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雪变回兔团,开心地蹦上窗沿,和绿香球一起离开了。
门口有人看守,他们是不敢走正门的,但好在窗前没人,他们很轻松地就溜走了。
其实在原本的安排里,山主是打算加派人手守住窗户的,但由于桑迟的某些手笔,这些人今早被临时撤离了,绿香球规划好的路线领着兔团走,一路上没有被任何妖族发现。
兔团看着沿路明艳奢华的布景,发出小小的赞叹声:“好漂亮呀。”
先前他因为抵触这场婚礼,始终刻意回避,几乎没看过婚礼的布置,但现在偷偷跑出来玩,他产生了重获自由的感觉,尽管知道这只是短暂的错觉,但他现在非常快乐,不管看到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绿香球察觉到他的变化,顿生心酸和愧疚之感。明明阿雪的苦闷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发觉呢?
兔团欢快地在草丛里打了几圈滚,雪白的绒毛沾满了晨露和绿色的草屑,看起来有点脏乎乎的,变成了一只小脏兔,却是那么地神采飞扬,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生机和活力。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兔团轻轻地抱了起来。
“?”
闻到熟悉的气息,兔团愣了一下,大惊失色地抬起小脑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胡乱地蹬着后腿,试图从桑迟手中脱身,但他个头太娇小了,桑迟只是手掌合拢,就将他整只兔包裹起来,令他动弹不得,只留个小脑袋在外面。
桑迟说:“只要我想,我总有出来的办法。我现在就带你走。”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走,快放我下来!”
兔团生气地啃着桑迟的手指,想让他吃痛放手,但他本能地不想咬痛桑迟,结果就是啃了半天,桑迟的手指连层油皮都没破。
感受着手指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桑迟忍不住笑了,腾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兔团的脑袋:“别闹了,你看天上,有人来接你了。”
兔团闻言抬头,注意到遥远的天边,有一群银龙在天际翱翔。
数万只鸟族妖魔聚集起来,如黑压压的蝗虫群,从四面八方将银龙包围起来,与其缠斗,但它们根本不是银龙的对手,不过片刻,就被银龙杀得片甲不留,成片地从天际坠落。
鲜血飞溅,如倾盆的血雨,兔团的瞳孔骤然紧缩,随即被桑迟抬手遮挡了视线。
“他们……”兔团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声音中浮现慌乱,“他们全都来了?”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结果还是这么发生了。银龙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谢殊来了,他们知道他还活着,并准备带他回去。
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兔团不敢去想贺兰寂会有多伤心,谢殊会有多愤怒,他实在害怕看到他们因他而心碎的样子,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躲起来,不被他们发现。
但很快,强烈的思念和担忧战胜了这份惊惶,这一刻,兔团很想飞奔下山,遥遥地看他们一眼,只要一眼就够了,他就会满足了。
他当然不会跟他们走,不过得知他们真的来找他了,兔团心里感动得要命,伸出爪爪擦了擦眼睛,嗫嚅道:“他们真不该来的……”
“我带你下山见他们,送你们一起离开。”桑迟说,“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圣君会对他们不利,他找不到你们的。”
兔团根本不相信桑迟有这么大的神通,正要调动神力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桑迟却先一步放开了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面等人高的古镜。
“我从云月观里把它偷出来了,你们就用它逃走。”
桑迟看着呆住的兔团,突然笑了一下:“怎么样,这下你该信我了吧?就算是圣君的力量,也无法穿透这面古镜,否则他当初早就从镜子里找到你了。”
“你、你……”
兔团舌头打结,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知道桑迟说得对,当初他和谢殊掉入古镜足足一个多月,虽然他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但肯定不是凭借圣君的力量,圣君的力量无法穿过这面镜子。
如果他和陛下他们通过这面古镜回到过去,圣君应该是追不上他们的……
一瞬间,兔团不禁怦然心动,但下一刻,这一丝心动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不敢赌,倘若圣君的圣君无法穿透镜子,那维持陛下生机的神力会不会同样消散?没了那股神力加持,陛下很快就会油尽灯枯而亡。
何况大荔山还有他那么多朋友,他一走了之倒是轻松,可他们怎么办,谁也不能保证圣君不会降罪于他们。
兔团的目光黯淡下去,对桑迟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真的不能走,要是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你们的亲朋好友又怎么办?”
“我爹娘跟你们一起走,到了镜子里,你们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桑迟说着,撤去了障眼法,露出了山主和山主夫人。
只见他们身着华服,显然是为婚礼而准备的,但此刻他们陷入了昏睡,口中塞着软布,全身上下被五花大绑着,以防他们半途醒来叫喊或逃脱。
绿香球目瞪口呆,震惊地望向桑迟:“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桑迟耸耸肩,一脸没所谓的表情,对绿香球说:“你也和阿雪一起走,要是还有余力,就替我照顾一下我爹娘,要是你也自顾不暇就算了,我给他们塞了很多东西,他们过得不会太差的。”
他又将几个储物袋丢给绿香球和兔团:“喏,你们的行李也准备好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绿香球抓住属于她的储物袋,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你不打算一起走吗?”
“我不能走,总有个人要留下来承担圣君的怒火,否则大伙都会遭殃的。”
桑迟咧嘴一笑:“反正我活不久了,留下来不是正好?用我一个换你们这么多人,很划算。”
“你说你活不久了?桑迟,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
兔团变回人形,急切地抓住了桑迟的手臂。簪花与玉珠摇曳,映衬着他娇艳的面容,赤红的嫁衣如一团明耀的烈火,映亮了桑迟的眼底。
他痴迷地望着绮雪,为他悸动不已,又为他感到万分的心痛。
靠近烈火,拥抱火的温暖和美丽,自然也会被火焰灼伤,带来绵延不绝的痛楚。
但他绝不后悔。
他从来不后悔爱绮雪。
“我知道你肯定不敢走。”桑迟缓缓说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另一样东西,“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两个秘密,你听完了一定会走。”
“第一个秘密,我被圣君下了死誓,说出下一个秘密,我就会心脏碎裂而死。”
“第二个秘密……”
他捧起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举到绮雪的眼前,粘稠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滴在同样猩红的嫁衣裙摆上,丝丝缕缕地飞溅开来,如若绣上了一朵妖冶的血之花。
在绮雪惊恐的注视中,他轻声开口:“你知道这是谁的心脏吗?”
“他是你的情郎,你曾经的枕边人。”
“只是因为发现了你还活着的秘密,他就被圣君杀死了……不,更准确地讲,他是被圣君活吃了,吃光了四肢和躯干的肉,骨架、头颅和脏器被烧成灰烬,只剩下了这颗心脏。”
“因为圣君认为他对你的真心不值一文,甚至不屑于吃掉他的心……”
桑迟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胸腔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剧痛,而他的心脏是真的正在被一寸寸地撕裂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阴冷霸道的神力顺着他的心脉窜动,宛如锉刀刮擦血肉,将他的心搅得血肉模糊。
“唔——!!”
桑迟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剧痛了,神色扭曲地发出闷哼,捂着胸口倒下,跌入了绮雪怀里,大口地吐着血,将嫁衣染得愈发猩红。
“桑迟!!”
绮雪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地抱着桑迟,双手染满了桑迟的血,只是短短片刻,就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悲痛和绝望。
他好害怕,他害怕桑迟的血,害怕桑迟会死,更害怕那颗心脏。他完全不敢猜测这颗心脏的主人是谁,甚至只要多看它一眼,就会感觉自己痛苦得像是死了一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桑迟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明明他什么都已经听圣君的了,他根本不敢逃的,他什么都依着圣君,也会乖乖成亲的,为什么圣君还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们……
只是留他们一条活命的路都不行吗,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都不行吗?
他求得真的不多啊,他不想求长生,不想求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想要他在意喜欢的人都能够平安幸福,难道就那么难吗?
绮雪垂着头,抱着濒死的桑迟,喉咙里发出类似啜泣的声音,但眸中已经落不出泪了。
原来痛苦绝望到极致,就哭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产生了想要一死了之的念头,是不是只要他死了,这场噩梦就会结束,圣君就不会为了得到他而杀掉其他人?
“阿雪……”
桑迟睁开眼睛,轻轻握住绮雪的手,声音微弱得快要听不清了:“答应我,跟贺兰寂他们一起逃,别留下来。”
“圣君的贪欲太可怕了,只是得到你的人也不会让他满足,他一定会杀光所有你爱的人,让你的心里和眼里只能有他,我们的死不是终结,而是开始,所以……逃,快逃……快……”
“逃到他找不到……的、的……”
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口鼻中溢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咽喉和气管,让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呼吸了。
他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手猛地垂落下去,变回了赤狐的原形。
第122章 (二更) “你小心点,下次我可……
看到桑迟变回原形的刹那, 绮雪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天塌地陷,尚且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映入眼帘中的鲜血太刺目了, 如若要剜下他的眼珠,连带着他的头脑也疼痛欲裂,令他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痛苦到如若即将被撕裂。
“桑……”
他苍白的双唇微张,只发出了很微弱的声音:“不……你不能……你不能!”
绮雪的面容浮现出惊惶之色,如若麻木的提线木偶终于活了过来, 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慌乱。
他摸索着赤狐的全身,拼命地向他注入妖力:“你不能死, 桑迟……求你了,你不要死……”
可没有用,赤狐的瞳孔涣散, 气息变得越来越细弱,由于流了太多的血, 他的身子渐渐冷了下去,无论注入多少妖力,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不……”
绮雪崩溃至极,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绝望到泣不成声。
他感觉自己好没用,真的好没用,他们因他而死,他却保护不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是洞渊神?如果他们不存在,就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所有人都能平安幸福……该死的是他们,是他自己!是洞渊神!
一瞬间,绮雪爆发了对玄阳无比强烈的恨意,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郁的怨恨和杀心,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如此憎恨和厌恶曾经很崇敬的神灵。
可玄阳千不该万不该,杀了他所爱的和爱他的人……这个人令他感到恶心,他宁愿死,也不会继续向玄阳妥协。
他要杀了玄阳,和他同归于尽!!
绮雪抱着赤狐,霍然站起身来,猩红的鲜血在他的嫁衣上盛开出朵朵血花,美丽的眼眸如冻结的深渊,迸发出冰冷的杀意,令绿香球毛骨悚然,只感到自己坠入了冰窟。
“阿雪,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绿香球扑了过去,撞进绮雪怀里,拼命地用小脑袋拱着他。
她也早就满眼含泪了,可因为她早就知道桑迟会死,所以比绮雪冷静得多,也考虑得更多:“你不要冲动,你不是圣君的对手!现在你该做的就是逃,带上陛下他们逃进古镜里,不要辜负阿迟的牺牲啊!”
绮雪的身子蓦地一颤,抱着赤狐的手颤抖得不像样子,片刻后,他眸中的杀意渐渐消散了,涌现而出的是刻骨的悲伤和痛楚。
“你说得对……”
他的泪水低落在赤狐的绒毛中,视线被泪光映照得支离破碎:“我太没用了,我不能为他们报仇,我只能带着还活着的人逃走……我真的好没用,只能连累你们……”
“才不是!!”
眼泪从绿香球的眼中夺眶而出,无论是桑迟的牺牲,还是绮雪的眼泪,都令她痛彻心扉:“不要再自责了,你没有错,你怎么会有错呢?!”
“害人的是洞渊,杀人的也是洞渊,逼你失去一切的更是洞渊,他才是一切不幸的源头和罪魁祸首,你是受害者,所以你该做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他得逞,我们不能向他妥协!”
“阿雪,快逃!我们现在就下山,带着所有人逃,逃到洞渊找不到的地方!”
她说着,将脑袋埋进毛茸茸的胸脯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正要再劝说绮雪,却忽地看到赤狐似乎动了一下,张了张溢出鲜血的嘴。
“阿雪……?”绿香球一怔,心跳瞬间加速,小心翼翼地说,“你看阿迟是不是动了?”
绮雪闻言,目光立刻扫向赤狐,发现那不是绿香球的错觉,赤狐微微睁开了双眼,迷茫地对上了绮雪的目光。
“我……咳!”赤狐咳出喉咙里的血,虚弱地说,“我怎么没死?”
“桑迟!”绮雪呼吸一颤,紧紧地抱住了他,空洞的眼眸骤然爆发出光彩,喜极而泣地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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