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子,谢挚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伤势居然已经好了很多,至少那些可怕的断裂处是被好好地修复完全了。
涅槃种之前储存的能量已经被她消耗完了,陷入沉眠不能唤醒——那么是谁救的她?谢挚好奇不已,勉力支起身子试图张望。
“嘶——好疼……”
刚试着坐起来一点点便有鲜血从谢挚的唇角涌出来,胸腔疼得厉害——她的内伤还没好,不能有大动作,谢挚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无奈地又老老实实躺回去。
“既然你被救回来了,那我就走了。”
眼前一黑,粉色蛟龙的巨大头颅便探到了谢挚眼前,它不能视物,但嗅觉和知觉都非常灵敏。
蛟龙招呼了一声,一条宝石般的漂亮小粉蛇便乖巧地爬到了它头顶,朝谢挚张了张没牙的嫩嘴巴,算做打招呼。
“……啊!”谢挚认出了这条小蛇,“你是我在溶洞里遇见的那条……”
“不错。”
蛟龙点点头,虽然目盲,但仍旧精准地将头颅对着谢挚的方向。
它温和地道,“多谢你送给我女儿的肥遗宝血,她很爱吃,特地拉着我前来救你。”
“谢谢您……”
谢挚有些失神,很想站起来向蛟龙认真施礼道谢,眼下却又实在是不能动弹,只好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感激——肥遗宝血和瞽心蛇的心头珍血哪个更珍贵,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是我该谢谢你。”
蛟龙凑过来,亲昵地贴了贴谢挚的面颊,鳞片冰凉光滑,“若不是你拼死镇压昊天塔,它这样强改金乌梦规则,我们这些本土生灵都绝无半点生机。”
瞽心蛇的习性喜暗喜凉,在十日凌空的炽热照射下,恐怕最先死的就会是它们这一种族。
“有人来了……我该走了。”蛟龙立起身子侧耳倾听了片刻,带着粉色小蛇急急游走而去——它非常谨慎,通常不与外界任何种族接触打交道。
像这样青天白日之下大剌剌爬出地下巢穴,对它来说是极少见的事;若不是它的女儿吵着闹着要去救人,实在弄得它头疼,它自己也的确感念于谢挚的恩情,它绝不会冒险出来。
“再会,人族的小姑娘。”
在身形彻底潜入溶洞之中的前一刻,美丽的淡粉蛟龙回过身,最后朝谢挚点了点头。
“希望下一次见到你时,你不要如此狼狈。”它调侃地笑着说。
“谢挚!”
终于飞到地方了!鸾吟芝急急跳下鸾鸟,第一个扑到谢挚身旁,“小蟊贼,你怎么样了?”
她忽然噤了声,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颤抖着手捂住了嘴巴。
记忆里那个总是充满活力的明媚少女此刻完全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看起来苍白又虚弱,连呼吸的胸口起伏都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清,令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谢挚。
谢挚不应该总是眼睛亮晶晶,嗓音清亮亮,不论对谁都又笨又傻又热情,跟只蠢乎乎的活泼小狗似的吗*?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她直到现在才恍然惊觉,自己一直讨厌的谢挚比她还要小几岁,按年龄来说,应当算她的妹妹,身形更是娇小单薄,比她还矮上不少。
“小蟊贼……你——”
“没事啦……”
谢挚已经非常疲倦了,她很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但是听到了鸾吟芝的抽泣声,她还是勉力睁开了眼睛。
“别哭呀,我还活着呢。”她拉着鸾吟芝的手摇了摇,安慰似的说。
……这还不如不安慰!鸾吟芝掉下眼泪,又被她自己恶狠狠地擦掉——她就不该为谢挚这个家伙哭!
她咬着牙赶忙摸出宝药喂给谢挚,“快吃!这是本姑娘族中赐下的珍贵宝药,你去中州都买不着!”
谢挚还是平时那副惹人火大的欠模样更能让她看得顺眼些……现在这是什么样子!她不喜欢这样!
“别吵了,让她睡会吧。”
蒲存敏跟过来蹲下身子,同样担忧地抿紧了嘴唇——谢挚的伤太严重了,连她也不由得心惊。
她解下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谢挚身上,将娇小的少女搀扶起来;在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之前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的习惯。
经过地上的独臂女人时,蒲存敏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还活着,当即将谢挚护在身后,拔出宝藤抵在了女人的脖颈上。
“不要紧……小葡萄。”
谢挚拉了拉蒲存敏的衣服,声音很轻,“别担心,她马上就要死了,对我们没有威胁。”
她看出来这独臂女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贯穿的胸口还在不断往外流出汩汩暗红血液,嘴唇青白,显然正处在生命消亡的尽头,只是她的意志力太过强大,竟然还保存着一丝清醒的神智。
独臂女人没有看蒲存敏,只是死死地盯着谢挚,一种奇异的亮光从她眼中放射出来,她笃定地笑着低声说:“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做的事而后悔的,小东西。”
“……”
谢挚看了她半晌,却并没有在她眼中发现怨毒憎恨。
她忽然感到非常累,非常想念族长和白象氏族。
此刻她只想好好靠在象翠微怀里,跟女人哭丧着脸撒娇,可怜巴巴地说她好疼,请她务必多夸夸她、抱抱她。
谢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从来不后悔。”
她埋首在蒲存敏的脖颈间不再抬头,只是道:“小葡萄,我们走吧。给她一个痛快好了,这样将死未死的,很难受。”
蒲存敏依言震碎了独臂女人的胸膛,忽而感到背上一沉,便是一愣——那承担了太多的少女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她身上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腾起了一阵浓浓烟雾,许许多多的灵兽神禽朝这群精疲力尽的少年男女们疾冲而来!
“怎么回事!”
钱德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往腰间摸去——作为雍部人,他被兽潮吓怕了,一见到如此之多的灵兽聚集便心惊胆战。
“刹车刹车!”
站在大耳朵风生兽上的龟血树威风凛凛地举起树枝,比划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兽群便顺从地住了脚。
“小挚呢?我的人族小凶兽呢?”
理直气壮地拨开一群傻眼的少年男女们,灵树舞动着萝卜状根须就往里闯,“她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看到伏在蒲存敏背上双眼紧闭的人族少女,龟血树一下子就放缓了声调,“……啊,这个家伙,又把自己弄得满身的伤。”
蒲存敏受不了它这副自来熟的模样了,而且一颗长着大眼睛的树看起来也的确很奇怪,“请问你是——?”
“我是小挚的朋友,”龟血树对她并不多作解释,转身朝兽群走去,“跟我来吧!”
“渊止王上在仙山区强行打开了一道出口,我特意带人前来接应你们!”
——其实才不是呢,龟血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它只是想来接谢挚而已,但是它在来的路上碰见了风生兽,它一听龟血树要去找谢挚便兴奋地扇起了耳朵,表示自己也认识谢挚,要跟它一起同去,实在拗不过风生兽,龟血树最后也只好带上了它。
谁曾想,一开这个头就没了尾,在之后的路上它们接连又遇到了不少灵兽,有的被谢挚顺手帮过,有的被谢挚特意救过,还有的是跟风生兽一样,被谢挚抓来代步,结果最后吵着闹着也成了好朋友。
一听自己年少的人族朋友有难,灵兽们当即放下手头的事,义薄云天地要跟龟血树它们同去——灵兽其实比人族要讲义气得多。
就这样,原本只有一棵树的队伍莫名其妙越走越壮大,到最后就变成了这样一支轰轰烈烈的救人大军。
真是没话说,看着眼前这群受伤的少年男女们各自选好了坐骑,甚至还剩下不少灵兽没有人骑,龟血树开始无语。
——谢挚这个倒霉孩子,到底在金乌梦里结识了多少灵兽朋友啊!
。
“大人,您别担心。”钱进荣觑着姜既望的神色,小心地说。
牧首大人在一个时辰之前强行打开了金乌梦,距离参赛的少年男女们得到消息赶到出口还有一段时间,许多人都一起耐心地等待族中小辈走出来,蒲江兰甚至站到了金乌梦正下面,一心候着要接自己的宝贝徒弟。
钱进荣自己心里同样也有些不安,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正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牧首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这样平静镇定。
她的心有些乱了——这还是头一次。
姜既望睁开眼,淡淡道:“我并没有担心。”
但您可是已经将手里的茶杯捏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没放喽!钱进荣有些想笑,但还是躬身对自己的上司表达尊敬,“是,您说的是,您没有担心。”
金乌梦里终于有人走出来了!
姜既望一下子站起身,连茶杯也没来得及放在桌上,眼睛便望向互相搀扶着的少年男女们,在他们当中搜寻谢挚的身影。
她的心沉下来——走出来的少年们身上各个受着伤,有几个还非常严重,已经陷入了昏迷。
“快请医师们前去救治。”姜既望对钱进荣低声说。
“是!”
好在她早有准备,医师也好灵药也罢,早就都预备好了……
五色鸾鸟氏族的鸾吟芝、骆燃霄、熊剑北、钱城主的儿子钱德发……姜既望在心中一个一个默默地数过去,感到心中的焦躁越来越盛。
甚至她还看见了跟谢挚同出一族的象英,那孩子也在重伤昏迷之中——但是却仍旧不见谢挚的身影。
“小挚呢?牧首大人,小挚呢?”
火鸦伸着脖子不停张望,一副望眼欲穿之相——天知道它有多想谢挚!跟姜既望一起呆的这半个月里,它的翅膀羽毛都快因为扫地被磨掉了!
姜既望不知道该怎样答它的话,“我……”
“牧首大人!”
蒲江兰也来找她了。
紫衣女人早就摘下了面纱,明艳的面容上此刻满是急色,“我的阿蒲怎么还不出来!别人都出来了,就阿蒲还没出来!”
“我的小挚也还没出来呢!”火鸦虽然怕她,但还是梗着脖子大叫了一声。
姜既望正要安抚一人一鸟,忽然目光顿住了。
在半空安然悬浮的金乌梦中,踏出了两个少女身影,一个面容娇艳,一个眉目冷淡——正是谢挚和蒲存敏!
“铛——”
钱进荣长出一口气,用力敲响了金钟,“半月之期已到,所有参赛者都走出了金乌梦,本次英才大比正式结束!”
蒲存敏将自己的身份令牌放进还在昏睡的谢挚手中,平静地大声道:
“大比魁首是白象氏族谢挚!存敏为第二。”
如同胸中大石落地,姜既望这才感觉自己的心缓缓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谢挚平安无事地归来了,也真的拿到了英才大比的魁首。
她完成了她们之间的约定。
。
数十万里外,中州。
“……昊天塔碎裂了。”
一个清瘦的女人从茫茫的星空中收回视线,眼睛中只有一片空洞——她竟然是个盲人。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些感慨的模样,“说起来,那尊宝塔还是我问别人借的……就这样弄坏了,可怎么是好。”
话虽如此说,但她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担忧之色,显然并不真正在意。
身着黑衣劲装的高挑女子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出现,恭敬地半跪下来,将手中的白绸举过头顶。一把青色的妖刀在她腰间闪烁着微光。
等到女人熟练地将白绸蒙上双眼,黑衣女子这才轻声地接了话,仍旧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不要紧的,家主。那位大人不会说什么的。”
“那是自然。”女人微微地点了头,认可了她的话。
“去查。”
过了许久,女人才又发话。
“去查,是谁在我们的人手持昊天塔的情况下,仍旧坏了计划。”
如此之多的大荒少年们聚集在一个密闭空间之中,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居然就这样毁掉了,真令她心中怒意丛生。
女人披衣起身,消失在屋室内的浓重黑暗里。
“若那人是姜既望,我也不介意弑王。”
第101章 琴箫
定西城的杏花开了。
大荒向来被其他四州目为荒芜之地,在他们的想象中,这里应当是永远的黄沙焦土,至少也是鸟愁花败之所,理应为一切美丽的生灵所摒弃的;
但其实不然,大荒的春天非常美丽,而且色彩斑斓,处处生机盎然,这也是大荒人最喜爱的季节,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会特意穿戴起自己最好的新衣裳,在身上佩上五颜六色的宝石,将自己的弓箭和靴子都擦得锃亮。
而杏花,便是大荒的所有果树中最先开放的花朵,因此也被称作是“报春花”,这种树木习性坚韧而又适应力强,在定西城中处处都能见到它的身影;
一到春日,城内到处都氤氲着一片粉雾云霞,令踏足在街道上的人仿似走在仙境之中,雍部的民众也因此亲切地称杏花为“钢铁城的城花”。
及到杏花瓣已经落了一地,开始蜷曲着发黄时,梨花尚紧着雪一般的花苞立在树枝上。
道路边的草木也伸出了细细的叶子尖,极嫩的、像刚抽出的韭黄一样、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汁水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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