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神山的夜漆黑静寂,千万年如一日地将璀璨的星光洒落在洁白的雪面上。这是一个寻常而又宁静的冬夜,与过去的无数个夜晚并没有任何不同,严冰沉默地伫立着,悄然滴落融化的雪水,内部孕育着细微的裂缝,妖兽在万兽山脉中警惕地疾行,而在更远的地方,大荒人结束了节庆的雀跃,正在沉眠中想象新的一年。
“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年一起过。我想给你编辫子,帮你整理书桌,晚上听你给我读诗,春天和你一起赏花,夏夜和你看星星,秋天和你摘果子,冬天与你泡温泉……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和你出去在五州四处看看,之前我也去过许多地方,只是诸事缠身,一直没有纯粹地游玩过。”
谢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好像在许愿一样。”
姬宴雪笑道:“如果这样就是贪心的话,那我还比你贪心百倍呢。”
“你可以许愿,小挚。”
她捧住谢挚的手,柔声道:“你的愿望,我总会帮你一一实现。”
第423章 再见
中州和大荒那边分别给谢挚送来了过年礼物,都备得很用心。
谢灼送来了一枚玉简,其内记载着谢家珍藏的上古文献,谢挚看过,发现里面的古籍有些竟然连神族也没有;
姜契送的是一些种子,据说是中州新培育出的果树品种;
吕射月送了一坛好酒,请谢挚和姬宴雪共饮。
族长照例还是送了一把精致的小骨刀,象英则是送了一袋精心熏制的肉干。
她知道谢挚如今什么都不缺,但她还记得以前谢挚最喜欢吃这个。
肉食对白象氏族来说很珍贵,小孩子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得到一点,每当此时,象英都会藏起来,留给谢挚吃。谢挚不要,她便会笑着摸她的头,说我已经长得够高了,你应该多吃点肉,这样才能长高。
谢挚拆开礼物时静静地看了好久,最后轻叹一声,捏起肉干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过去了这么久,好多事情都永远地改变了,她与阿英大概再也不能回到少年时的亲密,但是总还有一些东西不会变,她们一直在默默地惦念着彼此。
到了今天,她也终于能够释然了。
谢挚拆礼物的时候姬宴雪全程都在一边,明面上装着看书,其实在偷偷留心大家给谢挚送了什么,等到谢挚全部看完,她自觉那些礼物都不如自己送的好,这才放下心来,若无其事地来到谢挚身边,帮她整理。
“怎么样,有喜欢的吗?”
“什么?我都很喜欢啊,大家记着我们,感觉很温暖。”
谢挚顺手喂给姬宴雪一块肉干,姬宴雪从没吃过这种食物,皱着眉嚼了好半天,才抱怨道:“又干又硬,难咽,还很辣。”
谢挚笑,“这种肉干是为了长久地储存食物,味道当然在考量之外,煮一下会好吃一些,今天也是让我们尊贵的神帝陛下开开眼界了。”她调侃道。
姬宴雪又捏了一块肉干,谢挚这次才是真的惊奇了:“你不是说不好吃吗,怎么还吃?”
姬宴雪显然不习惯这种极具大荒特色的肉干,但还是一点一点认真地吃完了。
“你小时候吃的就是这种食物吧?所以,我也想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
猝不及防地被她一句语气平常的话击中,谢挚怔住,轻声道:“现在你知道了。”
“这个肉干也不是日常能吃到的啦,平时氏族里吃的更多还是菜糊,我每天都很饿……”
饿得骨头发疼,但又瞒着不告诉族长,怕给她再添烦忧。
女人注视她的目光变得更深更柔,漾着怜惜,轻轻地“嗯”了一声,仿佛在鼓励谢挚接着往下说,在这沉默包容的无声凝视中,谢挚忽而感到心头一阵微微酸涩。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穿过遥遥的时光,小时候的自己忽然被姬宴雪温柔地摸了摸头。
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能清楚地明白她想要传递的安慰和心疼。
“其实我不觉得自己小时候过得很苦……能够被族长收养,我一直都很幸福,大家都对我很好,玩得也很开心,虽然可能穷一点,但是也没关系,那并不重要。”
“一路走来,我觉得我是幸运的。”
她睫毛低垂,回顾自己的过往,最后真心实意地用“幸运”二字来总结人生,尽管她的生命满是能将任何一个人压垮击倒的苦难与艰辛。
眼里含了些调皮,谢挚笑着感叹:“遇到你,和你在一起,也很幸运。我小时候从来没想过我会和摇光大帝扯上关系,更别提做你的妻子了。”
“我以前也从来没想到我会爱上一个人族姑娘……”
姬宴雪情不自禁地说,像是觉得荒唐,自己也摇着头笑了:“而且还小我这么多。”还是她朋友的义女。
“能够被你喜欢,我也一直觉得我很幸运。”
“在这些礼物,你有最喜欢的吗?”她看向桌面。
“啊,我都很喜欢,不过最有用处的,还是阿灼送我的书了。”
谢挚拿起玉简,“这里面记载着很多古籍,正是我现下所需要的。神族的书虽然珍贵,但是因为眼光太挑剔,其实筛去了许多驳杂的东西,人族的文献刚好能为我补充一些。”
或许究竟是姐妹吧,也可能是因为她过去曾注意到谢挚整天往藏书阁跑,谢灼精准地猜到了谢挚的需求。
“那更喜欢她的礼物,还是我的礼物?”
“什么……”
谢挚想起姬宴雪的“礼物”,脸一下子红了,瞪她道:“才不喜欢!最讨厌了!”
她在说正经的呢,姬宴雪就问她这个!真是没有羞耻心的神*族!
她怎么什么都要争一下第一,连这个“最喜欢的礼物”也不放过,她就说刚刚她拆礼物的时候,姬宴雪为什么在旁边老盯着她看……
姬宴雪捂住耳朵,笑道:“这不是真话,我不要听。”
“你!”
她干脆抱住谢挚,吻住她的唇,“整天说假话的嘴巴,还是堵上比较好。”
一本正经地说完,又压低声音笑,“谢挚,你不诚实,说谎不是好孩子。告诉我,我说得对不对?”
谢挚好久没有听她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名字,猛地一听,耳朵和心不由得一阵酥麻,竟然为之失神了片刻。
她反抗似的去回吻姬宴雪,姬宴雪吻她时吻得轻柔,她回吻得反而凶狠,姬宴雪被她吻得“唔”了一声,下意识扶住她的腰帮她稳定身形,又俯身顺从她的力度,与她争夺这个吻的掌控权,但是争夺得并不非常真心实意,倒像是在和她玩一个你来我往的游戏。
每次接完吻,姬宴雪都显得懒洋洋的,惬意又愉快,心情十分好,又有些恋恋不舍,似乎还想再亲一会儿,这次也不例外。
谢挚看出她凑过来还想继续,抵住她制止,姬宴雪显然有些困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谢挚低声笑道:“我才不是好孩子,我是坏人,你怕不怕?”
“坏人?”姬宴雪眼神扫了一下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臂,“你说的坏,就是不让我吻你吗?”
她低缓道:“那你可真是……太坏了。明知道假如不让我吻你,我会没命的……”
“不许胡说,快呸呸呸!”谢挚立即捏住姬宴雪的脸警告。
姬宴雪彻底笑起来了。
旖旎的氛围消散,她也不试着继续吻谢挚了,开始和她玩:“你还说我傻,我看你有时候也很傻啊。”
“我才不傻,我很聪明的好吗,你没见过中州人吹捧我的话吗,什么‘昆仑卿上真乃大才也’。”谢挚昂起下巴。
这是真的,裂州之战后,谢挚的声名愈来愈隆,甚至超过了巅峰时的云清池。
姬宴雪耸肩:“那中州人吹捧我的话更是车载斗量呢。”她可是从小在赞美和惊叹的海洋里长大的,什么夸奖都听得厌烦了。
“姬宴雪!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
真要和姬宴雪辩的话,因为她脑子转得快,又很擅长气人,谢挚从小就不会吵架,其实很难赢,她通常会选择一招制敌,直接结束战斗。
叫全名是危险信号,姬宴雪立即服软:“我听,我听。”
来自妻子的威胁仍未减弱:“那你说,我们俩谁傻?”
姬宴雪郑重道:“还是我比较傻一点。”
谢挚开心了:“这还差不多。”
“神帝陛下,你进步很大嘛,越来越会哄人了。”她点姬宴雪的胸口。
“不敢当,主要是卿上教得好。”
“哼,油嘴滑舌,懒得理你,过来跟我帮忙翻书了。”
“宴雪遵命。”
姬宴雪学着大荒人的动作,握拳在胸口行了一礼,又惹来谢挚含笑的一嗔。
关于新修行方法的研究仍在缓慢推进,昆仑山与中州达成了合作,谢挚会定期与中州书信交流,姜契与吕射月则安排人手试验谢挚的想法,姜契还组织了许多博学多识的修士一同钻研。
在炼气期后,按照谢挚的指引,陆续有人突破到了崭新的境界,谢挚极感欣慰,将这一阶段命名为“筑基”,意为筑牢修行的基础,相当于铭纹境。
只是与铭纹境不同,修士们无须再观摩铭刻符文,而只需将炼化的灵气运行于经脉之中,并最终在丹田处开辟丹田。
自此之后,研究陷入困境,久久不得突破。
一百年后,一个消息让宁静许久的五州震动起来:
设立在中州与东夷间近万年的屏障,曾被认为如天地一般坚固而牢不可破,在时间的侵蚀之下,如今终于彻底崩解了。
自此,东夷不复往日的隔绝独立,重新被纳入到了中州人与大荒人的视野。
前三年,出于对彼此的警惕与疑虑,双方在边境设下重兵把守,严禁民众跨越两州,但是中州与东夷在忌惮邻居的同时,也对对方怀着深深的好奇与探究欲。
民众私下的交流如冰层下的暗河一般无声流淌,也无法彻底禁止,为了挣钱,甚至还有许多东夷商人冒险偷渡到中州兜售新奇货物,以此谋取暴利。
中州军士捉住了一些大胆的东夷商人,但在人皇的暗示下又将这群惊惧的商人安全释放了回去。
东夷人立即领悟了这位中州人皇释放出的隐晦信号,开始朝中州蜂拥而去。
边境展开了热火朝天的互市贸易,一时之间,澄湖郡几乎处处可见这些服饰与口音都略为奇特的东夷人,而东夷人带来的新奇货物则卷起热潮,成为了一时风尚。
公输良言审时度势,以楚王的名义向人皇称臣,一艘载满珍奇货物的驼峰宝船高悬公输旗帜,带着主人的善意与通商的愿望,穿过赤森林,沿着忆昔河一路东进,向人皇献上了一封措辞谦恭但又不卑不亢的长信,申明利害,希望两州能够忘记过去的仇怨,重新交好。
当那巨大如山峰的奇异宝船缓缓驶入洛京时,引来了满城民众的观看与惊叹,而迎接的许多文官面色难看,猛然意识到了东夷已非昔日之“夷”。
一个新的时代随着这宝船不可抵挡地悄然来临,将阴影降落到每一个中州人的脸上和心上。
如果说那文雅的书信是柔和的请求,那么这庞大的船只与奇怪的木人无疑便是东夷人武力的无声炫耀,尽管这种炫耀并不明显,但还是足够中州的精英们感到警惕。
他们敏锐地注意到宝船上奔走的仆从们张望洛京时的神情充满新鲜与好奇,但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失神与震撼,被中州的壮丽富饶摄取心神,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
中州不再是人族荣耀的顶峰了,至少眼下,它需要与东夷共享这份光荣。
——是的,东夷人仍愿对大周的人皇表示尊敬,但是这份尊敬还能维持多久?他们不能不怀疑。
同年,人皇与公输家族达成共识,正式开放两州边境,东夷的货物源源不断地涌入中州,而中州也陆续有人开始跋山涉水地前往东夷,希望能够求学于白芍仙尊创立的白落书院。
对于通过考核的中州人,白芍一一予以接纳。
许多中州人对这种行为十分不齿,认为他们乃是中州之贼,甚至要求人皇发令严禁。
他们习惯了五州的年轻人艰难地来到中州求学,还不能适应自己的孩子前往他处;
但同时,这种格外激烈的反应无疑也是他们内心虚弱的证明,他们其实也意识到了中州如今需要向东夷学习取经,尽管他们还不愿意承认。
姜契驳回了臣子的提议,与之相反,她非常鼓励中州的年轻修士前往白落书院学习,她希望他们能够为中州带回新的知识与活力。
“时代变了。我们都需要找对新的位置。”
人皇对近侍如此感叹。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而一旁的史官嗅到了背后隐藏的重大意义,立即将其记录到起居注里。后来无数本史书里,都曾反复征引过姜契的这句感慨。
有人提醒人皇不仅要注意东夷,更要留心隐隐躁动的西荒,人皇对此置之一笑,笃定地道:“在昆仑卿上陨落之前,西荒不会叛变的。”
大荒人热忱地爱戴着谢挚,既像爱自己的母亲,又像爱自己的女儿,不忍心使她有丝毫烦忧。
而星罗十六部中如今以象英管理的雍部最为强盛,乃是如今西荒的核心所在,她很爱谢挚,更不会在谢挚陨落前有所动作。
那位雍部牧首就像荒漠中的狼一样坚韧而善于忍耐,初即位不久,姜契曾亲至定西城慰问西荒民众,象英当时在她脚下毕恭毕敬地深深拜伏下去,她跪拜得是如此谦卑虔诚,但是姜契清楚地知道,这谦卑中潜伏着有一日不用再跪拜任何人的渴盼。
这样的一个人,迟早是要反的。
但她不能杀掉象英,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够领导战乱后的雍部。
一个小小的白象氏族,居然接连出了谢挚与象英两人……无怪乎许多中州人都坚信昆仑卿上并非西荒人,实是谢家遗落在外的子嗣,谢灼一定也听闻了这些风言风语,但她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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