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渔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那是那个鲛人给他的鳞片,也是——她的弟弟。
他说,他找了阿姐很久,才闻到了她的血泪。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闻见一个人血泪的味道?
除非,他也已经不是人了。
“弟弟……”
“呜……”
“我的弟弟……”
她的哀鸣痛彻心扉,声音逐渐清晰而凝实,不再是虚无的,缥缈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的。
她在找什么?
她在找她的弟弟。
她想让她的弟弟不要回来。
可是,她同样没能救得了他。
棠渔的脚步动了动,又被腰间的力道束缚住。
白枭不赞同的看着他,道:“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棠渔抿唇,他知道白枭是不想他以身犯险,可是,如果就这样视而不见,他首先过不去的就是良心这一关。
不知道他们的故事还好,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过去,漠然好像就变成了另外一种罪过。
棠渔同样不想白枭担心,想了又想,才仰头问白枭:“你可以带我去拿纸和笔吗?我觉得她看得见。”
第113章
白枭还是没有能抵挡得住棠渔那有些可怜的带着乞求与悲伤的表情, 他叹了一口气,牵着他的手不放开,带着他去拿纸笔, 即使只有两三步的路, 也不肯让棠渔离开他的视线。
棠渔拿到纸笔, 斟酌了一下,才在纸上写道:
——如果你能够稍微平静一下听我说, 我大概有一些你弟弟的线索可以告诉你。
白枭皱眉, “太冒险了。”
棠渔道:“但是我感觉她会安静下来的, 因为她足够的迫切想要知道她弟弟在哪里, 即使再狂躁,也会逼着自己安静下来。”
白枭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少年仰起头,双眸像是盛着最清澈通透的泉水, 倒映着他的身影。
“就像是你毫不犹豫跳下湖试图救我回去, 就像你一起来到了这里。”
白枭语塞, 他没有什么能反驳的,叹了一口气, 从他手中拿过纸条道:“我来。”
棠渔没有坚持,看着白枭将一个有些重量的物体缠在纸上,然后扔向了她。
棠渔看见那青白的手指抓起了纸条,她的身体开始大幅度抖动起来,随后,又归于平静, 她捧着那枚鳞片,起身面朝着两人的方向,因为凄厉所以导致有些嘶哑的音线细听之下隐藏着颤抖。
“我弟弟, 在哪儿?”
白枭将棠渔护在身后,他拧着眉,能感受得到从她周身传来的非常危险的气息波动,就像是一座随时准备爆发的活火山。
棠渔从白枭身侧探出头,“他死了。”
白枭猛地回头看棠渔。
棠渔有些心虚,但是没有时间去管白枭是什么样的反应,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死了,你知道的。”
他看着平静的她,眸中闪过不忍,却还是伸出手指了指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鳞片,“你知道的,只是你不想相信,所以不见他,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你弟弟还活着,至少在你的世界里,还活着,用着你换来的钱财,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对吗?”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整个身体像是一座静默的雕像。
棠渔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道:“你手里拿着的鳞片,就是你弟弟的,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无法看到和触碰,直到我看见你拿起了这枚鳞片,才知道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她依然没有反应,像是默认。
棠渔垂下眸子,轻声道:“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吗?”
“他想带你回家。”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终于有了反应。
“我的弟弟,不是怪物。”
“他是为你变成了怪物!”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在为你报仇吗?!”
棠渔的声音忍不住拔高。
“他完全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可是他没有,他可以当做你不存在,像你心中期望的那样过正常的,富足的生活,可是他也没有,他只想找到他的姐姐,为此就算变成怪物也在所不惜,因为你是他的家人,你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少年说着,眼眶又忍不住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他从白枭身后出来,双眸定定的看着她。
“你们才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不是吗?”
“明明生前那样期待见面,期待永远在一起,期待像是所有幸福家庭那样去生活,为什么现在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们了,反而却不肯见面了呢?”
“是因为在害怕吗?就像是你害怕直面现实一样,你害怕看见自己从小到大好好养着的弟弟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对吗?”
啪嗒——
一颗圆润的珍珠落在地上弹到棠渔面前。
“对……”
“是我不敢,所以,我忘记了我的弟弟。”
“我都想起来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弟弟做了什么,我知道弟弟变成了什么,我全程都在弟弟身边,亲眼见证着他走向灭亡。”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就是这样的平静,却更显得那样悲戚,就像是拉扯到极致已经失去弹力的皮筋,看上去完好无损,可是实际上,弹力丝寸寸崩裂,早就已经腐烂了内里。
“我无法救他,我也不敢面对他,我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我不敢想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姐姐是造成他悲惨生活的罪魁祸首。”
“所以我逃避了,我连仇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弟弟却为了我背负了那么多。”
“我在最后的时候,出于一种阴暗的心理,养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珍珠,我知道他们会把它留给弟弟,作为第一代家族诞生的传家宝,他们是那样愚昧,那样可笑,我想让弟弟永远记得我,永远在看到那颗珍珠的时候想起我,我知道他总会知道真相的,我要让他有负罪感,让他的心永远因为这血泪养出的珍珠遭受折磨。”
“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不甘心就这样被遗忘,被淹没在微不足道的时间一角,化成最不重要的灰尘,就此世间再无我。”
“不是这样的。”
棠渔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这样想的,我看见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们不爱你,也不爱你的弟弟,他们那样自私的人,能够将女儿的生命作为养料来铺路的人,又怎么会真正的在意什么家族,什么血脉。”
“你最不甘心的,是你的弟弟会忘记你,是你的弟弟会被同化,你因为仇恨所生出的阴暗心思让你不自觉地去代入未来被同化的弟弟,可是你同样忘记了,在遭受了那样的折磨后,仇恨和阴暗才是正常的。”
棠渔垂下眸子,“不正常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弟弟,而是他们。”
“成为怪物的不是你的弟弟,而是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
“他们才是披着人皮的鬼!”
白枭垂在身侧的双手蓦然收紧。
棠渔顿了一下,补充道:“不对,不是所有人。”
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看他身后的男人。
白枭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背影上,刚刚因为那句话而骤然紧缩的心脏此刻慢慢放缓。
少年回头,纯澈的眸子落在白枭身上,带着最坚定的信任。
“我家白枭是这个村子里唯一剩下的人,他跟那些村民才不一样!”
“白枭是最最好的人!”
第114章
白枭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像是被泡进了温暖香甜的蜜罐里,整个人都软绵绵,轻飘飘的。
棠渔看着男人脸上的笑容, 怔愣了一瞬, 眸中闪过惊艳, 慢慢的,脸颊却红了起来, 撇开眼睛不敢再看。
男人甚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模样, 这种虽然带着些傻气却更加显得好看的笑容更加没有出现过, 好看到棠渔竟然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白枭见少年撇过头, 露出一只玉白透红的精致耳朵,喉结滚了一下,没忍住伸手捏上去捻了捻。
棠渔抖了一下。
好在白枭还有一丝理智,将棠渔拉到身后, 看向她。
“为什么不报复?”
她看着自己的手,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棠渔抿了下唇, 想到了身体内的珍珠核,很是尴尬的开口道:“那个, 你最后留下的珍珠……”
“我的珍珠已经被弟弟碾碎了,珍珠粉带着罪恶飘在风里,再也不存在了,如果你们想要——”
她抬头,唇边竟然咧开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来。
“那就自己来养啊。”
“用你们的身体,用你们的血肉, 用你们痛苦的眼泪,滋养它,呵护它, 用你们的生命去成就它。”
棠渔怔了一下。
【游戏中大部分东西都是由数据虚构而成的,并不是曾经真实存在的东西。】
【棠棠,别觉得不好意思,在你身体里的珍珠核,是我替换了游戏本来数据组成的,是我的东西。】
棠渔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姐姐。”
房间中出现一团巨大的,模糊的身影,空气湿度剧增,甚至让人有种置身于水底的错觉。
她的身影骤然僵住了,随后猛地转过身,佝偻起身体,企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那团身影朝着她靠近,慢慢蹲下身体,伸出双臂,将她虚虚揽进了怀里。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它充满依恋的轻轻地蹭着她的发丝,“我好想你,姐姐。”
空气忽然产生了扭曲,棠渔大脑一阵晕眩,仰面朝后倒去。
身体像是浸入了冰冷的湖水,随后被一只只湿漉漉的手从水底托举起来,重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棠渔倏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白枭掀开帘子进来,见他醒了便快速走到床边扶他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棠渔看了看周围,茫然地问到:“发生了什么?”
白枭喂他喝了一点儿水,道:“我们回来了,我醒的时候就在房间的床上,你睡得有点儿久。”
棠渔问道:“他们呢?”
白枭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已经重逢了吧,我醒来的时候手上握着这枚贝壳,还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这是给你的谢礼,只是让我代为保管,早晚有一天会用到,这个贝壳的出现也对上了,是那枚鳞片变成的,那个女鬼又往里边弄了什么东西,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
棠渔看着他手中的贝壳,已经变成了他们很是熟悉的陈旧模样,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白枭抬眸看棠渔,“你们不属于这里,对吗?”
棠渔怔了一下,“你为什么……”
白枭道:“我说的是,所有。”
棠渔轻眨了一下眼睛,垂头道:“抱歉……我不能说。”
白枭瞧着他头顶上毛茸茸的发旋,良久,伸手揉了揉,“没关系,你能一直记得我爱你就够了小鱼。”
棠渔抬头,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白枭俯身吻上他的唇,撬开他的唇齿愈加深入,想是想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棠渔双手攀上他的肩膀,纤细的十指收紧又放开,然后再次收紧,将他的衣服抓出一片褶皱,不知道是想要迎合还是想要推开,可是最终,他们也不曾分开。
外边渐渐传来了嘈杂喧闹的声响,仔细听去还夹杂着痛楚的惨叫与歇斯底里地嘶吼。
棠渔半阖着湿润的眼眸,双眼失焦地盯着白枭近在咫尺的脸颊,有些颤抖的指尖轻触上他坠着汗珠的脸颊。
“你可以,不用忍得那么辛苦的,你可以——”
下一瞬,少年蓦地仰起脖颈,双眸瞪大,像是一只濒死的天鹅一般急剧颤抖着,湿润的眼尾最终还是坠下了泪珠。
白枭垂头吻上他,随后,湿淋淋的手指揉上了他的唇瓣,然后再次吻上。
“甜的。”
他哑声道。
“小鱼,我们回来的真不是一个好时候,要不然……”
他的声音发了狠,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要不然什么?
棠渔无力地被他好好安置在被子里,倦意一波波的袭来。
白枭为他掖好被角,在他额头上亲了亲,道:“再睡会儿吧。”
棠渔有些费力地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白枭笑了笑,“我去把秦淮带来。”
棠渔怔了一下,“对,我们已经回来了,秦淮他……”
白枭点住他的唇瓣,道:“别想那么多,我保证,你醒来的时候,秦淮一定在你身边。”
棠渔乖乖点头,在他的视线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白枭确认少年已经陷入了睡眠中,唇边宠溺的笑容才慢慢收了起来,他走到屋外,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在墙边的锋利鱼叉,尖端还有新鲜的,未干涸的血迹。
“会被讨厌吧。”
他喃喃自语的一句,随即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走到了院门边拉开了门。
面容帅气桀骜的男人站在门外,眸子阴沉无光,脸颊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更为他添上了几分野性,他身上的黑色皮衣已经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颜色看不太出来却能闻见有些刺鼻的血腥气味。
“他呢?”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像是破旧木锯拉扯的声音,整个人死气沉沉戾气满身,与以往相比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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