“可以帮我回答一下，做珠绣之前都需要哪些准备吗？”
林蕴没给他踢出去，甚至也没有责骂，只是一边绣着衣服，一边耐心地等待着。
“纯情性感武大螂”彻底哑火了。
“没关系，”林蕴很好脾气的样子，“说你能想到的就可以，”转眼一条边已经绣好，林蕴拿起剪刀剪掉多余的线条，微微俯身，拉扯出脊背的弧度，又将另一边换过来，“不用害怕出错，”他鼓励道，“我们一起慢慢来。”
纯情性感武大螂：【我、我不知道】
纯情性感武大螂：【我光顾着看手了】
连打字都结巴，可想而知真人得脸红成什么样。
林蕴很温柔地笑了下，不带任何嘲笑的，或者责怪的意味，那是只听声音都觉得充满包容的语气：“那好吧。”
“珠绣之前需要准备，与珠绣颜色将近的绣线、长一点的绣针、合适的布料，比如棉布、丝绸、天鹅绒……”林蕴穿着针，很大方地告诉了他，随后又说：
“那我们再一起学习一下，好吗？”
这下，弹幕里真的没有人乱说话了。
但是直播间的人数却在不断地增多，林蕴的声音很温柔，身材又好，画面也足够赏心悦目。
当作工作后的解压放松，或者助眠的舒缓片段都很不错。
事实上直播间的工作对林蕴来说也是这样的，在那些繁忙的、疲惫的工作中，好像这是短暂的可以让自己放松，和世界沟通的一种方式。
好像只有戴上假发，穿上喜欢的漂亮衣服，隔着看不见脸的屏幕，林蕴才能短暂的逃离这样平庸的、乏味的、怯懦的身体。
变成漂亮的、被人夸奖的、被人喜欢的那位“绵绵细羽”。
但是直播刚刚结束，还不等林蕴换下衣服，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蕴只得滑动接过：“爸？”
“我听说，霍昭回来了？”苍老但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不知道林正鸿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霍昭今天才回来，他居然已经知道了。
林蕴下意识握紧了手指：“嗯。”
“他对你态度怎么样？”
“还好。”
“今晚住家里了吗？”
“嗯。”
“那就是还可以——你知道他易感期是什么时候吗？”
林蕴紧紧皱起了眉，几乎一瞬间，就翻涌起了对于父亲，乃至对自己的厌恶：“爸，你拿我当什么？”
“什么当什么，你跟霍昭已经结婚了，问你这种事怎么了！”林父从来不允许家里的人顶撞自己，当即怒道，“你能嫁去霍家你以为容易吗？霍昭这两年跟你联系过吗？”
“现在他回来了，你还不好好把握，霍老爷子不在了，还有谁能给你做主，你自己不争气，等着霍昭回来跟你离婚吗？”
“那我会跟他离婚。”
林蕴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长发垂落到胸口，他微微勾起唇角，带妆的红唇便跟着弯了起来，好像他真的如妆容里这么漂亮，受人喜欢：“如果霍昭跟我提出离婚，我是不拒绝的。”
他当初能跟霍昭结婚，本来就是林家借了霍家的势。
所以，为了还这个情，林蕴不会主动跟霍昭离婚。
但也不会拒绝霍昭的任何请求。
“林蕴，你就是这么跟父母讲话的，”听筒那边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林父猛地提高声量，好像能通过这样强势的破坏和嘶吼展示自己的威严似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孩子！”
手指轻轻地抚到唇角，林蕴对着镜子，轻轻地笑了笑。
有没有也已经生了啊，爸爸。
但是这句话并没有能说出口。
因为很快，那边传来几声温和的劝慰，接电话的就换了个人：“蕴蕴啊。”
林蕴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点：“妈。”
“你爸脾气就这样，你别理他，”林母的声音很温柔，她一向是这样温和的，弱小的Omega，“晚饭吃了吗？”
“我吃过了，妈妈。”
“晚饭吃的什么，好不好吃？”
是什么时候，跟父母的话题只剩下了这些呢，林蕴握着手机，轻声道：“挺好的。”
“那就好，”林母说，好像她问这个问题只是想找点话聊似的，又说，“你在公司怎么样？”
“我……”
林蕴很想像电视剧里那些幸福的孩子一样，跟她讲今天难得早下了班，而且还去上司的办公室里喝了茶睡了一觉。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找到自然开口时的感觉，便听到母亲道：“大公司不容易，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嗯。”
“跟同事之前要搞好关系，有时候一点小忙能帮就忙，多跟领导搞好关系。”
“好。”
“你一个Beta，平时要低调一点，免得让人家讨厌你。”
“嗯。”
有时候往往看似安慰的软刀子原来才最伤人，林蕴想，哪怕他真的像是电视剧里欢天喜地地跟父母分享了这些事，得到的也只有他不努力的结论吧。
于是很多事情还不如就不开口，林蕴笑了笑：“我知道了，妈妈。”
“那就行，那我们就不跟你聊了啊，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嗯，”林蕴说，“妈妈也早点休息。”
电话终于被挂断了。
有一瞬间，林蕴试图想要将这个电话号码彻底拖进黑名单。
人对家庭温暖的渴求到底来源于哪里呢？
只是为了那句“吃了什么”和“早点休息”吗？
林蕴不知道，手指点了好几下，终于还是放弃了。
只是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原本的毛衣因为刚刚的动作放下落了些。
束胸的尺寸总是不合适，干净的镜面里，清晰地望见胸口被勒出醒目的红痕。
林蕴对镜看着，却又伸出修长的手指，抓住，紧紧地按压着，直到上面全都是青紫的恍若凌。虐的痕迹。
他从这样的行为中得到好像是释放的快乐，刚刚积攒在胸口的郁气才终于好受了些。
随后，一点点脱下漂亮的裙子取下光泽的假发，卸掉精致的妆容，戴上厚厚的黑框眼镜。
镜中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呆滞无神。
如同林母所说，他就又是那个平平无奇的Beta了。
第7章
虽然昨天下班早，可是林蕴今天上班也挺早的。
他们这个行业，又是临近大秀，工作多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蕴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偷得什么闲。
只求今天别有别的事情打扰，让他老老实实做完手上这些，按时下班。
但是工作的时候如果能只做工作，那估计已经算是神仙工作了。
林蕴刚拿完苦得要死的超浓美式外卖，群里就叮咚一声：“今天云樾中心的商展，需要每个部门各派一个人过去，请各部门上报人员名单，并在到达后前台签到。”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服装设计公司，W.G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好几个大型的商展。
时装部，礼服部，还有他们商务部，都是展出几率超高的门面部门。
“又是商展，”旁边的同事伸了个懒腰，“这种过去人手不够绝对要打杂，跟让我们免费做苦力有什么区别？”
“做苦力都是好的了，听说这次是几家共展，Lux的人也要来，一向不对付，他家嘴可毒死了！”
“反正我不去，我这手上还有好几个demo要交呢。”
“就是，谁能顾得上去展厅搬东西。”
经理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Beta。
“林蕴， ”林蕴的吸管还没来得及拆开，就听到经理的声音，“你去一趟云樾中心 ，记得签到。”
握着鼠标的手停住，林蕴很早以前就知道，这种没人愿意的工作，最终都会轮到自己。
但是林蕴并没有反驳，就像是林母说得，他在尽力做一个低调的、老实的、乖顺的角色。
最好不要给任何人惹麻烦。
“没关系，”旁边的姜南开口道，“你去了就摸鱼划水就行，没人会注意到你的，隔壁家居部的小张有车，等会儿我让他捎上你。”
“没事，谢谢姜哥。”
林蕴道了谢，却又道，“不过不用了。”
车里算是私密的空间，只有两个人，又是两个陌生的人。
虽然知道姜南也是好心，但是林蕴实在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不熟的同事说话。
Alpha聊的话题他都不太喜欢，可如果沉默，林蕴又会觉得那份沉默是自己罪过似的，何况……他很讨厌欠别人人情的感觉：“我坐公司的班车过去就行了。”
“行吧。”姜南点点头，倒是也没强求。
他本来也只是询问一下，往上晋升要调查同事关系，维持一个温和热心的形象对他来说只好不坏。
林蕴松了口气，桌上还摆着没拆封的外卖，带去会场显然不可能了，Beta推了推眼镜，试探着问他：“姜哥，你要喝咖啡吗？”
面前的Beta声音软软的，像只试探着社交边界的小猫，一开始，只会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觉得好吃的冻干推到你面前。
“那就太好了，”姜南笑起来，将那杯咖啡接过来，“我最喜欢生椰拿铁了。”
“好，”林蕴眼睛也微微弯了下，“那麻烦你了。”
姜南怔了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林蕴笑起来还挺……好看。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姜南看了眼林蕴的背影，穿着一身毫不合身的宽大西服，头发也偏长，慢吞吞又呆呆的，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可以吸引人的地方，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连喝的咖啡也是如此的普通，姜南拿起来看了眼，是经常以便宜营销的一个牌子，像他们这种行业头部的人，大概也没人会把这样的东西摆在桌上。
姜南转手给扔进了垃圾桶。
随后看四下无人，这才打开了手机。
“你关注的博主‘绵绵细羽’昨天开播了，快来查看回放吧～”
姜南猛地坐起，疯狂地给自己的好友发消息：“卧槽啊啊啊啊我老婆居然开播了！”
*
“啊啊啊啊我老婆昨天居然开播了！！！！”
一声怒吼在展厅响起，连旁边的龟背竹都跟着震了三震：“早知道昨天就不去喝酒了的！真的错亿错亿！老婆，是臣救驾来迟啊！”
Omega一边跺着脚，一边懊恼地将“绵绵细羽”的精华剪辑加进收藏夹：“卧槽我老婆这胸也太好看了，还有这绣法！太绝了太绝了太绝了我要亲亲亲！！！”
“程小野！你磨蹭什么呢，你一个Omega哪来的老婆！”
主管从门口进来，叉着腰指点江山：“都打起点精神，等会儿霍总监要过来检查的！”
“这个，这几件样衣放到那边去！”
“还有那几盆绿植，”主管看到站着发疯的Omega就气不打一处来，手指一指，“程小野你去搬一下！”
“我来吧。”
Omega还没来得及动，一道温和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林蕴从门口进来，很自觉地捋起袖子，西服袖子过分宽，倒显得那双手腕又白又细。
不是怎地，有那么一瞬间，程小野居然觉得很像是刚刚看到的“绵绵细羽”。
但是怎么可能？
程小野看着面前穿着宽大衣服戴着厚厚眼镜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人。
这分明只是个普通的Beta。
肯定是刚刚刷得太多，错觉了吧，看谁都像是老婆？
不过……Beta两只手搬起花盆，手背上的青筋因此而鼓起，看着瘦弱，脚下的步伐倒是挺稳。
体力好像还不错。
龟背竹挡住了大半侧脸，林蕴刚走了两步，就发现刚刚的Omega跟了上来：“哈喽哈喽！你是哪个部门的啊！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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