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渭眼中闪过笑意,摊开左手,那只猫眼弹珠就躺在手心里。
逗人不能太狠,再来几回,就真要把人逗恼火了。
这次叶秋声成功拿到了那只弹珠,心情大好,不再一脸郁闷愁苦,宝贝地捧着。东西拿到手里,卖乖地问上一句:“是给我的吗?”
把明知故问写在脸上。
秦渭:“嗯。”
叶秋声立马欢呼:“小哥真好!”
秦嵘本来在叶秋声旁边坐着,他也没怎么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中途就被村里的小孩子拽走疯玩去了,一群小孩在周围吵吵闹闹地跑来跑去,村里孩子大多都是这么在一起玩,大人看得不紧,又是这种场合,尽管让他们四处撒野,省一时清净。
秦渭在叶秋声身边坐下,叶秋声想起来什么,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拿出两只菜团子塞到秦渭手里。
秦渭吃菜团子的时候,叶秋声就托腮看他吃,看着看着忽然凑近,悄声说:“小哥,我死了之后,就把我的遗产都留给你吧。”
秦渭从没想过会从叶秋声嘴里听见这样的话。
他一直以为叶秋声从不考虑这些事,他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叶秋声小大人一样叹气,脸上写满苦恼:“我听见杨医生跟我爷说的话了,她劝我爷,说我这情况多注意点,仔细照顾着点,能再多活五年,不过之前他们也说我活不过一岁来着,结果现在也好好的,所以也不一定准。”
不一定准,但也不一定不准,剑就这么悬在头上,说不准哪天就落下来了。
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什么样,叶秋声也会抱有一丝期望,但他现在能做的,仅仅只有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用尽全力好好活着。
秦渭在一旁听着,叶秋声所说的‘遗产’和一般人理解的遗产不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而且还把秦渭刚送的猫眼弹珠也算进去了,叫人哭笑不得。
吞下最后一口菜团子,休息够了,又到了上台的时候。
秦渭走后,去帮着村里忙活事的叶老头得闲回来,在叶秋声边上坐下,一边看表演,一边和旁边的人闲聊。叶秋声到了困乏的时间,慢慢靠在叶老头腿上打盹,伴着戏腔渐渐入睡。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朦胧间,四周响起一阵喧闹的声音,叶秋声睡眼惺忪地睁眼看了两下,是那第二个过村的班子为了炒热气氛,敲锣打鼓地冲进观众席,扮丑作怪,逗得人哈哈直笑,边上还有人在给小孩送糖,有人在那周围丢了炮竹,烟熏火燎的,吓得人直扯着脖子叫。
叶老头摸了摸叶秋声的头发,“困了就继续睡吧。”
于是叶秋声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秦老五的班子还在表演,戏台子上不见了秦渭。
秦嵘也不见了。
秦渭从戏台子上下来,得了闲,刚开始注意到那群在玩的孩子里没有秦嵘的身影时,没太在意。
村里的孩子都是这样,一时看不见了也不用太担心,年纪大的孩子在村里疯跑,四五岁的孩子就在后面跟着,指不定跑哪去了,一个村里,丢不了。
然而,等他找了好几处都找不见的时候,就开始急了。
秦渭问了叶老头,问了秦老五,连问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没看见,没留意。他又跑回家看了眼,还是没有秦嵘的身影。
人真的就这么不见了。
秦老五下来喝水喘口气的功夫,见脸色发白的秦渭站在门口,说:“师父,我找不着秦嵘了。”
秦老五满不在乎,“你弟找不着了你找我干什么,指不定上哪玩去了,晚点自己就回来了,没看见这正忙着呢吗?一边去,别来搅和事,耽误我挣钱,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和你弟扫地出门!”
秦渭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秦老五已经走了。
……
叶秋声揉揉眼睛,坐起来,隔着人群,一眼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秦渭。
只一眼,就察觉出秦渭状态不对。
他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台上台下坐满了人,秦渭望着这些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大喊秦嵘丢了吗?谁会在意他的话?
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呼吸越来越急促,后背爬满了冷汗,他几次三番试图张开嘴,脑子里却全是自己背着秦嵘挨家挨户叩头的那个雪夜。
谁会愿意帮他?谁……肯拉他一把?
“小哥,你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身前响起,秦渭从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中回神。
眼前是叶秋声忧切的面庞。
他踮起脚,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嘴里疑惑咕哝着:“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哎,是不是刚才砸石头的时候伤到哪了?我就说,刚才那么大一块石头就压你身上了,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我带你去找杨医生看看吧!”
说着,就要拉着秦渭去找杨医生。
叶秋声拽了一下,没拽动。
“小哥?”
秦渭一把反扣住叶秋声的手腕,一双浓墨染黑的眸子盯着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满脸茫然的叶秋声。
没有别人了,只有叶秋声。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天真烂漫的少年。
能做什么?
圈住手腕的掌心越收越紧,好像只要松松劲,连叶秋声也会抛弃他离他而去。
骨头上传来轻微刺痛,叶秋声看着牢牢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小哥?”
秦渭涩声道:“秦嵘……不见了。”
叶秋睁大眼睛。
紧接着,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手指搭在下唇上,似是陷入思考。
那是秦渭没在叶秋声身上见过的表情。
叶秋声仔细回忆着今天一整天发生的时间。
心脏发出一种被揪住的疼痛,胃部也传来呕吐感。
在那之后,叶秋声动了动鼻子,感觉自己闻到了今早桌上摆着的饭菜的味道。
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可他却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时的温度和气味,清晰到就好像那些东西此刻就摆在面前,热气正熏蒸着鼻尖。
从祭山,到戏演。
从戏声、石碎声、猫眼弹珠的光辉,到锣鼓声、炮竹声……
叶秋声心口猛地一沉。
“坏了,”他喃喃道,“拐子。”
“那个跟你们班子撞了的,根本不是戏班,是拐子!”
秦渭怔然望着叶秋声,心底有团微弱的火苗在此时腾然亮起。
不问他这么说的缘由,视线迅速在四周搜寻。
“没有,哪里都没有,他们人不见了,”秦渭道,“我们怎么办。”
眼下正是黄金时间,他们发现得太快,连戏台子上的戏都没唱完,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还都在那上面。
无人在意的角落,两个半大的少年相对而立,心跳轰如雷鼓。
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一个孩子的空口白话。
谁会相信他们的话?
第12章 以后要当大学生
叶秋声:“?”
叶秋声:“???”
“小哥,你怎么一脸要死掉了的表情?”
秦渭沉沉抬眼看他,不语。
叶秋声大巴掌用力拍打他的胳膊两下,把秦渭的胳膊拍得啪啪作响,拍完自己暗自呲牙咧嘴,心说小哥这胳膊肘子拍起来一点都不好,怎么这么硬,拍得他手怪疼的。不过想到小哥力气大,能举起那么大的缸,叶秋声又觉得合理了,反正他搬不动就是了。
只是下回再不能这么用劲拍他胳膊了,简直就是自己找罪受。
叶秋声装作无事发生,自己的手一点都不疼,顺畅地改成双手握住秦渭的手,目光炯炯:“小哥,你振作点啊!秦嵘还等我俩救命呢!”
秦嵘要救。
可是。
“靠我们怎么救?”
“找大人呗。”
叶秋声没想那么多。
说完就抓着秦渭二话不说就是往人堆里钻。
“李婶子,你看见我爷了吗?”
“王叔,你看见我爷了吗?”
叶秋声第一时间是想找他爷,可这小老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过来找秦渭说两句话的功夫,就不知道被哪个酒友给叫走了,说不准正坐在谁家屋里侃大山,一时半会还真找不见他。
连问了几个人,说什么的都有,没几个记得清叶老头究竟去谁家的,找不到自己爷爷,叶秋声也不含糊,半点不停歇的转换了目标。
“周叔,你看见你家周明了没?我怎么找不着他了?”
“郑奶奶,你家三狗子哪去啦,我有事找他,怎么哪都看不见了?”
……
“蒋姨蒋姨!我刚才看见春玲跟着那个戏班子的人往村口走了!”
“杨姐姐,拐子!有拐子!”
这个摆摆手不在乎,那个看热闹正起劲懒得搭理他,叶秋声丝毫不觉得气馁,也不觉得绝望,他拉着秦渭挨个挨个地说,这个说不听就换下一个。
一个两个不耐烦,三个四个不走心,那十个八个呢?二十个呢?
叶秋声喊得嗓子哑了,奔来跑去让他出了一身汗,肺跟破了的风箱似地呼哧带喘,可他始终都没有停下。
跑着跑着,叶秋声感到自己被人拽了下,是秦渭。
汗水流进了眼睛里,叶秋声看不清秦渭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我去另一边。”
叶秋声点点头,随后秦渭也奔跑了起来。
两人在人群之中微弱的声量,渐渐盖过了戏台上的。
言过留心,总有痕迹,就算一开始不在意,过上一会想起来,总能注意到不对。
比如蒋姨真的发现春玲不见了。
周叔也真的找不着他家周明了。
没人提醒还好,这一提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很快人群里响起一阵紧张询问。
“有人看我家周明了没?”
“春玲……”
“那班子人呢?怎么人都不见了?”
“坏了坏了,真是拐子!快点——快点带人去追——”
叶老头乘兴和人侃大山侃到一半,被人匆匆闯进来打断:“出事了,别聊了,快去看看吧!”
赶过去,就看见杂耍不耍了,戏不唱了,自家孙子被村里人团团围住。
好不容易挤过去,问了两句,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身旁人道:“周家有车,刚才拉上几个人沿着路去追了,郑家的怕万一拦不下,让人跑了,叫上几个人走山里抄进路,准备去县里派出所找警察去了。”
蒋姨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得停不下来,直念叨自己家春玲的名字。
“唉,谁能想到还有这么拐人的,也太……太大胆了,多亏发现得早!”村长赶来,重重叹口气。
不然这一晚上大人小孩都玩疯了,大人通宵喝酒聊天,小孩玩累了,干脆就地留在别人家住了,都是常有的事,指不定要等到明早才会发觉出不对来,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拐子早带着孩子跑没影了。
经此一事,众人看秦老五这一班子人的眼神也不对了。
出了事,秦老五的演出自然进行不下去,只能在一旁尴尬站着,见众人满脸提防之色,心里暗叫不妙,赶紧把秦渭拽过来:“拐子真是该死,我这徒弟的弟弟也被拐走了!”
这话让周围的人稍稍对他放松些警惕。
可还是有很多家,看见自己孩子站得离他们这伙人近了些,就紧张地把孩子往后拽,秦老五一伙人周边形成了一小片真空地带。
刚才脑袋热着,不觉得累,现在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叶秋声开始困得睁不开眼。
揉揉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叶老头走过来,把他抱起来,“没你一个小孩什么事了,睡吧。”
人一被抱起来,就自动自觉地搂住叶老头的脖子,乖乖趴在肩膀上。
秦渭看不见叶秋声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一头小棕毛在叶老头肩窝里晃了晃。
这一晚上谁都睡不着,除了叶秋声。
他撑不住完全是身体所限,精神头不足,要睡的时候说是昏过去了也不为过。
叶老头年纪大了,抱不动他太久,由于刚出了丢孩子的事,也不敢单独放人回家,一个村里的,平时没少你来我往互相照应,心里惦记着结果,不想走,就坐在村里供销社前的板凳上,让叶秋声躺在那上面。
这个季节夜晚也不会很冷,叶老头一边打盹,一边摇着蒲扇驱赶那些被供销社屋檐下挂着的灯泡吸引来的蛾子蚊虫。
一阵极轻的脚步接近,叶老头睁开眼,看见秦渭拿着件衣服,正要盖在自己孙子身上。
被叶老头一看,秦渭下意识缩了下手,低着脑袋说:“他前几天病才好……”
叶老头嗯了声,算作回应,没跟其他人一样不许杂耍班子的人接近自己家的孩子。
叶秋声在睡梦中往衣服里缩了下,半张脸都钻了进去,睡着时才显出疲倦。
今晚也是辛苦他了,秦渭手指动了动。
看过人之后,秦渭就准备悄声离开,叶老头叫住了他,偏头冲身后亮着灯的窗里喊了句“来根冰棒!”,等供销社的老板娘从窗口递了冰棒出来,叶老头把冰棒往前一伸。
秦渭一时愣住,不知道该不该接。
还是叶老头先开的口:“愣着干什么,拿着啊!”板凳叫叶秋声占了,没地方,叶老头冲边上台阶摆了下头:“坐这吃吧,你师父这会烦着呢,别去他眼前转悠了,在这坐会吃完再走吧。”
说完,叶老头就继续闭着眼打盹,给叶秋声赶蚊虫。
秦渭拿着那根冰棍,最终还是挨着叶秋声,在台阶上坐下。
这么近的距离,他偏偏头就能看见安详睡着的少年,听着耳边那道浅浅的呼吸声,秦渭咬下冰棍。
冰棍化成甜水滚进喉咙里,是他长这么大都没吃过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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