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里有那么多的书,大家说,不能丢下书不管。要是书没了,红山书院,就真的亡了。”
“你知道,藏书阁里有许多玉简,但纸本更多,都是珍贵至极的善本,难以转移,大家便组织起来誊刻玉简。那么多人齐心协力,全神贯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杂音,而与此同时,龙族军队特分来一支强兵,已经将书院门口的大鹅踢死了……”
秦无疾咬着嘴唇,眼泪在睫下一闪而逝,恨道:“只不过是群鹅,他们竟也不肯放过!”
第383章 妖精
当年红山书院的惨象,远非言语所能描述,至今秦无疾仍然不敢回忆,稍一思及,胸中便涌起一股极痛极恨的悲楚,几乎要生出心魔,需要强行克制,才能压住负面情绪。
现在再想起来,好像具体的事件都模糊了,她只记得一片血红,是喷吐的龙焰,也是学生们流出的鲜血。
秦无疾不想将这些惨痛的记忆讲给谢挚,让她跟着自己再难过一遍,深深呼吸几下,只挑了一些经历告诉她。
“……大家选了几名学生,负上玉简离开,以此保存文献,这其中,便有我——因我乃是神兽,又生有双翼,速度快于常人,大家因此才将这项重托交给了我。”
“我本想留下,和书院共存亡,可是最后,还是可耻地逃走了……”
秦无疾惨然一笑:“你也知道,其实我并不是爱书之人,当年在书院里,几乎都不去藏书阁的。”
她望向天空中悬浮的建筑,“……但是,大家为了救书付出了那么多,我又怎能不用性命去保护它呢?”
还有少年三三两两地在浮阁进出,怀中抱着借阅的书籍,秦无疾的神色柔和下来,“现在看着白落书院的学生们读书,让我觉得仿佛还在红山一般。”
“不论世事怎样变化,总有书和爱书的人在,这也许就是……我们当年拼尽全力的意义所在吧。”
谢挚道:“若是夫子和柳真师兄他们还活着,想必也会欣慰的。”
她亦有些黯然:“我也想和你们一同并肩作战,只是我出秘境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秦无疾笑道:“你说的哪里话,龙皇不是你杀死的么?现如今,五州无人不知昆仑卿之名,都知道你是五州的大英雄,”她目露感慨道:“连我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师妹,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散了一会步,姬宴雪自然也察觉到秦无疾对自己十分敬畏,几次看着谢挚欲言又止,知道她们师姐妹之间定然有些话要说,顾及自己在场才不好开口,随便寻了个借口,道:“你们先聊,我一个人去走走。”
谢挚下意识便道:“我和你一起……”
“不用,你和秦长老许久未见,和她多说会话吧。”
姬宴雪摸了摸谢挚脸颊,温声说:“我待会回来。”
看着神帝走远,秦无疾顿时放松了许多——神族是神圣种族之首,她作为白虎神兽,对姬宴雪有种本能的臣服与畏惧。
而且有些话,倘若姬宴雪在,她也确实不大好问。
神帝是发现她的不自在,这才离开的吗……?
若真是如此,看来她与传言中并不相同……
犹豫再三,本着做师姐的责任心,秦无疾还是问:“小挚,你当真就认定了……摇光大帝吗?你喜欢她?”
比起白芍,姬宴雪真的可靠吗?又是否可以托付真心?秦无疾很怀疑。
“喜欢。”谢挚轻声道:“很喜欢。”
“师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也便是担心她对我不好。我知道,阿宴她素来名声不大好,大家都说她傲慢自负,人又风流,说实话,我小时候也听说了不少这样的传言,所以一开始对她印象很差……”
她慢慢地说着,扬起脸笑:“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她不是那样的。”
“我不知道白芍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当年怎样分开,更或许在她看来,我们根本没有分开,还在一起,但现在说这些,也不重要了。总之我当时……以为她是要和我分开,伤心生气之下,于是独自去了南沼。”
“便是在那里,我遇到了阿宴。”
“她看起来还是像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美,一样耀眼,可是我却渐渐发现了她与我印象中的不同。”
“她其实很温柔,也很细心,但是从不说出来,只潜藏在旁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处;她会停下脚步等我与她同行,也会在越人的宴会上拉我与她跳舞,她不高兴会很直接地表现出来,可是又很好哄,只需要几句软话便会开心;喜欢和所有人比较,什么都要争一争,其实她不知道,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最强大、最好、最厉害的。”
不会有人知道,摇光大帝会在自己的剑上郑重其事地刻下一枚歪歪扭扭的星星,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书桌上放着烈酒刻刀和零零碎碎的小手工。
更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唇吻起来是那么软,意乱情迷时的呢喃多么让人动容。
秦无疾还欲再劝,张了张口,又止住。
谢挚垂着睫毛,眼底温柔,脸上好像有融融的光。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提起姬宴雪时,有多么柔情脉脉。
“她本是极骄傲的人,对谁也不肯低头,即便是亲生母亲也是如此,但她却为了我,受了许多常人无法接受的气,竟也默默忍下了。”
“秦师姐,我有时候觉得,世事真的很奇妙,我小时候总是想走出雍部,走出大荒,我想外面有我从未见到过的广阔世界,或许也会有我喜欢的人,——”
“到头来才发现,原来那个人,我早就遇见了。”
“不在中州,不在东夷,就在大荒,五州的最西方,我的家乡。原来她一直在我身旁。”
昆仑神山大风呼啸,雪粉晶莹,中州的少年天骄和东夷的佛子激战一团,只为夺得山宝,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美丽女人一露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口呼陛下,齐齐跪拜。
谢挚至今还记得那个画面,印象鲜明,仿若昨日。
认真回忆起来,她才忽然发现,见姬宴雪的每一面,她都记得特别清楚。
这诸般因缘,竟是在许久许久之前,她还未察觉到的时候,便已经埋下了。
“我的封号就是她的住所……真的很有缘吧,秦师姐?昆仑卿和摇光大帝,是不是一听就很般配?”
那分明只是中州人用来折辱西荒少年的封号罢了,秦无疾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时眼中却含了笑意,颔首道:“的确很般配。”
小师妹长大了不少,但在谈及情爱时,还是像十几岁一样傻乎乎,她见了也不禁心软。
其实摇光大帝也挺好的……秦无疾开始尝试说服自己。
至少比起云宗主来说,可好多了。
那个女人看似高洁,实则心思深沉,叫人揣摩不透,偏偏名声好得出奇,连夫子也很欣赏她,只是秦无疾有一些野兽的本能,对云清池一直颇为忌惮,因此才会不喜欢当年谢挚老是去天衍宗找云清池。
秦无疾无意间笑道:“说起来你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喜欢比你年长的漂亮女人?当年我看你就特别喜欢云清池,还有点担心呢。夫子还私下让我多观察观察你,看你是否对云清池有意。”
“云清池……”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以至于谢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秦无疾说的是谁。
“她……还活着吗?”
谢挚有点心虚,秦师姐还不知道,她真的和宗主曾经在一起过……要是她知道,恐怕要气死了。
“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
秦无疾不甚在意地随口答,“当年歧都最先就是从天衍宗乱起来的,人们都说她是龙族的奸细,将龙族大军放了进来,还亲手杀了峰主们。”
“至于她最后怎么样了,没人知道。那时歧都早已大乱,到处都在厮杀,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嗯……”
谢挚犹豫着道:“五百年前我与龙皇战斗时,倒是问过云清池的下落,她只说她毁去了云清池的肉身,并未取她性命,我想,或许她还活着也未可知……”
秦无疾神色微微一变,再开口时已带了冷酷的肃容,缓缓道:“若她还活着,拼上这一条性命,我也必定要杀了她不可,我要取她的头颅,祭奠红山书院惨死的师长学生。”
当年便是云清池接受人皇法旨,亲自赴往潜渊,逼死了谢挚,使得红山书院和天衍宗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孟颜深从此对云清池形同陌路;
而即便传言为假,但云清池也一定和龙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绝不清白。
前仇旧怨加在一起,叫她怎能不恨入骨髓?
秦无疾双手握拳,眼眸发红,浑身隐隐散发罡煞之气,谢挚一惊,连忙抓住她肩膀,轻轻击在她胸口处,神识探入秦无疾识海,为她压制戾气:“秦师姐,师姐!你冷静一点……”
秦无疾受她这一击,浑身一震,吐出一口浊气,眼神这才渐渐恢复清明,“抱歉小挚,吓到你了……你没事吧?”
“是我问你没事才对吧?”
谢挚又忧虑道:“师姐,你的状态不太好,长此以往,恐有生出心魔的危险,决不可放任不管。”
秦无疾毫无忧色,坦然道:“这五百年本也不该活,我早就该死掉了。”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心魔在日益凝聚,但不仅不作控制,甚至还在隐隐期盼那一日的到来。
谢挚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心头一涩,哑声道:“师姐,你怎能这样说……若照你的说法,我也早就该死了。”
秦无疾原本神色自若,听谢挚如此说才慌张起来:“不,我绝无此意——”
“师姐,就算你不愿再活,可也总要为白落书院考虑,不是所有人的心魔都像宋师姐那样无害,生出心魔之后,你不受理智控制,或许会变成一个屠戮无辜的大魔头,你难道想那样吗?”
谢挚一面说一面思索:“五州之中,狐族与佛陀锻炼神识的心法是最高超的,我与佛陀有些交情,等我离开阳凡之后,去大佛光寺找他说说你的情况,或许聆听佛法对你有益。”
“师姐,须知过刚易折,夫子当年也告诫我说‘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现在五州之大,谢挚只有你一个师姐了,我知道你心中苦楚,非他人所能想,可再怎样,也还是……还是勿受戾气吞噬,勿被心魔困扰,好不好?”
谢挚言辞恳切,眸含泪光,任谁也无法不动容,秦无疾心里长叹一声,轻轻点头道:“好……好,师姐答应你,师姐答应你就是了。”
……小师妹说得不错,五州之大,她是她唯一的师姐了。
就算是为了这个,她也应该好好珍重自身才是。
姬宴雪估算着时间,猜她们已将该说的话说完,便回来了。
秦无疾仔仔细细地看了她片刻,拱手一礼,郑重道:“陛下,小挚今后……就拜托您了。”
“她是红山书院的学生,虽然现在书院早已不存,但我永远是小挚的师姐,我便代替夫子……将书院的小师妹交给您照顾了。”
“我相信,她和您在一起,能开心幸福。”
姬宴雪发现秦无疾对自己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比之前亲近许多,知道应当是谢挚说了什么,也不在意,笑了笑道:“我对自己妻子好,原本也不用秦长老嘱托。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也会记住的。”
她伸手将谢挚拉到自己身边来,低声笑道:“你是如何叫你这白虎师姐态度大变的?”
她看这秦无疾颇为正直刚烈,白虎这一族天生就是如此性情,本不指望能叫她对自己改观,却不料谢挚只是同她说了一会话,秦无疾就对她示好了。
谢挚轻轻摸她掌心,声音软软的:“说了你许多好话,陛下要不要听?”
“好话只跟我说就够了,何必告诉别人?”
姬宴雪知道她在勾自己,捉住那作乱的手指,握在掌中不让她动。
谢挚这些小动作让她心旌摇动,很想吻她,可是现在又在东夷,身旁还有秦无疾,姬宴雪不由得更盼望回昆仑山了。
“你也就仗着这是在外面罢了……”
姬宴雪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移开视线:“不许这样看着我。”
神帝恼羞成怒,半为谢挚,半为自己不争气:“你一这样看我,我就想亲你了。谢挚,这全是你的问题。”
谢挚被她这样一说,也红了脸,小声辩解道:“这怎么能全怪我呀……我一看你就心动,难道要怪你生得漂亮,惹人喜欢吗?你这人好不讲理。”
姬宴雪被她逗笑了,又很快绷起脸,淡淡道:“哦,原来是看上了我漂亮,我不漂亮了以后就不喜欢我了吗?”
谢挚忙道:“怎么会?你不漂亮我也喜欢你的……”
见姬宴雪笑了才反应过来,恼道:“姬宴雪,你又逗我……!我不跟你说了……”
秦无疾余光瞧见她们亲密,暗感无奈,只作不知。
她就说她这西荒小师妹真的很好哄,从小到大,简直一点没变。
神帝和小挚在一起,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气氛,好像她们二人自成一个世界,空气也比其他地方甜稠绵密似的,旁人不能插入,只觉自己有点多余。
不解情爱的白虎师姐深深感到,此事真是十分奇妙神秘。
谢挚被哄好了,闷闷道:“我已对师姐说了,我不想别人误解你。”
姬宴雪一怔——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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