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一看,与赫尔穆特相连的那一边断口整齐。
余下的主丝飘荡在空中,成了一截无用的死线。
霍尔维斯看了一眼,说:“主丝是很重要,但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赫尔穆特原来也在装柔弱。
图安·珀尔·李把手上的丝线随意团吧塞进口袋,道:“那你不早说?”
“没必要,”霍尔维斯说,“我需要他也进来。”
图安·珀尔·李闻言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霍尔维斯当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就是昨天,霍尔维斯就当着他的面杀了一个人。
他们今天的这个行程也是打着处理尸体的幌子——是幌子吗?
霍尔维斯确实也已经处理了尸体。
他把尸体喂给了「大河」,然后当着赫尔穆特一行人的面把这个诡异的大虫子给钓了出来。
既然第一天已经有人入侵,为什么第二天还敢只身犯陷、一个人进入神弃牙?
因为霍尔维斯毫不在意,甚至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那么顺便测试自己捡到的雄虫是否也隶属于入侵者行列,也就是顺手的事儿。
短短一上午,霍尔维斯竟然能做到这么多事,真是时间管理大师,哦不,应该说是资源分配大师,他什么都不浪费,把图安·珀尔·李这个可以说是没什么用的意外因素也使用得得心应手。
那么在这样的前提下,要说图安·珀尔·李对霍尔维斯毫无防备的话,简直就是对他智商的侮辱了——
但是有防备又能怎样,躲过了第一下,躲不过第二下,霍尔维斯在第一次攻击落空之后,直接整个人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重量把图安·珀尔·李带下了水。
图安·珀尔·李来不及惊呼,就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河水封闭了口鼻,但是很快,他被人从河底“捞”了上来。
出水的一瞬间图安·珀尔·李大口大口呼吸,口鼻都呛出不少水。
他一翻身,吐出一大口河水,单薄的胸膛剧烈上下起伏。
霍尔维斯就站在他旁边。
他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说出了那句意味不明的发言:“反应很快。”
意思是图安·珀尔·李对他有所防备。
不远处的水泊里,掉落的荧光灯棍散发着幽若的荧光。
霍尔维斯走过去,把灯棍捡起来,然后走近图安·珀尔·李。
图安·珀尔·李下意识地后退。
霍尔维斯笑了笑。
“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的话,就不会把你捞出来了。”
原来刚刚是他把图安·珀尔·李捞出来的。
图安·珀尔·李的喉咙呛了水,火辣辣地痛,声音也有些哑,他低声道:“捞?”
他如果没有被河水泡晕了脑子失去了方向感的话……那个方向,似乎不该叫作捞。
他是被人从河底“捞出来”的。那股捞他的力量的方向来源,是河底,而非他掉落的河岸。
也就是说——图安·珀尔·李环视四周,语气微妙:“我们现在在河底?”
但是头顶依旧是嶙峋石壁,而不远处,河流也是正常地在地上流淌的。
“你的感觉很正确。”
霍尔维斯语气中说不好是不是带有嘲讽,“也许是因为雄虫天生比较敏感?”
霍尔维斯把荧光灯棍扔给他,示意他可以自己站起来仔细看看周围。
“对于原来的我们而言,这的确是河底,但是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这里就是河岸。”
图安·珀尔·李接过荧光灯棍,走到河边。
他不敢太靠近河水,远远地俯身,却还是被溅起来的浪花打湿了脸颊——
脸颊一凉的瞬间,他竟然从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想要跳进河里的冲动!
图安·珀尔·李赶快摇摇头,似乎想要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给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定住心神,后退一步,远离了河水之后那股念头也就逐渐散去。
这时候图安·珀尔·李发现了异样。
“这不是河。”
或者说,这不只是河。
因为河水中没有他的影子。
水里有「大河」。
「大河」平时看上去是清澈见底的河流,吞噬人的血肉却不留下一点痕迹——米拉说是大河消化速度很快,图安·珀尔·李却觉得不见然。
因为当时橙毛落水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踪迹,「大河」如果具备能在瞬间消化掉一个成年男人的能力,那么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霍尔维斯给钓出来了。
所以图安·珀尔·李猜测,大河吞噬掉人之后,只是把人吃了进去,并不是立刻消化,之所以不留下痕迹,是因为它具有一身「迷彩」。
毕竟大河也是虫子,而虫子具有伪装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比如伪装枯叶的枯叶蝶,只不过大河的伪装色更为精妙,以无色藏色。
这也就导致了「大河」虽然外观上和河流相似,但是却并不具备河流的特性,也就不会像是普通河水一样反射河边人或物的倒影。
“我们刚刚跳进了大河里?”
图安·珀尔·李几乎是肯定地问。
但是他们为什么没有被大河吃掉?
霍尔维斯答非所问:“逆着河流的流向前进,就能逆转周围的环境。”
图安·珀尔·李猛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种事情完全没有道理,但是霍尔维斯言之凿凿,而他们也确实穿过了「大河」的身体,来到了本该是河底的河岸。
所以……这就是概念虫?
图安·珀尔·李看「大河」的眼神变得有些感兴趣起来。
现在,他确实有了一些自己来到了异世界的实感。
霍尔维斯并不知道图安·珀尔·李所想,只是说:“走吧,逆转是有时间限制的,我们得在逆转结束前离开这里。”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图安·珀尔·李问。
其实他的这个问法不准确,不是“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而是霍尔维斯来这里做什么——
至于他为什么要拉一个图安·珀尔·李一起,图安·珀尔·李觉得是因为自己可疑,霍尔维斯并不放心让自己单独行动。
霍尔维斯的原计划当中大概是没有自己的参与的——是图安·珀尔·李自己主动提出要和霍尔维斯同行,霍尔维斯顺水推舟,利用图安·珀尔·李吸引赫尔穆特,将他也带入这个洞穴之中。
现在这个地下河里就有三方人马了。
不知道目的的霍尔维斯、很明显站在霍尔维斯一边的奥德里奇和处于可疑人员被霍尔维斯随身携带看管的图安·珀尔·李;
进入神弃牙不知道寻找什么但是目前为止和同伴走散、勉强算作同班的赫尔穆特,他们是第二批入侵者;
以及第三批入侵者、据说是「虫僵」。
赫尔穆特这个老二和后面的老三之间似乎没有沟通好,米拉和托尔生死未卜,也不知道他们遇上了会发生什么,总之,先看做两方不同的人马。
而霍尔维斯坦诚地表示,现在的这个状况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图安·珀尔·李三两步追上霍尔维斯,问:“你该不是有什么怪癖吧?搞一堆人到你家祖坟里……你想干什么?该不是要挖坟吧?”
霍尔维斯:“挖自己家的坟算是怪癖?”
他竟然没有否认。
霍尔维斯过于理直气壮让图安·珀尔·李迟疑了:“……不、算吗?”
第24章
某养老院内。
一颗菩提树下,一老一少在下棋。
老者两鬓斑白,中长发用木簪别在脑后成一个微垂的髻。
年轻人戴着一条格子围巾,遮住下半边脸,露出的半张脸上,眼镜占了大半空间,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
阳光透过菩提树稀疏的枝叶,斑斑点点地落下来,在棋盘上绘出斑驳的光影。
施未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拾了一枚白子在手中,深思熟虑后落子。
“斩川截江,断来时路,”老者微微一笑,赞叹了他这一步的决绝,“是个大胆的孩子。”
说着执黑子落下。
啪嗒一声,黑子在棋盘落定,施未希猛然在短暂地不解之后瞪大眼,有一瞬的失神。
他叹一口气,摇头。
“我看,没必要下了吧?”
“哦,为什么?”老者随手拢了拢鬓边碎发,问。
施未希苦笑:“土龙遁地,我之前的围追堵截全部作废,继续布局是做无用功,改路追杀也已经赶不及,您仍有灵活变通的活路可走……”
风打菩提叶,发出簌簌响声。
施未希轻声道:“这让我怎么赢呢?卜老师?”
卜梅叹一口气,半真半假地埋怨:“你这孩子,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怎么就自动投降了呢?”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盘棋,白子已然落了下风,陷入了死局,再没有赢的可能。
既然没有赢棋,那么在下棋之前说好的奖励自然也就落空。
施未希神情恍惚,收拾棋子的时候不慎打翻棋盘。
棋盘落到卜梅脚边,施未希见她有所动作,连忙道:“老师,你别动,我来收拾就好。”
说着,施未希蹲下来捡拾棋子,却无意间看到了被打翻的棋盘底上刻的字。
他的动作慢下来。
卜梅抿了口茶,撇了一眼,道:“哦,你不记得了吗,那是你还是谁、总之是你们那一批孩子里的某个人刻的。”
方方正正三个大字,刻的是李途安的名字。
施未希神色晦暗不明,而一旁放下茶杯的卜梅突然笑了:“你今天来不就是想问我关于他的事情吗?说起来,你们当年最要好,谁知道反而长大后却断了联系。”
施未希收拾好棋子,把棋盘重新摆回石桌上,只说了四个字:“世事无常。”
他立在卜梅身侧——虽然卜梅之前说过,要施未希陪她下棋、且赢了她,她才会告诉施未希关于李途安的事情。
但实际上,李途安和施未希一样,都只不过是她当年在孤儿院带过的学生,她也没有说偏心谁的道理。
卜梅只不过是年纪大了,每日里无所事事,难得有客来访,想要他多留一会儿。
因此虽然输了棋,但是施未希仍旧旁敲侧击地提起李途安:“您还记得他?也是,他是那种让人记忆深刻的孩子。”
“是吗?”卜梅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好,她露出点纳闷的神情,“我怎么记得那孩子不声不响的,不太引人注意?而且因为年纪最小,个子也不高,总是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玩积木?”
施未希问:“那您为什么还记得他呢?”
今日随他同行的还有一个热心的学长,以前在孤儿院也是个活跃的小领导式的人物,可是卜梅就记不得他的名字。
卜梅记得施未希,因为施未希是她的学习小组的学生,她以前还带过生病的施未希去医院。
那么李途安呢?
卜梅为什么记得他的名字,却又说他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卜梅陷入了回忆,低声呢喃:“是啊,为什么呢……”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提醒过施未希卜梅有些阿茨海默的前兆,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的。
因此面对卜梅的自言自语,施未希也就没说什么,推着卜梅的轮椅绕过菩提树的阴影——
“那边阳光好,老师,我推您去晒晒太阳吧。”
在温暖和煦的日光照耀下,卜梅仰起头,脸上的皱纹被阳光抹去、瘦削的脸颊看上去饱满许多,让她更接近十几年前的那个青年教师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有着健康红润的脸颊,乌黑的齐耳短发,穿着没有褶皱的制服,腋下夹着备课的文件夹,步伐轻快地走过操场。
操场上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或在玩球、或在跳远,也有彼此追逐打闹、或是扮演各种身份过家家的。
这些孩子里没有李途安。
总是没有李途安。
没有那张白皙干净的面孔,没有那双像是岩石一样灰蒙的瞳孔。
女教师于是转身,步伐坚定地绕过了嬉闹的孩子们、穿过了随意摆着书桌的走廊,
最后踏着梧桐树的落叶走到了教室和厕所的夹角。
在夹角处靠近围墙的地方,野草疯长几乎覆盖红墙,阳光爬过被染绿的墙,把柚子树炙烤得渗出油润的树脂,而树脂像是一枚镜子,反射出一双手托举着一只干燥蝉壳的景象。
棕褐色的薄壳没有太多重量,近距离的一呼一吸足以让它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能再度振翅飞翔。
似乎是怕它真的飞走了,手的主人连忙屏住了急促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掌,把蝉壳捧在掌心。
卜梅想要开口叫他,却一时间忘记了这孩子的名姓。
她于是翻开教学手册查阅,却在想起来这个孩子名字的瞬间,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脆响。
卜梅一抬头,前一秒还小心翼翼被呵护在手心的壳子被轻易地碾碎在手心,微风吹来,细碎如粉尘似的残片从指缝间飘散开来。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他翻转掌心,张开手,一只新生的幼蝉就这样颤颤巍巍地出现。
而那声呼唤已经止不住地出口:“李途安。”
伴随着这声突然的呼唤,那只小蝉像是受了惊吓,讯速地飞走,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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