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郁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秋烺抬起那双冷冽如冰的眼眸,几乎算是锐利地看过来。
郁安被这个眼神看得心中一跳,“……怎么了?”
“为何说是欠我的?”
秋烺一错不错地盯着郁安,将对方刹那的紧张收进眼里,又重复着追问:“公子欠我什么?”
心脏猛烈跳动着。
郁安被那双冷漠的眼睛逼问,心中的熟悉感快要溢出来。
欠你什么呢?
欠你一颗心,也欠你一条命啊,骞与。
这些都不能说,郁安后退半步,勉强笑了一下:“欠你……一个面具。上次是我太不小心了。”
是他疏忽了,这个位面的秋烺和骞与太过相似,就像是本人亲临一般。
所以在平日里的接触中,他总是无意识拿出熟稔的姿态,笑嘻嘻逗弄对方。
觉得可怜也好可爱也好,都是基于对骞与的感情。
但是二者终究是不同的个体,生长环境人生经历都是全然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
或许他应该跳出这个错误的思维,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位面体。
就如对待之前的沈亦别那样。
想起上个位面的斯文管家,郁安思维跳脱一秒,没由来一阵恍惚。
在他思绪纷飞的时候,秋烺已经一步走近,垂眸看着少年眼中飞快闪过的各种情绪。
清淡的冷香变得浓郁,是距离在拉进。
郁安抬起头,对上那张无机质的银面,一时失语。
秋烺打住动作,就着这一尺距离同郁安对视。
黑衣影卫想问的事有很多,比如公子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好,比如公子为何说自己欠他,又比如,公子为何紧张又到底在想什么。
但捕捉到少年眸中淡淡的哀伤,他脑中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你在难过,为什么?
但秋烺没问出这个问题,因为猜到对方一定会搪塞过去。
所以他抬起手,盖住了郁安闪动的眸光。
“别哭。”
淡薄的水意消失了,连同少年明亮的双眸一起被盖在掌心。
秋烺不能再与之对视,目光不可避免就落到了对方殷红的唇瓣上。
像是没来得及适应黑暗,郁安嘴唇微微张着,白净的牙齿隐约可见。
“唔。”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就闭上嘴,蝶翼般颤动着的睫毛时不时刮过秋烺掌心。
躬起手背,秋烺匆匆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深木地板,又看回自己的手背。
“你不欠我什么,”他最终开口,“能护卫公子,已是我之幸事。”
郁安轻轻摇头。
秋烺担心伤到他,便要收回手退开。
但郁安像是猜到了他的意图,在眼前掩盖的黑暗褪去之前,先伸手盖住了那只覆在自己眼上的手掌。
秋烺动作一顿。
郁安思维已经冷静下来,此刻心平气和地盖住那只手,低声道:“不要那样说,你与我不必说那种话。”
手被紧紧盖着,秋烺便没有反驳:“嗯。”
郁安牵起一点唇角。
那笑弧太浅,让人疑心自己是否在眼花。
但秋烺明白自己没有眼花,因为郁安声音里也带着细微的笑,仿佛一场携着花香的春风。
春风拂面,温热指尖。
“你没有否定我的话,我很欢喜。”
“……”
“我方才好像说错了什么话,惹你生气了。所以我很怕,怕你不接受这个面具,也怕你拒绝我。”
红润的嘴唇张张合合,秋烺看着,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为何会觉得上天在眷顾?”
郁安没有立即回答,只扣住秋烺的手掌,将它从眼睛上拉了下来。
刚睁眼时不能适应屋内灯光,郁安眯起眼睛,过了两秒才聚焦到秋烺脸上。
“因为我觉得本该如此。”他弯起眼睛,半真半假道,“话本里的主人公天生受到眷顾,不论出身如何,在经历了种种事件后终会有所成就,拥有幸福完满的人生。在我看来,秋烺你也是如此。无论从前如何此后又会怎样,你的命途终将会是完满的。”
秋烺看向那双烛光里的朦胧眼眸,问道:“既定的完满命途么?”
“不是既定的,”郁安摇摇头,双手将秋烺粗粝的手掌裹住,“没有所谓的既定,命中的变数很多。”
郁宁与萧玮舟的事便是例证。
秋烺没急着抽回自己的手,又问:“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你口中的‘主人公’?”
郁安语气笃定道:“直觉。”
神明创造的位面里,祂的意识分身怎么能不是主角之一呢?
就算没有写入所谓的世界剧情里,他们的命运都不该是苦难深重的。
“直觉并不可信。”
说完这句,秋烺收回自己的手,一双凤眸冷淡依旧。
郁安掌心空落,眼中的笑意却不减,“你说的很对。但若我把你视作世间万物的中轴,你便是我话本里的‘主人公’了。”
秋烺目光微凝。
郁安在他的注视下还在微笑,语调放得很轻:“独我所见,仅我所有。秋烺哥哥正是我生命话本里的‘主人公’。”
少年的笑颜不同以往,不能归属天真纯善,也不符合世俗邪气,带着看清一切的精明通透,足够引人注目。
也足够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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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面前的人有什么地方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秋烺凝固的目光一点点化开,扯扯唇角似乎想说什么。
但郁安已经先他一步开口,语气自若道:“若是秋烺哥哥不愿意,就当我在说笑罢。”
秋烺冷静道:“没什么愿不愿意之说。”
郁安歪了歪头,只听对面的黑衣影卫用一贯的沉哑腔调继续说——
“我本就是你的影卫。”
本就独你所见,仅你所有。
郁安从那双冷眸里读出了未尽之语,心中怦然,便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秋烺怎么还一本正经地撩拨起人来了?
但他知道对方并无此意,笑笑也便过了,“那秋烺哥哥怎么又不唤我公子了?”
秋烺被这角度刁钻的关注点弄得晃了下神。
郁安看清那双凤眸里一闪而过的迷茫,又笑道:“难道说,秋烺哥哥只有在严肃时才公事公办唤我公子么?平日里就以‘你’‘我’相称?”
摸不准骄矜的小公子所言为何,秋烺谨慎地收回目光,矮身行礼道:“属下逾越。”
“没有什么逾越不逾越的。”
郁安伸手想将人扶起,想了想又打住念头,板着个脸道:“要真算逾越的话,那我唤你哥哥岂不是也不合规矩?”
秋烺垂首不言。
只听郁安继续道:“我提及称谓一事,本意并非问罪于你。之前我便说过,不想与你生疏。所以,此时你也不必如此。不妨抬头看看我。”
黑衣影卫依言抬头,撞进了华服少年带笑的眼睛里。
“秋烺哥哥,或许你可以直接唤我名字——郁安,郁郁桓桓,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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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秋烺最终没如郁安所说唤出他名姓。
郁安其实理解,因为这个时代直呼其名似乎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他让秋烺叫“公子”不过是出于逗乐的心思,而互叫名字却代表着别样的含义。
不光是相熟的标志,也传达着重视。
但秋烺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太尉公子将不合礼数的要求说得直白又坦荡,莫名执拗又莫名真诚。
心尖发软,像是拂过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又下了一场无声细雨。
秋烺维持着淡漠的表情,克制地直起身,没唤出郁安的名字,也没再叫他公子,只是又行了个礼,便几步撤离跳出了窗。
留下郁安站在温暖的灯火里,对着屋外晃动的古树枝条笑个不停。
端午佳节期间,上京管制松懈些许,白天黑夜都热闹非凡。
郁安得知郁宁简装出府的时候,正靠在窗边哄着秋烺一起看月亮。
打发完院卫,赏月心思也就全无,郁安几下套上外衫,将衣服里的长发掀出衣领的同时,转头望向窗外。
“秋烺哥哥,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不放心阿姊。”
这话无疑问得多余,影卫的职责便是时刻待在主人身侧,不用郁安多说,秋烺也会沉默着跟随他。
可话既出口,秋烺只能出声应答:“是。”
郁安得到许诺,眼中短暂带了点笑意,想起郁宁的事后又很快冷寂。
他收拾好自己便立即抄近路出府,依着下人对小姐行踪的指向,一路步履匆匆,终于在进入市口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郁宁出府的理由是与尚书千金有约,因为正值十五在办灯会,这个理由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虽说郁宁出府时间稍晚,但她端庄持重、心地良善的小姐形象实在深入人心。
下人们没有任何异议就放她离开,甚至答应对方不去惊扰已经就寝的太尉夫妻。
于是郁宁靠着口中莫须有的约定,顺利出了太尉府,走上了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大街。
大大小小的精巧灯笼挂了满街。
郁安视线穿过晃人眼睛的盏盏灯光,依稀看见郁宁穿着一身少见的绯色衣裙,头上罩着幕篱,每到拐弯处就和路边商贩短暂交流一下。
根据那些小贩对着某个方向指点的反应,郁安推断出郁宁是在问路。
看见郁宁后,郁安也不急着走近,只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对方走走停停。
街上的花灯越来越多了,周遭是小贩叫卖声和行人欢笑声,每张笑脸在暖色的火光里都显得格外亲切。
郁安坠在郁宁身后,从行人稀疏到人群擦肩,目光始终定在自家姐姐细瘦的背影上。
一直到了城边浅河,人群还喧哗着。
清澈的河水上架着一道小桥,连接着热闹卖市和寻乐场地。
桥上人来人往,提着花灯的姑娘和高大威武的汉子兼有。
才过拐弯,就有大批人群汇入汹涌的人潮。
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郁安原还留有和路人擦肩的空隙,此番被涌入的人们一挤,自然分毫间隙也没了。
他朝着边上让了让身,被路过的八尺汉子无意撞了一下,还没长开的消瘦身体一时不稳,险些栽进荡着灯船的河里。
一只有力的臂膀拽住少年的细腕,稍稍一带,就将倒向河水的人拉到自己身侧。
郁安被拉回来的时候,顺势撞进了带着淡香的黑色怀抱里。
不必抬头,他已经乖乖喊出一声“秋烺哥哥”。
那横冲直撞的汉子被相会的娘子揪了下耳朵,认命地转过身冲二人道歉:“小公子,对不住、对不住了啊!”
郁安在秋烺的怀里露出头看他,态度随和道:“无事。”
汉子挠挠脑袋,尴尬地笑了一笑,被自家娘子挽住手弯往家走,口中还念念叨叨的。
郁安模糊听见“怪人”、“断袖”、“胆大”等几个词汇,不用组装成句也能猜出对方的意思。
但他全当没听见,抬起眼睛只能看见秋烺冰冷的银面。
一句“秋烺哥哥好会照顾人”之类的甜言蜜语就要漫到嘴边,郁安眉头一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撑着秋烺的肩膀踮起脚尖看向秋烺身后。
人来人往中已经没有那抹红色的身影。
因为少年骤然的靠近,秋烺呼吸一滞,就要将人推开,却听对方用沉了几度的声音喃喃:“我阿姊呢……”
对弟弟那边的兵荒马乱一无所知,郁宁顺着拥挤的人潮过了桥,踏上了独属于花街柳巷的街道。
满街的脂粉香气,郁安躲开了几个跌跌撞撞的醉鬼,绕了几个弯,终于进了一家装潢高雅甚至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楼栋。
门口是烫金的“眠柳楼”牌匾。
楼中客人也多,郁宁一进去,就看见了高台上软语唱曲的美貌姑娘。
她没多看,有位中年管事迎上来道:“姑娘可是有事?”
来往皆是男客,突然进了个袅娜的姑娘,自然吸引了一众关注。
在那些看好戏的目光里,郁宁温声道:“劳烦,我找萧郎君。”
声音掷地,如月光倾洒,没有直言姓名,但已足够形成暗示。
管事会意,多打量了一下这个蒙着幕篱的女子,笑得别有深意。
“郎君今日恰在楼中理事,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便领着您去厢房内稍作等候。待官人处理完琐事,便会来见您。”
郁宁应了好。
管事脸上笑意更深,眯起的眼睛闪过一抹轻视,但眨眼睛间又只剩真诚。
郁宁看出眼前人的表里不一,白纱内的唇角轻抿,却没出声驳斥对方。
放下矜持私会男子,本就不是件好听的事。
她自觉难堪,只好强打着精神跟上管事在前引路的步伐。
与几个妆容精美的歌姬错身而过,一路到了二楼的厢房,郁宁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点来自那些女子的花香。
她嗅着混杂的花香,被中年管事安置在了一间雅致的厢房,告知过名字后被示意稍作等待。
外面的柔腔透过不厚的墙壁传入室内,郁宁没心思细听,幕篱都没摘又推门而出,视线将将捕捉到那管事拐弯处的衣角。
凭着直觉,她跟上了管事的步伐,遥遥听着对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往楼上去。
郁宁跟着他上了相对空旷的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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