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她从垃圾堆里随手捡到然后带下来的,本来只是一个木框子的某部分,截面是方正的四面形,但是在法布里的细心打磨下,这根木条逐渐有了尖锐的顶端,看上去更像是一把原始的“矛”或“枪”。
“哦,你们出来了,”法布里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举起手中的自制木矛,道,“我还想带着武器进去救你们呢。”
昙雅脸色不太好看:“得了吧,就你,真进去了不知道是谁救谁呢。”
法布里没有在意昙雅话里的嘲讽,只是看向昙雅身后,问:“他怎么了?”
昙雅:“什么怎么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灰头土脸点了吗,怎么,脸上脏点你就认不出来了?”
说着,她回头,刚想说人也没有变啊,突然手上力量一重,图安摇晃两步,踉跄着走到从洞口外投射出的光亮里,然后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似的,重重地跌倒在地。
昙雅和法布里吃了一惊,走近一看,发现图安紧闭双眼,整张脸冷汗涔涔,皮肤下没有一点血色,像是一片覆了蜡油的白烛,透亮,却又是惨白,手一贴近脸颊触摸,却又滚烫灼热。
“他受伤了?”法布里仔细查看,却没有看到伤口。
昙雅摇头,有些迟疑道:“也许是「晕场」了?”
刚刚在隧道里,她看图安挺灵活的,还以为他不会晕场呢……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昙雅觉得很有可能,但是又不便和法布里明说,于是只含糊道:“可能是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了吧。”
法布里将信将疑。
昙雅当做没看见她脸上的怀疑,把图安扶起来靠在肩上,说:“我们先把他带出去……”
法布里也过来帮手。
只是地势原因,隧道里又实在狭窄,两个人有些不太方便行动,最后决定先让法布里把有些乏力的昙雅给托举出去,然后昙雅把在外留守的大胡子叫过来。
昙雅身量小,很容易就被托举出去。
洞口外,此时已经是夜色沉沉。
垃圾场边的太阳能灯已经亮了起来,配合着云影遮掩下的月光,整个垃圾场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月白色,朦胧夜色里垃圾堆的剪影迢迢,看上去也像是真的山影一样宁静和谐。
昙雅趴在洞口旁边的平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撑着身子爬起来,大喊:
“乔利亚!”
“大胡子?”
“乔利亚……大胡子?大胡子的乔利亚!”
但是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乔利亚的身影。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风声以及浅浅的虫鸣。
虫鸣?
不,古文明的领域周围怎么会有除了「虫族」之外的虫子?
那是乔利亚的声音!
昙雅也顾不上自己满身的疲惫了,朝着洞口里的法布里说了一句不对劲之后就急匆匆地循着那微弱的虫鸣跑去。
法布里有些懵,看了一眼倚在洞口处的斜坡上的图安,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洞口,视线里只有满天的繁星。
图安看上去情况不太妙,满脸的汗水珠子连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满天繁星”。
法布里嘀咕道:“其实……我一个人也行?”
从身形上来看,图安还是清瘦的少年体型,没有长出坚硬的骨骼,看上去不会超过六十千克,法布里则本来就是高大的体型,身长一米九,肩宽臂粗,想要托举一个小孩儿不算难事。
要说困难的地方,也就是这个通道的形状限制,让她有些伸展不开手脚。
但是行不行,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法布里说干就干,可惜她个子太高,自己都要低头弓背才能爬出洞口,带着图安更是使不上劲儿往外爬。
图安脸开始发红发烫,法布里有些着急,心想干脆我出去之后,再想办法把他拉出来?
在外面,她的力气可就大了。
法布里并不知道,几分钟后,她会万分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而这时候,在垃圾场的另一侧,昙雅顺着那微弱的虫鸣声,终于找到了被一堆垃圾掩埋的乔利亚。
他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呼吸,大胡子成了完美的伪装,让他和那些垃圾完美地融为一体。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伪装还是巧合。
昙雅一看那把大胡子被呼吸的空气轻巧吹动、微微发颤,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有气儿就好。
然后憋着笑,把大胡子从垃圾堆里挖了出来。
大胡子一看是她,翻了个白眼,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还没开口,嘴角溢出一丝血。
昙雅有些狐疑地抓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你能不能轻点儿?”
大胡子含混不清地抱怨。
他不是吐血,是被人打碎了牙齿,牙齿碎片划破了口腔黏膜。
在昙雅预料到的所有伤口里,这属于小伤。
她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叫揍你的人轻点儿?”
大胡子脸色不太好看:“没人揍我……”
“啊?”
那没人揍你,是你到换牙的年纪了?
昙雅刚想说你发什么颠,突然听到远处一声穿透力十足的尖叫传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是法布里!”
这个时候按照昙雅来时候的路往回走肯定是来不及的,两个人当机立断地顺着最高的那座垃圾山往上爬,打算直接翻过这个坡——
乔利亚甚至已经做好了腿不够快的话直接团成球滚下去的准备。
结果两个人刚翻过山,就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惊呆了。
第84章
就在两座小的垃圾山的中间、那个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法布里惨白着脸“站”在原地。
而山顶风声呼啸,有什么东西簌地一声从他们眼前飞驰而过,迅速地缩回了地下通道内。
那东西的动作之快,只在他们眼前划过一道黑色的残影。
“那是什么鬼?”
大胡子盯着那个洞口,低声咒骂。
而昙雅则是脸色难看地盯着法布里。
两个人滑下山坡,跑到法布里跟前。
法布里仍旧“站”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
近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短发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昙雅沉着脸,走近了,飞起一脚踹向法布里,骂道:“谁叫你在这里「原虫化」的?”
在这里「原虫化」就像是当着鬣狗的面露出伤口一样,只会引得本来偃旗息鼓的“那个东西”再度兴奋起来。
法布里不为所动,只是嘴唇发颤,嗫嚅道:“有、有手伸出来,把他、小师弟、把他从我手上抢走了……”
那个东西的目标十分明确,“它”想要图安。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昙雅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去黑市。”
想和她抢人,这个古文明是该被开采一下了。
与此同时,在一处主要由工业垃圾组成的垃圾堆后方,奥德里奇正拿着一个探测仪上蹿下跳。
“有非同伴的普通生命物体在附近徘徊。”
语毕,他从一个垃圾堆上跳下来,瘦长的身体如同一根长矛一样干脆利落地扎下来,稳稳定在地面。
在他附近有一个小队正在工作,他们身着统一服饰、佩戴有专门设备,且训练有素,很快就在一个垃圾塌陷处挖掘出了一个可供人进入的通道。
其中一个人在搭建好洞口的防塌框架之后,询问奥德里奇是否要开始作业。
“作业?不不,我们的工作只是在这里接应那个人而已。”
奥德里奇摇头。
“我们这么多人?接应一个人?”
新来的队员有些不解。他的同事拉了他一下,凑近他低声耳语,这个新人脸上惊讶的神情于是变了又变,最后升级成兴奋。
队员之间传来低声细语、议论纷纷——“哦,是那位。”
而奥德里奇则是在眼睁睁看着探测仪上那几个绿色的小光点渐渐朝着探测器范围边缘靠近之后,开始低声道数:“3、2……”
1字还没有出口,队员们刚刚挖出的洞口方向就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紧接着,一只手从洞口伸出来。
在洞口的一个小队员被这猛然伸出来的一只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动物爬出来了。
但是定睛一看,是只人手,且手指修长,戴着半截款式的黑色防滑手套。
那副手套正是他们的作业装备之一,采用防火防水的特种虫丝制成,柔韧结实,在保护手部皮肤的同时能增大攀爬时候的摩擦。
这只手牢牢地攀住洞口边缘,然后单手用力,把整个人撑起来,接着另一只手也抓上来,两只手肘分开,利用上肢把自己的身体“卡”在洞口。
霍尔维斯晃了晃头,把头发上的碎屑抖落。
月光辉映下,那头浅金色的头发更接近纯白,使得他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奥德里奇捧着探测仪走过去。
霍尔维斯闻声抬眸,那双荡漾着碎金的绿色瞳孔里似乎有一瞬间,像是红鲤碧池,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藏匿在更深处。
奥德里奇心中划过一丝怪异。他竟然觉得霍尔维斯看上去有些陌生。
“里面太黑了,那东西被惊动,我只能摸黑出来。”
霍尔维斯吐掉嘴角粘黏的一截草根,道。
哦,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霍尔维斯看上去会显得有些奇怪了——奥德里奇想。
“你的身体自适应到夜视状态了是不是?”
夜视状态下,身体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可能是眼球凹凸变得更加聚光、或者是探测器官变形以增强感受范围,这些变化都会体现在外形上。
霍尔维斯没有否认,只是含混嗯了一声,然后手肘发力,撑着自己从洞里爬了出来。
这时候,旁边的那些队员才反应过来应该拉他一把。
只是霍尔维斯的气场过于强大,没人能反应过来他刚刚在洞口的短暂停留是由于体力不支。
不过只是短短一句话的功夫,他就恢复了力气,自己一个人爬出了洞口——
也怪不得只有他一个人进去了。
奥德里奇把自己刚刚观测到的情况像霍尔维斯报告。
“刚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拾荒者误入了探测范围,发射了驱散信号之后他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在刚刚,我发现他们的行动路线和你的前进路线即将在某一点重合。”
霍尔维斯一边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消毒喷雾擦拭双手,一边道:“中段通道塌陷,他们应该是在另一头,我没有碰到他们。”
奥德里奇点点头:“是的,在即将重合之前,他们突然折返,并且长时间在某点停留,最后离开了。”
霍尔维斯若有所思。
他从背上拆下一个东西——如果图安在这里的话,他会觉得这个东西十分眼熟。
那是图安和昙雅挖了老半天、昙雅小心翼翼撬取下来的巴掌大的那块“树皮”的同类。
不过如果说他们得到的那块树皮是巴掌大的话,霍尔维斯这一块是两条并起来的人类大腿那么大,且除了树皮部分,甚至还连带有更里层的维管组织。
想要截取到这么大的部分,那么霍尔维斯的动作就不可能像是昙雅一样小心翼翼。
他的工具也不会是一根笔或者一把尺子。
从那整齐的横截面来看,他无疑是使用了非常锋利且坚实的工具来切割挖取。
只是不知道他把那个工具放在哪里。
他身穿一身黑的防护服,和在石林中的那套不同,这又是新的一套。
比起那一身把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设计理念不同,这身服装没有了遮住几乎半个脸的面罩,而且材质上更加轻便贴身。
腰带似乎只是为了固定服装或者凸显腰身而存在,装东西的口袋数量大幅减少,连那块大树皮都是被绑带固定在背上背出来的。
乍一看,并不能在他身上找到足以切割那么大树皮的工具。
但是奥德里奇看上去见怪不怪,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就是能够徒手做出一些别人依靠武器或者工具才能做出的事且轻轻松松、毫发未伤。
把那块大树皮交给队员收纳处理之后,霍尔维斯回头,问奥德里奇:“你该不是就只捧着你的微型电脑在那里看吧?”
奥德里奇耸耸肩。并不否认,甚至理直气壮道:“我当然得一直严密监视他们的动向,不然要是看丢了,怎么向你交差?”
“看来他们的动向你一清二楚。”
“他们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奥德里奇笑嘻嘻地收纳了被自己当做探测仪器的微型电脑,道,“从古文明里出来的人、我不说全部,但是百分之九十九——他们都会去那个地方。”
他们这一次出来一共开了三辆车,其中一辆护送着大树皮离开了,剩下两辆车。
在叮嘱其中一辆车的去向之后,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两个人独自上了一辆车。
去那个地方人越少越好,人多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一个叫做亚当的队员从第二辆车上跳下来,跑到还没有发动的车边,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奥德里奇咬着一截能量棒,按下车窗。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
亚当是一个褐色卷发的青年,脸很圆,眼睛和鼻头都是圆的,看上去像是少儿节目的主持人。
亚当紧张地朝他敬礼,语速飞快地自报家门:“长、长官,我是新入编的特遣队队员亚当,今年二十岁,我非常仰慕队长,希望、希望能够跟在您们身边学习……”
这种场面话是常听的,但是能说得这么真诚、紧张得仿佛头顶一盆摇摇晃晃的滚烫开水一样的人不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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