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遥遥传来阵阵似呓语一般的诵经声。
他也略知佛经,但此时长公主府内传出的经文却诡谲怪异,闻所未闻。
他的心愈发悬了起来。
下人已进去通传,但一直也没有回音。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公主府仍然大门紧闭,只余数十名刀剑齐备的女护卫与他们对峙。
很明显自己是吃了闭门羹。
远处传来更夫的敲梆声,已经是二更天。
贺寒舟眉头紧锁。
“不能再等了。”
他冷着脸,只身便要往府里闯,他身后的数十名暗卫如影随形。
“呛啷——”
数十名利刃同时出鞘,公主府的女护卫齐齐抽开佩剑横在门前,为首的女护卫柳眉倒竖。
“大胆!竟敢强闯公主府!”
“等等!”身后的吴大忙冲上前,他额头已渗出冷汗,与那女护卫说和道:
“柳姐姐,你可能不知道,这位便是我们世子妃,世子妃一向深居简出,甚少出门,你可能不太认识,今日世子妃有要紧的事特来寻世子爷,还望姐姐通融则个。”
柳护卫不为所动,表情仍然满是戒备:
“公主早有严令,今日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踏入府门半步!” 她身后的女护卫们齐声应和。
贺寒舟见状,心中已经确信,谢云逍定在长公主府内,且一定不是自愿留下来的,否则长公主府何必如临大敌?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强闯,突然公主府侧边的角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了。
女护卫们齐刷刷收剑行礼:
“劳妈妈。”
劳嬷嬷点了点头却并未看他们,她从角门内走出来便一直盯着贺寒舟,眼神十分复杂,但很明显并无恶意。
贺寒舟心中微动,他强压心中不安,上前礼数周全地冲她做了个揖。
“敢问劳嬷嬷,谢云逍可在府上?”
劳嬷嬷嘴唇微动,却一时并未开口。
她还记得贺寒舟刚刚嫁进王府的时候,当时的贺寒舟的眉眼冷得像冰碴,她奉命查验这位新过门的男世子妃底细,两人针尖对麦芒,闹的很不愉快,而如今贺寒舟的模样却瞧着和缓多了。
但与贺寒舟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她的心情不由地有些复杂。
当时公主是为了世子着想才派他去查看这位男世子妃,没想到今日反颠倒过来,是这位男世子妃孤身犯险,来公主府营救被困的世子。
贺寒舟看出她的不对劲来,他蹙眉道:
“劳嬷嬷,有话不妨直言。”
劳嬷嬷枯瘦的手指攥紧袖口,她顿了顿终是开口道:
“世子妃若是寻不到世子,可去照看下王爷。”
贺寒舟敏锐地抬头看向她,慢慢说了声。“多谢。”
劳嬷嬷别来脸,暗暗叹口气扭头走了。
贺寒舟心头忧虑更重,但当前也只能先去找平南王。
他在王府书房见到平南王时,对方神色疲惫,像是深睡刚醒。
此时虽然已经二更,但断断不至于如此早便已睡下,更何况是平南王这种作息起居都很严肃的儒将。
贺寒舟察觉有些不对起来。
平南王捏着额角坐在上首。“寒舟来啦?”
他也有些意外,他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贺寒舟回王府来找他,怎么看,贺寒舟从前都是急于摆脱平南王府的样子。
贺寒舟眉头紧锁,直言道:
“不知王爷,可知谢云逍的下落?”
平南王的手一顿,疑惑道:
“云逍?他没有回去?”
贺寒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平南王突然感到一阵头痛,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此时突然回想起,自己不是应该在公主府用午膳吗,怎么却回了王府?
因他也是刚刚被管家叫醒的,尚不是很清醒。他扶额勉力回想起他昏睡前的事。
当时,他与谢云逍一前一后走进公主府,府内敲钟念经之声很大,且声调怪异刺耳。
谢云逍当时便抱怨起来, “爹从哪儿搞来的和尚,水平太差了吧,唱歌还跑调。”
平南王没好气道:“臭小子整天信口雌黄,和尚唱什么歌?可笑!那是诵经!”
谢云逍不以为意,又抱怨道:
“那这念的什么盗版的歪经啊,这么难听?”
平南王不以为意,“还不是为的你,那时候都以为你不在了,才请来的超度和尚,你母亲日日为你诵经祈福……”
平南王又说起长公主如何对谢云逍挂心的老一套说辞,谢云逍早就听烦了,他捂起耳朵,“爹啊,那我现在都好好的了,怎么他们还没走?他们还在这念什么经这是要超度谁,这不是在咒我吗?”
“放屁,臭小子又瞎说话,你母亲自从你那年受重伤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好。这些和尚每日讲经说法的也能开解开解她,我看也是好事。”
二人往府内深处走,此时念经声也渐渐小了,谢云逍放下手,耸耸肩无所谓道:
“爹,你觉得好就好吧。”
二人脚程快,很快进到公主府的主殿。
殿内,长公主萧碧君正静静坐在桌旁,她一身深紫色锦袍,神情有些恍惚之色。
她与往常不一样,脸上上了厚厚的脂粉,但却遮不住她较以往明显憔悴的神色。
平南王领着谢云逍坐到了她的身旁。
谢云逍一落座,便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吸取着以往来公主府的失败经验,秉持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一定要说话那就来几个“嗯嗯啊啊”应付了事。
但今天不知道怎的,他这个公主娘连例行问候都没有了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
她的眼神阴沉中含着几丝诡异的热切,尤其是今日她脸上的脂粉厚的简直有几分鬼气,看得谢云逍不由有些背后发寒。
当然她不说话,谢云逍乐得也不讲话。
席间便只有平南王在讲话。
因平南王近几日有些军务,加上公主府也一直称有事避而不见,因此他今天才瞧见萧碧君,没想到几日间竟她憔悴这么多。
他十分惊讶,一脸的关切之色。
“碧君,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如此憔悴?”
萧碧君目光微动却充耳不闻。
她的目光自谢云逍进来便死死锁住他。
谢云逍并未与他对视,只低头扒饭,在她阴沉的视线内,很快谢云逍便“哐当”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她的嘴角顿时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令人胆寒的快意。
而这一幕,平南王却全然不知,因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也两眼一黑,重重栽倒在桌上。
劳嬷嬷匆匆赶来,望着桌上昏迷的两人,神色慌张:“公主,王爷他……”
“送回王府。”萧碧君语调平淡。
劳嬷嬷面露难色:“可外头人问起来……王爷这般模样,如何交代?”
“就说饮酒过度,几个时辰也醒了。”
“……是。”
此刻平南王府书房内,平南王与贺寒舟回忆完当日情形,自己也觉出不对。
“看来是长公主下了药了。”贺寒舟面色沉凝。
“不可能……碧君……她怎会做出此等事?”
平南王喃喃自语。
贺寒舟站起身来,眉头紧锁。
“是不是,王爷一探便知。”
他心中焦急万分,谢云逍落在长公主手上,每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平南王捏了捏眉心,他向来挺直的脊背此刻都有些佝偻起来,很明显,他一时根本无法接受萧碧君给他下药的事实。
“事不宜迟,王爷,还是快些去公主府寻谢云逍。”
平南王叹了口气,他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但他并未走向房门,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书架旁。
随着他缓缓转动书架一本书册,“轰隆”一声闷响,书架后露出一条深邃的密道来。
第103章
谢云逍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了。
他的脑中好像有无数的细小的钢针在搅动, 浑身冷汗淋漓,颤抖不已。
且他的脑中还在不停回溯一些让他悲愤抑郁的画面。
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但是眼皮却似有千斤重, 怎么也醒过不来, 很快, 他的意识陷入了更深的混沌之中……
与此同时的贺寒舟等人已顺着密道赶到了公主府。一行人循着诡异的诵经声, 闯入启辰殿。
眼前景象令人脊背发凉。
谢云逍双目紧闭, 正躺在殿中那口漆黑棺材里,看不清楚情状。
周围环立着十数位黑袍僧人,他们低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那些诡异的念经声便是从他们口中传出。
见这一群人闯入, 僧人们纷纷面露惊惶。
为首的瞎眼老僧慧海一见来人更是脸色一变。
平南王他当然是认得的,贺寒舟他是不识得, 但是他身后那群手持利刃,如鬼魅般包围上来的一众暗卫让他胆寒。
刚刚长公主因不忍见到谢云逍施针的场景, 避到了一旁的侧殿,现下殿内并没有人能在王府暗卫的利刃下护得住他们……
他枯瘦手掌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身旁小僧, 给一个眼神让他去寻救援。自己则转瞬又换上一副僵硬笑意,躬身朝平南王踏出半步,他粗粝嗓音里混着刻意的恭顺:
“贫僧见过王爷。”
平南王对眼前这个老僧是有些眼熟的, 二人之前便偶有碰面,“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他皱眉看向人事不知的谢云逍还有他身下漆黑的棺材, “岂有此理, 这都什么东西?”
慧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回王爷,贫僧是奉长公主的命, 正在给世子爷招魂。”
平南王眉头拧地更深,“招魂?简直胡闹!!”
他是从战场拼杀回来的军人,从来就不信身鬼神之说,对装神弄鬼的把戏一向嗤之以鼻。
慧海被这声怒吼惊得踉跄半步,忙不迭又挤出谄媚笑意:“王爷息怒,这法事贫僧也是奉了公主的命……”
平南王冷哼一声。“碧君呢?”
“回王爷,公主正在侧殿休息。”
平南王按了按隐隐作痛额额角,叹了一口气。
在二人交谈的时候,贺寒舟早就疾步走到棺椁旁。
他修长手指搭上谢云逍脖颈,指尖传来的有力脉动让他紧绷的脊背微微松缓,却在看清那张苍白面容时又再度绷紧。
“谢云逍,醒醒。”
贺寒舟攥住他肩头摇晃,好看的眉尖几乎要拧作一团。
然而眼前的人纹丝不动,唯有睫毛偶尔轻颤,似是困在一场挣不脱的噩梦里。
显然这并不像是仅仅中了迷药的症状。
平南王循声望来,见谢云逍仍昏迷不醒,脸色沉了下来:
“云逍怎么回事?”
慧海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眸光几闪,讷讷不作言。
贺寒舟见状,直接转身逼问慧海,他眼底十分锐利。
“你们给他喂了什么?”
慧海不敢与他对视。
贺寒舟眉头蹙起,他微一抬手,身后的暗卫立即齐声拔剑。
刺耳的利刃出鞘的声音响彻了殿内,刀刃映着烛火在僧人们脸上投下森冷阴影,众僧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慧海额角渗出大颗冷汗,嚅动的嘴唇终于挤出半句:
“回、回这位公子...不过是些招魂用的药引子...”
这话倒非全虚,慧海收了佟晖的银子,虽说要取谢云逍性命,却不敢公然用毒,毕竟谢云逍的身份摆在那儿。
因此,他们费尽心机寻来散魂丹与离魂针,前者服下后扰乱心神、诱发梦魇,能让人陷入假死般的深度昏迷,后者扎入大穴可破坏谢云逍神志。如此双管齐下,既能让谢云逍在昏迷中衰竭而亡,又能让他的死因是死于“意外”,死于招魂失败,死于长公主的授意……
贺寒舟一听便觉出不对来,他捉住谢云逍的手腕,给他号起脉来。
脉象如断弦般忽强忽弱,时而滞涩如淤,时而疾乱如麻,分明是中了极为阴毒的药物。
他的脸色瞬间沉凝如霜,目光如刀般剜向慧海:
“解药呢?立刻交出来!”
慧海被他吓地后退半步,他嘴唇翕动,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
这些见不得光的邪药本就是为取人性命而制,哪里会有什么解药?
“你最好别逼我动手。”
贺寒舟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长公主闯入殿内,身后二十余名手持利刃的女护,她们与暗卫们对峙起来,两股势力剑拔弩张,空气中都是火药味。
此时,僧人里有人动起小心思来:
“师父,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还是先走为妙吧!”
慧海咬咬牙,“走!”
众僧便趁乱想从侧门逃去,但贺寒舟早就防备着他们。
他侧过头,眼皮微抬,冲身后的暗卫轻颔首:“留活口。”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掠出,慧海只觉后颈一痛,便被铁钳般的手臂按在青石板上。
“施主饶命,贫僧只是照公主吩咐办事……”
贺寒舟听得心头烦躁,并不理会他。
慧海见求他无用便立即又冲萧碧君方向喊了起来。
“公主救……”但他话未说完,暗卫们一个手刀,慧海便被劈昏了过去。
而萧碧君对他的呼救也充耳不闻,她眼神有些发直,猛地拨开暗卫,径直扑向谢云逍的方向,但是贺寒舟却上前一步来挡住了她,他神色冰冷地盯着萧碧君,毫不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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