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想起了姜既望藏在温柔面孔下,偶尔流露出的刻骨寂寥。
失去自己心爱之人后,或许活着才是对生者的折磨,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她那时年纪小,还不太懂这些事,现在却深有体悟了。
她在信中说得很简单,问候了谢灼与女儿近况如何,是否安好,又随信送去了许多给小谢鸠的礼物,姬宴雪也送了不少东西。
算起来,谢鸠也应该已满一岁了,她是她的姨母,不能不有所表示,而且她本来也蛮喜欢那个女孩的,她的名字还是她起的呢。
谢挚觉得,谢鸠有可能是她这辈子起的最好的名字,没有之一。
回信很快便随青鸟而至,吕射月与姜契自然无有不应,谢挚所说之事她们也很重视,明白在此事上抢得先机的重要性。
新的修行方法迟早会于众人中逐渐诞生,但具体诞生在哪里并不确定。
倘有可能,她们当然希望这个地方是中州,而非东夷。
不过谢灼的回信却过了好几天才到,谢挚猜想,她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也没想到她会给她写信。
实际上收到谢灼的回信,谢挚也有些紧张,她之前也不是没想过,或许谢灼会不愿与她联系,但既然她肯回信,那么是否说明……
谢挚慢慢拆开信来,开始读。
“怎么样?”姬宴雪问。
她看到谢挚的脸上渐渐地淌开笑意,初时还很浅淡,之后越来越浓,水波一般柔和宽慰。
“她叫我姐姐啦。”谢挚将信递给她,“你看。”
姬宴雪接过信,谢灼的字迹倒是十分秀丽,上面称呼谢挚为长姐,谢挚的问题一一答了,又对她们送的礼物表示感谢。
有一种……僵硬的亲近感。
末尾还画了一个潦草的胖娃娃,说:
“谢鸠最近极能吃,像头小猪,臂如藕节,脸似银盘,十分令我头痛。不知神族养孩子会遇此困境吗?请长姐代我询问神帝陛下。”
“是不是很好玩儿?”
谢挚伏在姬宴雪肩上笑,眉眼弯弯,“谢灼也真是的,小孩子嘛,能吃是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也正常,我小时候也怎么吃都吃不饱呢。”自己都未察觉到言语间流露出的亲昵。
见她如此,姬宴雪也心感欣然,她乐见谢挚开心。
“你呢?你小时候胖吗?对了,你有没有小时候的影像呀?神族不是有留音壁吗?或者画像也行,让我看看嘛,我想看,求你了,阿宴——”
谢挚眼睛亮晶晶地来问姬宴雪,姬宴雪顿时也和谢灼一般头痛了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那种东西,留音壁可是很珍贵的,哪能用来留存我的影像?”
神帝僵着脸矢口否认,但是禁不住谢挚缠,最后还是无奈地从私库最深处取了出来,拿给谢挚看。
“只能看这一次……看过了就不许再看了。而且,你不能说我可爱。”姬宴雪还不忘反复强调。
“好!”
一次也足够她把姬宴雪小时候的样子牢牢记住了,谢挚很兴奋,她就知道,姬宴雪的母皇一定有记录。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留音壁,只需一抚,上面的画面便如水镜一般缓缓展开,一个金发小女孩的身影也随之显现。
她穿着长裙,长得眉目如画,极精致漂亮,发色和瞳色比成年后浅一些,大概六七岁的模样,但是身形远比同龄人纤长,只是冷着脸,似乎很不耐烦。
“我都说了不要动我的刻刀!我不高兴您这样。”
姬宴雪那时的声音还不像如今这样成熟,清脆悦耳,像一把水晶撒在地上,情绪也比现在外放很多。
一道严肃的女音响了起来,应该正是姬宴雪的母皇凌岳大帝。
“以后不会再碰了,抱歉,宴雪。但是你的宫殿里很乱,如果不想我帮你整理,你就应该自己收拾好。”
“还有,你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早就做完了。”女孩傲然地抬起小下巴,“简直易如反掌。母皇,从书本和经验来上来看,我有理由认为我是无敌的,只要再给我一段时间,您也不会是我的对手。您觉得呢?”
“——好了,不要看了。”
姬宴雪满脸通红地切断画面,将留音壁强行收了回去。
真是要命!她在心里捂脸,由于太过久远,她其实早就忘记这块留音壁里有什么了,这也是她肯给谢挚看的大部分原因。
要是知道这里面装着她这么丢脸的过去,杀了她也绝不给谢挚看。
“怎么了嘛,多可爱呀!”谢挚被可爱得都想捂心口了。
那么小一只的姬宴雪,从来没见过的姬宴雪,发色和瞳色浅浅的,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认为我是无敌的”,她看到的时候简直心都要化了。
凌岳大帝居然能责罚这么可爱的女儿,真是狠心!要是她是姬宴雪的母亲,肯定每天都把她亲都不够。
“……不许说可爱。”姬宴雪色厉内荏。
那个人是谁,她不认识,也不想认,绝对不是她……反正她是不可能承认的。
有没有什么能消除记忆的法术,她要拿来给谢挚使。
“可是……就是很可爱嘛。”
谢挚环住姬宴雪的脖子,由衷道:“你好可爱,我是认真的,真的特别……唔——”
姬宴雪低下头吻住了她,吻得谢挚没说完的话全咽到了肚子里,长着翅膀飞走了。
“不许说……”女人的喘息滚烫,吞下她的津液,吻得她舌根发麻。
“不说就不说嘛……”
居然用……这种方法来让她闭口,姬宴雪真是太狡猾了……
第415章 奖赏
青鸟在昆仑山与中州之间来回穿梭,衔来的信件已能在案边摞起一沓,神山的夏天总是格外短暂,仿佛宝石的火彩,固然美丽绚烂,然而一闪即逝,也叫人愈发感到夏日的珍贵。
接下来昆仑山上迅速地转入寒季,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松针,紧接着又被白雪覆盖;
花园的仙树上坠满了沉甸甸的蜡质红果,仿佛连枝桠也快要压弯,这是神族酿酒的原料之一,非常甘甜,含在口里一颗,许久甜味也不能消散。
送信的青鸟也羽毛愈发蓬松饱满,为马上就要到来的寒冬做准备,合着眼睛缩在窗前,像团昏昏欲睡的小毛球,谢挚怜爱地点了点它的小脑瓜,青鸟顿时惊醒,见到是自己的女主人,又亲昵地来蹭她的手指,欢快地唧唧啾鸣。
谢挚轻轻推开窗子,听到细微的簌簌落雪声。
昆仑山上昨晚下了一场极大的雪,现在窗外已成了冰雪的世界,只有一点雪花还在细细地飘,雪地白得晃眼,散落着一行浅浅的脚印,应当是一大早去巡逻的神族战士们留下的。
“哗”的一声,一旁的柏树上滑下来一块厚厚的积雪,复又沉默地挺起深绿的枝叶来。
“好大的雪啊……”
这样大的雪,她似乎很久之前,也曾在北海的草原上见到过的,谢挚出神地想。
“要不要出去走走?”
姬宴雪从后面拥住谢挚,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在谢挚的肩上,慢慢地啄吻她的侧脸,像是觉得口感好,又张口去咬她的耳垂。
谢挚躲了一下,才升至心间的些许怅惘顿时散尽了,只余下羞恼,“哎呀,你别闹,哪有一大早起来就这样的……”晚上还不够吗?
“哪样?”姬宴雪笑着又亲了她一口,“你是指这样,还是去散步?”
“不许亲……”
话虽如此说,在神帝的吻落下时,谢挚究竟也无法拒绝,只有在接完吻之后才小声抱怨:
“都怪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亲亲瘾啊,每天花在这种事上的时间,简直快能占一天的一半了。”
“哪有一半?明明就一小会儿而已。”姬宴雪争辩。
“是每次只有一小会,但是也禁不住你少量多次啊……”
谢挚简直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少年时对姬宴雪的想象颠倒了过来,她才是那个有心工作然而沉迷美色的君王,每天正要发愤图强时,都有姬宴雪这个绝色佳人笑吟吟地从旁引诱。
最可气的是,她每次都会被她捕获,最后晕晕乎乎地和姬宴雪黏糊半天,发现自己半点正事都没能干成。
她这些日子研究进展不大,去信和吕射月姜契商讨,也没能讨论出什么结果,她们二人也觉难以着手。
不过吕射月将谢挚提出的“引灵气入体”试着教给不能观悟符文的外门弟子,成果倒是十分喜人,已经有一些弟子成功地踏入了炼气期。
谢挚闻言也是极欣慰,和吕射月约定,明年春日再去长珩剑宗一趟,看看这些弟子的修行情况。
除此之外,还有意外之喜——
伴随着书信往来,谢挚和谢灼的关系终于渐渐升温,有了一点寻常姐妹的模样。
谢灼每十日都会写封信给谢挚,很有默契地不提旧事,基本上只讲述小谢鸠的成长情况,末尾附上简笔画,画一个潦草的胖娃娃。
她常常抱怨自己的女儿,是那种母亲常见的混杂着疼爱与骄傲的语气,她在信中告诉谢挚,谢鸠比同龄孩子吃得多,所幸长得也快,个子高,走路特别稳,就是脾气大,有点像她小时候,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抓周宴上谢鸠一把就抓了一柄小剑,欢喜得抱着再也不放手,谁要就跟谁急,长姐你说,她日后是不是会像吕射月一般,也能做个剑仙呢?……
……
谢挚读着,眼前仿佛也浮现了小谢鸠的可爱模样,胸前泛开一股极柔软温暖的情绪。
她感到谢鸠不仅仅是谢灼的孩子,好像也是她的孩子。
她是看着这孩子一点点长大的,从她母亲充满爱意的书信里。她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谢挚同样也会认真地给谢灼回信,告诉她昆仑山上最近的风光,夹一点松针给她送去。
于是下一次她再拆开谢灼的回信时,便从纸页里掉下了一片火红的枫叶。
昆仑山上已经如同冬日,洛京却还正在秋天,谢灼在谢家栽种了许多枫树,就像红山书院的红枫一样,秋天一到,枫叶火一般地团团燃烧。
谢挚对着那枫叶看了许久许久,最终将它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珍贵的书卷里。
“我们出去看看吧。”
说起来,这也是她在昆仑山上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呢,谢挚兴冲冲地走在前面——
然后一走出去就半个人陷进了雪里。
昨晚下了整整一夜的雪,积雪非常厚,直没到了谢挚的膝弯之上。
谢挚陷进雪中,像只掉进陷阱懵懵的小兔子,她还没反应过来,姬宴雪先乐坏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啊!你——”
被她一笑,谢挚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你不许笑!姬宴雪!”她羞恼交加。
可恶的姬宴雪,居然第一反应不是来救她,而是笑话她!果然成婚了就不疼她了!她就知道,女人就是这么善变。
姬宴雪笑够了,伸手拉谢挚起来,谢挚浑身都粘满了雪花,衣摆湿了一片,又被她用术法烘干。
姬宴雪帮谢挚拍身上的雪,一边拍一边笑,“你好可爱,像只掉进雪洞里的小兔子。”
“才不可爱!”明明很狼狈!
“我说可爱就可爱,”神帝霸道地一锤定音,又道:“我还觉得我一点也不可爱呢,但你还是老说我可爱。”
姬宴雪觉得,她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把小时候的留音壁拿给谢挚看,弄得谢挚好长一段时间都动不动说她“可爱”。
每当这时,姬宴雪就会大为羞恼,低头去吻谢挚,以此来封住谢挚的口,叫她再也说不了话。
“不理你了!烦人!”
趁姬宴雪不备,谢挚团了个雪球,砸在姬宴雪身上,特地跑远了一些,之后望着她得逞地笑。
姬宴雪被砸得一愣,看了看衣摆上的雪印,一下子笑起来。
然后弯下腰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扔向谢挚,但是扔得轻飘飘的,明显在放水。
闹到最后,两个人都满身满头的雪——姬宴雪还比谢挚形容惨烈许多,连睫毛上都挂着雪花,但她笑得却很开心,唇边呼出团团白气,藏不住的高兴愉快。
“好了,别打了,我投降,投降可以吗?小挚,我们休战吧。”
姬宴雪主动求饶,这场打雪仗于是以神帝的认输作结。
“哼,这还差不多嘛。”
胜利者感到自己扳回一城,得意洋洋地跑回来,然后被姬宴雪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
“啊,好冰!”
姬宴雪还用手冰她的脸,惹得谢挚轻叫,之后又笑着将谢挚的手笼在怀里,给她暖手。
方才闹了一气,玩得有点累,谢挚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姬宴雪却很精神,她稍不留神,女人便在她旁边堆了个巨大的雪人出来,拉着她看。
“看我堆的这个雪人,是不是很厉害?”姬宴雪骄傲地问。
这个雪人堆得可以说很滑稽,风格有点像姬宴雪小时候刻的石人,眼睛是两颗翠绿的宝石,鼻子是枚红果子,嘴巴扬着一个大大的笑。
好像觉得这个雪人还不够威风,姬宴雪还把自己的破军剑取出来,特意插在了雪人的手里。
“这是我。”
端详了片刻,姬宴雪还不满意,又在它旁边堆了一个新的。
这个新雪人稍微矮一点,但工艺可比旧雪人精细很多,能看出来,姬宴雪堆得格外用心。
甚至还用匕首给它简单地抛了一下光,再画出五官,乍一看还真有点谢挚的神韵。
“你看,这是你,像不像?”
她将两个雪人的手连在一起,自己也牵住了谢挚的手,情不自禁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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