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东延希望图安成为他们的人。
霍尔维斯语气中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嘲讽:“他们自己应该也很困惑吧,明明给你创造了逃离的机会,但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仍然留在我身边。”
图安却仍然沉溺在震惊之中,没有说话。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赤炎东延他人怎么样?”
“他的外号叫做瞎子屠夫,”霍尔维斯道,“你说他人怎么样?”
向来有屠夫这个称号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图安心存幻想:“瞎子屠夫,是说他看不下去杀生吗?”
霍尔维斯轻笑一声:“不,是说他装作看不到人的存在,把人当做待宰的畜生一样虐杀。”
妈呀,杀就算了,还是虐杀。
图安沉默了。
这更显得赤炎东延对他的示好行为显得诡异了。
他为什么这么想拉拢自己?
还是用这么、温和到他都没注意到的手段?
“在他们的角度,你应该像是被困在避光口袋里的蛾子,只要袋子稍微开一个口,窥见一点点光,就会欣喜若狂地飞蛾扑火。”
霍尔维斯道。
图安诧异:“他们想什么呢,阴暗环境潮湿避光,很适合虫子生存的,再说,活在没光的地方,总比扑火被烧死强吧?”
难道在赤炎东延心里,转向他们竟然算是弃暗投明?
他们是哪里来的信心?
不管怎么看,霍尔维斯才更像是那个光明吧?
图安还在纠结光不光明的问题呢,霍尔维斯突然冷不丁道:“要不要再吃一个冰淇淋?”
“啊?”
图安茫然,怎么突然扯到冰淇淋上了?刚不是吃了一个吗?
霍尔维斯:“这个口味是校区限定,别的地方都没有的。” 图安:“我都要在这里念书了,以后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是啊,”霍尔维斯点头,随口道,“那可惜了。”
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
这时候,远处风声带来绶带时候的奏乐声。
两个人下意识地都看向那个方向。
在那里,推荐人正面带欣慰地为被推荐入学的新生佩戴象征荣誉的绶带。
霍尔维斯说:“推荐人和被推荐人之间存在一种很特殊又稳定的联系。”
图安提醒他:“只是写个名字填个表而已。”
“但在这个地方,推荐人和被推荐被看作是同一党派亲密无间的战友。”
霍尔维斯轻声说完,就看到图安定定地看着他。
日光下,灰色的瞳孔像是浅溪中被水流濯洗千百遍的珍珠。
当时为什么会给这个少年随便取一个这样的假名?暗藏无名的珍珠?是私心还是无意之举?
这些问题如清风一样飘忽而来又霎那间飘忽而去,独留霍尔维斯有一瞬间的失神。
回过神,下一秒,就看到那张脸露出些微无奈又有些生气的情绪。
然后侧身,靠近他,低声确认道:“我们才是一伙儿的吧?”
第60章
是啊,要说亲密无间的同谋,应当是他二人才是。
霍尔维斯恍然。
虽然图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将会和霍尔维斯产生多么紧密而不可分的联系。
但如果一件事的结局注定,那么人们一般不在对它做任何多余的假设或质疑。
图安侧着脸,看着他。脸上写着催促,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
霍尔维斯于是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远处,乐曲悠扬。
图安回过头看了一眼,随口道:“佩戴个绶带而已,怎么这么老半天?”
他的语气自然大方,霍尔维斯却故意取笑他:“啊,别人有你没有呢,小可怜。”
图安毫不在意:“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觉得没什么用,”霍尔维斯话里似乎别有他意,“非要说有什么用的话,大概就和驱使牛马之前、套上的那副辔头差不多作用。”
图安嗤了一声,放松身体瘫在长椅上,懒散道:“那我就更不需要这东西了。”
霍尔维斯转过头看他。
图安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指尖坠在抑制器的侧端,发出叩叩两声闷响。
他道:“我有这个了。”
他随口拈来的胡话,反倒让霍尔维斯露出了微笑。
“别摘下来,”霍尔维斯说,“它很有用。”
图安落下两指轻抚抑制器光滑的曲面,嘟囔道:“怎么个有用法,会发激光吗?会轰大炮吗?还是会唱歌哄我睡觉?”
“会爆炸,”霍尔维斯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威力相当于一颗微型炸弹。”
图安猛地瞪大眼睛,好似听到了什么疯话。
他迟疑了一瞬,道:“你开玩笑的吧”
霍尔维斯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不得万不得已的时候,它不会爆炸的。”
图安一听,不干了。
“你给我拆下来,我不要了。”
“真的?在这里?”霍尔维斯挑眉,语气促狭,“这里可有几千个从来没有闻到过雄虫味儿的预备军雌,二十岁上下,血气方刚。”
图安:“你别拿这个吓我……”
顿了一下,他含混道,“我有时候觉得……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
霍尔维斯道:“那是你没真的遇到过。”
没有抑制器的雄虫一旦落入雌虫堆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图安瞥了他一眼。
霍尔维斯明白过来,道:“赫尔穆特受过旧伤,腺体有异,奥德里奇是混血种,对信息素不敏感,埃布尔不是虫族。”
因此,这些人没有对他表现出狂热是很正常的。
但这不代表其它雌虫也能够在他不佩戴抑制器的情况下保持理性。
说了一大堆,图安眼神里的质疑却并没有完全消除。
霍尔维斯顿了一下,道,“我不一样。”
“你又怎么了?受过伤?是混血?外乡人?”
“身体健康,血统纯正,世世代代帝国居民本地虫族。”
霍尔维斯一一作答。
但是他不能回答为什么他能够免疫——霍尔维斯皱眉。
他的视线越过图安的肩膀,落在远处。
绶带的乐曲已到尾声,有校领导正在慷慨激昂地讲话。
图安小声道:“我该回去了。”
“等一下。”
霍尔维斯叫住他,然后抬手,解开胸前银扣——
图安愣了一下,然后看到霍尔维斯从制服内侧的暗袋中取出一枚绶带。
这枚绶带和他离开典礼时看到的不太一样。
普通的绶带是蓝金配白三种配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是霍尔维斯这条上有金属的星星徽章。
“为什么有星星?”
“忘了,也许款式不一样,我们以前的绶带就是有星星?”
霍尔维斯说着,招招手,示意图安靠过去。
然后他把这枚保存得十分完好、接近全新的绶带扣在了图安制服的领口边。
稍作整理,霍尔维斯用绶带边缘遮住了那枚金属质的星星徽章。
这样图安看上去就像是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一样,穿着枫色制服,配有蓝白金的三色绶带。
在图安开口之前,霍尔维斯抢先道:“和别人不一样会显得你与众不同。这不是件好事。”
谁会在乎这个?图安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什么。
告别霍尔维斯,他回到了乔利亚和法布里的身侧,两个人的脸都很热,看上去刚刚佩戴绶带的时候,这两个人都很是听了一番煽情的话。
法布里甚至偷偷在抹眼泪。
但是周遭气氛仍旧火热,每个人的眉眼间都流露出不做假的喜悦。
图安有些感慨,啊,大学,他又上了一次大学。
希望这次能不要那么快退学。
但是如果寻找「李途安」没有进展的话……
乔利亚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奇道:“你发什么呆?”
法布里翻个白眼,念叨着:“你还不清楚他?总是莫名其妙就神游天外。”
图安觉得好笑:“是是是,我神游天外。”
他心道,我这不正在“天外”吗?
一想到这,他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
“没,就是在想,家那边的朋友可不可靠,”图安有些怅惘,“但愿他别把我的同事们给喂死了。”
与此同时,在某颗水蓝星球上。
一个穿着沙滩裤人字拖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进了一间公寓。
这间公寓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门把上沾染了一层薄灰,进门,上一任入侵者留下的一地狼藉也无人整理。
人字拖看了直摇头,跨过一地歪七扭八,然后来到了卧室。
卧室的大衣柜不知道被谁又把门关上了,床上铺了防尘布,桌边的墙壁上贴着的照片和剪纸也被收纳下来,整齐地压在镇纸下面。
人字拖走过去看了一眼,第一张照片是李途安的小学毕业照。
他从那时候起,就是个有些懒散阴郁的小男孩,照片里也不爱笑,和灰蒙蒙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很干净。
盯着他,像是盯着一面无声的湖水。
“这衰仔……”
人字拖实在受不了那双眼睛的注视,,嘟囔一句之后,把照片扣了过去。
然后走到那架原木的大衣柜旁边。
他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好半天后,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足勇气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空荡荡的,那些往日里爬满昆虫的饲育箱空空如也,东倒西歪。
好半天,才有一只黑黄色的大蛾子从黑暗的角落里摇摇晃晃地飞出来。
见来人不是自己的主人,大蛾子很不给面子地绕过了人字拖,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人字拖挠了挠头,道:“真是,这些死虫子真成了精一样!”
说着,留下了一些生肉在角落。
角落里还有一些昆虫的残翅断肢,他装作没有看到。
反正他仁至义尽,李途安回来可没有理由骂他不够义气。
他转身离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沙滩裤的缝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钻进了一只小小的青灰色的蝉。
如同从前被李途安带在身边时候一样,它安静无声,只是偶尔,才会振动翅膀,发出无人知晓的密电。
学校的住宿是单人间——法布里和图安一层,乔利亚在另一层,但是离得很近,半分钟不到,乔利亚就能出现在这一楼层,等着他们一起去上课。
法布里觉得乔利亚积极过头了。
毕竟还有一次正式入学考试,过不了就要被劝退,现在这么认真,万一被淘汰了,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乔利亚听了也不生气,反问他,如果现在不认真,那改什么时候认真。
法布里不假思索:“正式入学以后啊。”
“可是,现在不认真,我们又要怎么通过正式考试呢?”
法布里说不出话了。
他怒气冲冲地进了房间,然后拿起自己的小挎包,又怒气冲冲地折返回来。
“走,去上课。”
他们去敲图安宿舍的门,没人应。
有同层的学生经过,看到他们两个商量怎么破门,笑了,好心道:“是找住在这个房间的图安·李?那位同学早被叫走了。”
“被谁叫走了?”
“三年级的级长,杜兰特·李学长。”
法布里和乔利亚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杜兰特就是图安的推荐人,因此很疑惑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毕竟图安告诉他们,他是个无依无靠、受人资助的孤儿。
“孤儿也会有亲戚,这不奇怪。”
乔利亚理性分析。
孤儿是死了爸妈,又不是死了九族,有个把亲戚,正常。
那名同学露出羡慕的表情,道:“他们看上去很要好,哎,有了学长帮忙,图安一定能够顺利通过正式考试。”
法布里闻言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哈哈,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们的朋友看上去比你们的路要多一些。”
同学说完就离开了。
留下法布里琢磨他的话。
法布里问乔利亚:“他刚说,图安走的哪条路来着?”
乔利亚:“去上课肯定是走往教室走那边路啊,我们也走那条吧。”
可是法布里想要买小面包,两个人最后还是绕了路。
图安在教室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啃着面包从教室后门溜进来。
法布里和乔利亚本来看到图安很高兴,但是定睛一看,看他选的座位,又蔫儿了。
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坐下之后就开始埋怨:“怎么选个离讲台这么近的位置?”
图安面不改色地抢过他的小面包,说:“这里听得清楚。”
实际上他是害怕教室后方听课的杜兰特。
这些高年级的级长似乎就是有旁听低年级课程、以此给授课老师评分的任务。
杜兰特一早就把图安叫起来,抄了他全部的课表,然后表示,自己一有空就回来旁听,要图安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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