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过身,把套中的玩偶袋子放进车后座上,然后闲散地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刷着,神色漫不经心,像是丝毫没受刚才的影响,问:“闻总怎么知道有人会冒出来堵我?”
话音刚落,季煜烽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一条晚间新闻推送过来——
202X年5月X日,警方在海城海柏河打捞出来行李箱,装有人体尸块,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季煜烽盯着屏幕,新闻报道上还附有一张照片。照片里,警方站在河岸边,旁边放着那个黑色行李箱。
和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季煜烽眼神微微错愕,好像还没从困惑中回过神来。
在沉默的空间里,闻修越开口说道,语气听不出来情绪:“因为我怀疑,张泽杀人抛尸一事走漏了风声。”原因就在于,那天,他看到的那个黑影。
季煜烽眼神锐利,警觉道:“我没有报警,警方是怎么知道的?”张泽肯定不会自首。
他刚想说是不是汪晓雯不小心透露了,但转念一想,这种概率很低,汪家肯定也不想和张泽这个不定时炸弹扯上关系,对此事,只会守口如瓶。
车里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一条毫无征兆的新闻变得压抑。
沉默须臾,季煜烽恍然,侧目看向神色也称不上轻松的闻修越,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难道是,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看到了张泽当时杀人抛尸?”
闻修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色晦暗难辨,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也只有这种解释最为合理。张泽在杀人案暴露后,误以为报案人是自己,气急败坏之下,也顾不得在什么场合,只想雇人揍自己一顿泄愤,最好把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缺胳膊少腿。
一想到那天晚上,很有可能还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将一切尽收眼底,季煜烽就感到头皮发麻。
可那个人,把事情爆料给警局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不受控的臆想中挣脱出来。
他下意识偏过头,看到闻修越那如刀刻般深邃立体的轮廓,神色稍顿。
心中那种不安似乎消散了许多。
只要闻修越在身边,季煜烽就觉得,再棘手的困境也不过如此。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熙熙攘攘的街道,窗外,海城繁华的街景如幻灯片般飞速掠过。
闻修越驱散心头纷繁的思绪,敛去眼中复杂神色,微微转头看向他,唇角勾起,语调轻缓:“季小狗,作为老板,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这个员工——请你,相信我。”
季煜烽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松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闻总凭什么认为上下级这个身份,就能让我相信你?”
话一出口,季煜烽瞬间陷入极度的自我怀疑。
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般近乎试探的话会从自己口中脱口而出。
他故作淡定地收回视线,目光直直地往前看去,前方即将路过宽阔的大桥,桥下江水滔滔。
季煜烽面无表情,可是心跳却莫名漏了好几拍。
他脑子里疯狂地想。
这话怎么就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问这个?
难道潜意识里,他觉得他和闻修越的关系,不止局限于上下级关系?
闻修越瞥了故作淡然的某人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问道:“那你觉得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能够相信我?”
咱们……季煜烽总感觉,这两个字。
有一种难言的暧昧之感。
季煜烽清了下嗓子,淡淡地找补:“你是我的老板,我肯定相信你。”
闻修越扯了下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突然,他透过车内的内后视镜,发现后面那辆黑色SUV似乎从游乐园停车场出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闻修越为避开拥堵路段,选择取道大桥,他自小赛车,对车子那是相当敏感。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这辆车,是刻意跟着他的。
方才游乐园事件,闻修越猜测这会儿张泽应该是知道,他雇来的人全部被闻彬控制。
所以,他觉得张泽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贸然下手。
但他派人一直跟踪自己是什么意思?
闻修越不相信张泽会有这个胆子。
但如果有人给他这个胆子,那一切都不好说了。
闻修越有信心凭借开车技术甩掉他,但路上限速,为了防止一切“偶然”的车祸出现,他觉得现在把车停下来,是最保险的选择。
闻修越微微蹙起眉头,看了季煜烽一眼,见他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又叮嘱道:“小心点。”
闻修越说话的语气明显有几分严肃,把季煜烽一下子从有些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发现闻修越的开车速度慢了下来,转向灯开始闪烁,缓缓向应急停车带靠近。
季煜烽刚想问“怎么停车了”,只见后面有一辆黑车,紧贴着副驾驶车身一侧惊险擦过。
闻修越瞳孔骤缩,迅速猛打方向盘进行避让。
黑车一下子没撞上,就又急速原地掉头,车头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季煜烽一侧的车门猛冲过来。
亡命徒的举动完全背离正常逻辑,其行为毫无规律可循,没有给车里的两个人任何做出反应的时间。
以这辆SUV不算小的体量,加上这般风驰电掣的速度朝着车门撞上来,季煜烽觉得自己的身体相当于遭受一头狂奔野牛全力的撞击,轻则手臂粉碎性骨折,重则小命儿都得玩完。
事发太过突然,季煜烽只能迅速低头,尽可能用这个简单的动作作为微薄的保护措施来保护自己。
就在他以为自己很可能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主驾驶的闻修越迅速从座位上起身,像坚固盾牌般将他紧紧护在了怀里。
车身遭受剧烈撞击,季煜烽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脑袋嗡嗡作响。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下一秒,就感受到车身剧烈倾斜。
黑车又撞了一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整辆车好似断了线的风筝,朝着桥下跌入江里,失重感瞬间将他吞没。
第60章
季煜烽一阵天旋地转,顿了顿,他缓缓睁开眼,感受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慢慢淌下。
一时间难以辨别这是谁的血。
他目光骤然一转,发现闻修越头破血流,额头上伤口触目惊心,殷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顺着脸颊汩汩流下。
撞击产生的巨大作用力使闻修越倒在了主驾驶上,他的身体上还散落着不少细碎的玻璃渣。
季煜烽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可当看到浑身是血的闻修越时,那血腥的场景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他的心瞬间被无尽的恐惧填满,呼吸也在刹那间被夺走,几乎陷入窒息。
江水汹涌地灌进车里,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水流声震得他耳膜发痛。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不适,此刻江水正迅速漫过两人的身躯,每一秒都在加剧危险。一旦江水漫过鼻腔,人就会因无法呼吸而溺亡,必须立刻将昏迷的闻修越救出去,否则他们都将葬身这冰冷江水中,被黑暗彻底吞噬。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用力探身,将胳膊穿过躺在主驾驶位上闻修越的胳膊窝,扣住他的肩膀。闻修越身高一米九一,加上浸透江水的衣物,分量着实不轻。
他咬牙将人往上拽,随着水位上升,车辆内外存在水压差,任凭他怎么拉门都纹丝不动。
万幸的是,剧烈撞击致使副驾驶车窗全部碎裂,为他们创造了一些逃生空间。趁江水还未没过车头,季煜烽额角青筋暴起,狠踹了一脚车门。
金属扭曲发出刺耳声响,车门却依然卡住。
他又用膝盖狠狠顶住车门边缘,卯足全力再踹一脚,车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向外弹开。
他半拖半拽地将闻修越往车外拉,在江水彻底淹没车顶前冲出了车外。
季煜烽用力甩了甩头,眯起眼睛朝岸边望去,只见岸上已经聚集了一些路人。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他们站在安全距离外,有人举着手机,从打电话的姿势来看应该是报警了,但没有一人跳入水中施救。
闻修越的情况危急万分,等不到警察赶来,季煜烽必须争分夺秒,把他从冰冷的江水里拽到岸上。
这短短二十几米的距离,平常他能轻松游完,但车祸带来的剧烈冲击,让他的体力和精力远不及正常状态。
季煜烽活了21年,遇到的烦心事不少,但像这般关乎生死的险境,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堪称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他努力定了定神,拖着高大的闻修越,对方沉重的身躯不断下压,让他几乎失去平衡。
江水呛入口鼻,寒意刺骨,他强忍着不适,目光紧紧盯着岸边,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奋力游去。
如果是他独自逃生,能借着水流的推力游向岸边。但此刻他还要用手臂死死环住昏迷的闻修越,既要防止对方下沉,又要抵御江水的“拖拽”,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但季煜烽咬着牙,将闻修越的上半身尽量托出水面,每划动一下手臂都似有千斤重。
浓稠如墨的夜色裹着未知的恐惧,他接连呛了数口水后,终于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对生的渴望,一点点蹭到了岸边。
当季煜烽拽着闻修越在距离岸边不足一米处时,陡峭的堤岸成了横亘眼前的难题——此处距离桥面颇高,很难攀爬上去。
万幸警笛声骤然响起,几名警员迅速抛下绳索,合力将他们从江水中拉上了岸。
-
季煜烽不顾医生让他休息的建议,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坐在急救病房外的长椅上。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着仪器鸣响,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神经,将压抑和不安深深植入每一寸空气。
他低垂目光望向泛着冷光的瓷砖地面,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想起闻修越被拖上岸的瞬间,尽管一路被江水冲刷,在昏黄的路灯下,季煜烽仍看到他额头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不知他身上哪处伤口流出的暗红血迹,在白衬衫上晕染开,形成令人心惊的涟漪。
闻修越是因为救他才挡在身前,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惨状。
他无法接受闻修越出任何意外。
无法接受。
季煜烽现在不知道是懊悔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但他最想要的,就是闻修越早点醒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急诊病房的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推开。
季煜烽从长椅上“腾”地起身,几步冲到医生面前,攥住对方的胳膊,声音发颤却极力克制:“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静:“右臂骨折最为严重,已经完成复位和石膏固定。脑部存在轻微脑震荡,伴有少量出血,但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已经脱离危险。后续需要持续观察七十二小时,如果不再出现颅内压升高或其他并发症,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天之骄子命也大,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最大的幸运了。季煜烽长舒了一口气,向医生道了声“谢谢”。
随后,他看见闻修越躺在推车上被推出手术室,便快步走到长椅旁,拿起警察打捞上来的装着玩偶的袋子。
待医护人员将闻修越安置妥当后,季煜烽也走进了病房。
昏迷的闻修越本就冷白的皮肤此刻更显惨白,他睫毛纤长却不卷,衬得眉眼透出几分温和。
季煜烽的目光深沉又炽热,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病床上的闻修越牢牢网罗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将袋子轻轻搁在床头柜上,静静地凝视着闻修越。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纷杂的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现在,他正仔细思考一个问题。
季煜烽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但他对闻修越却有一种超脱于友达之上的感情。
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份特殊情感。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它。
那闻修越对自己是什么感觉?
回想起过往,闻修越本是高贵的豪门少爷,起初两人因游戏针锋相对。可后来,闻修越不仅一次次对他让步,甚至愿意让他技术入股,从一个精致利己的人,逐渐变得温柔感性。
季煜烽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些转变。
生死关头最能检验真心,一个仅仅把他当作“下属”的人,绝不会在危急时刻完全不顾自身安危,选择救下自己。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他。
不仅如此。
闻修越的每次出现都能给他带来意外惊喜,将他那颗曾如坚冰般冷硬的心,渐渐填满温暖,不再空洞。
原来他孤寂的人生里,也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像穿破寒冬的暖阳,融化了长久以来裹在心上的冰霜,让荒芜岁月有了值得珍藏的温度。
闻修越,你一定快点醒来。
季煜烽不知道在病房里守了几天,在某个早晨,闻修越一睁眼,就看到季煜烽坐在床前,此刻他银色的脑袋枕在被子角,似乎是睡着了。
闻修越手上打着石膏,身体行动颇为不便,他缓缓坐了起来,缓了好一阵神,而后目光慢慢地落在那一头柔软的银色头发上。
他眼底波光微转,唇角微微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闻修越的动作很轻,但季煜烽这几十个小时都没睡踏实,还是被惊醒了。
季煜烽缓缓抬起头,一睁眼便看到闻修越正看着自己,先是愣了一下,观察了几秒确认不是错觉后,唇角渐渐扬起:“闻总,你醒了?”
大概是没睡好,他眼睛里布满血丝。闻修越“嗯”了一声,嗓音沙哑却带着几分调侃:“别趴在床上了,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赶紧去睡一觉。”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季煜烽也没在意,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闻修越面前。
闻修越左手还能活动,便接了过来,喝了一口,瞬间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他抬眼看向季煜烽,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医院又不是没人照应,就这么在意我,这几天一直守着?”
季煜烽黑眸沉沉,深深地看向闻修越,慵懒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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