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转身便走,步伐踉跄。
江清淮轻轻叹了口气,生气地看向裴牧:“你刚才那样子太过分了,你明知道我跟叶从南没什么,干嘛要做那种事情刺激他?”
裴牧却很无辜,要说刺激,还是清淮替他辩护的那些话更刺激叶从南吧。
不过此刻他心情极好,当然江清淮说什么是什么。
他上前查看江清淮被叶从南一直抓着的那只手,俯身亲了亲,又抬眼看向江清淮:“回京前,我陪你在江南玩个尽兴,可好?”
说是要玩个尽兴,但今晚江清淮真是心力交瘁,回去倒头就睡。
裴牧却兴奋地睡不着,他抱着江清淮,手指把玩着他的长发,缠紧又松开,一遍遍回味着江清淮在叶从南面前替他辩护的模样。
越想越觉得不真实。
“你终于疯了吗?”
窗外突然传来声音,而后窗户被人从外推开,苏洺蓝翻身坐在窗沿上。
裴牧收敛笑意,问她:“你又来干什么?”
“刚得到消息,师父也要来徽州。”
裴牧沉默片刻,问她:“火烧钱家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啊。”苏洺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就是烧个房子,这不稀奇,以前不知烧多少了。”
“那晚追杀我的人,其实不是龚成,对吗?”
“你怀疑是我……师父?”苏洺蓝却不信,她轻轻摇头,“若师父那个时候就起了杀心,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不能。”裴牧却已经有了想法,“但不排除他在那晚之后改变了心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不妨直接问问他去。”苏洺蓝说到这里,有点不耐烦,“你还要回上京吗?”
裴牧轻轻嗯了一声。
清淮去哪,他就去哪。
他不会离开清淮的,哪怕是死。
裴牧说罢,忽而喉头一紧,连着咳嗽两声,竟咳出一手的血来。
“你的蛊毒……”苏洺蓝瞪大双眼,“难道师父真的……”
裴牧看向她:“不许告诉清淮。”
“不告诉不告诉。”苏洺蓝翻了个白眼,又说,“我去找师父问清楚,一定是哪里有误会……”
她兀自嘀咕了一句,便翻窗离开。
裴牧却只是淡淡擦干净了手上的鲜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轻轻地抱住了江清淮。
他嗅着怀中人的发香,沉沉入眠。
*
裴牧既说过要带江清淮在江南好好游玩,当时说过的事基本全都安排上了。
看楼台烟雨,坐画船、观桃花、赏白鹭……江清淮也是体会了一把古代文人的情怀。
虽然只有短短两日时间,但他们居然还凑巧赶上了江南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
烟花大会定在夜间,加上明日大概便要回京,下午他们没做什么,只慢悠悠沿着街道散步,等时候差不多,才一起回客栈换衣服。
江清淮还惦记着裴牧上次买的糕点和甜茶,一边换衣裳一边同他念叨:“若是回了上京,日后这样好的点心都吃不到了,好可惜。”
“我学会了,回去给你试着给你做。”裴牧上前来帮他束发,“那原料简单得很,做起来也简……”
他话未说完,脚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那声音大到江清淮一瞬间甚至会觉得耳鸣,他诧异回头看向裴牧,却见裴牧神色严肃,而他的耳孔,竟慢慢渗出鲜血来。
“裴牧……”江清淮下意识抬手,想查看他耳朵,奈何脚下一轻。
只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失重感便将他整个人完全裹挟,他突然开始往下坠,耳边则是RMB的惊呼声:“宿主,发生了爆炸,你……”
四周升腾起浓郁的灰烟,一下便模糊了江清淮的所有视线。
他像个瞎子一般慌乱地在空中摸索,却感觉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腰,一个温热的身子贴了上来。
硬邦邦的,是裴牧。
他便紧紧攀附上去,却觉身子在空中被转了半个圈。
而后,便是一声巨响。
世界黑了下来。
江清淮却没有晕,虽然后背砸到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这完全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他挣扎着抬起了唯一还能活动的手臂,想去摸索一下裴牧的位置,却先触到一手黏腻。
他怔愣地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有一滴鲜血砸到他鼻尖,顺着脸颊滑落耳边,发出清晰的一声滴答。
江清淮立刻感受到一股难言的窒息,他痛苦地呜咽,崩溃地叫喊,活动着手臂胡乱摸索:
“裴牧……裴牧你在哪?我看不到……”
但很快他便摸到了,一个微凉的身躯,就撑在他的上方,不远处。
又有鲜血滴落在他鼻尖,沿着同样的轨迹,在耳边发出一声滴答。
江清淮突然没了声音,他颤抖着手,沿着那个撑在他上方的身躯摸索……
这是胸口,肩膀,心口……心口位置没有受伤……滴血的部位应该是肩膀,左肩膀……
他呼吸不畅,心跳加快,耳晕目眩,却在心中有条不紊地做出了判断——
“裴牧不会死的,但如果……如果拖到失血过多,RMB,你在吗?
不对,冷静,冷静下来,会断连……江清淮,江清淮,你要冷静……”
“RMB,RMB你恢复了吗?”
不等RMB回声,眼前先传来一道亮光。
压在他们身上的木头被人挪了开来,立刻有人喊着:“找到啦,在这里!”
江清淮松了口气,即刻看向裴牧。
裴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浑身是血,脑袋耷拉在江清淮脖间,两条小臂分撑在江清淮两侧,但右臂处被一道木尖刺穿,左肩位置也有一道巨大的贯穿伤,此刻还滴着血。
“没事了。”叶从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似乎琢磨了一会,才朝江清淮伸出手来,“慢慢爬出来就好,小心不要碰到……”
“你救救裴牧。”江清淮双眼通红地看向叶从南,“他不能死,他不能……”
“我知道,你放心,你要先出来,我们才好把他挪出来。他的后腿被一块石板压死了,贸然挪开可能会塌陷。”
江清淮却有些狐疑,裴牧压在他身上,万一他挪出去,裴牧摔到地上,造成二次伤害……
“清淮……”
正在江清淮犹豫时,耳边却传来了裴牧轻声的安慰,“你先走,我不会有事的。”
“你醒了?”江清淮瞬间哭出声来,但他思路还算清晰,迅速同裴牧解释了现状,并再三叮嘱:“你别怕,我就离开一会,你坚持一下,很快就没事了……很快就不会疼了……”
他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弄得裴牧这个伤残更严重的都无奈起来:“我没事,再重的伤都受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先出去,乖。”
外面又传来叶从南的呼唤声。
江清淮闷闷应下,照着吩咐开始往外爬。
他这边很顺利,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再度重见天日。
叶从南给江清淮披上毯子,递来热茶,便即刻指挥人手搬动那压着裴牧后腿的石块。
那里被压得一团血透模糊,江清淮几乎不敢睁眼去看。
他闭上眼睛,隐隐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再睁开眼时,裴牧竟已经在旁人搀扶下来到他面前,他用血淋淋的手虚抱住江清淮,才仿佛彻底安心了一般:“没事了……没事……”
“陛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喊。
不等江清淮反应过来那一声是在叫他,却先有人一把推开了裴牧,抓着他的手开始急急查看:
“陛下,您这一去,可让臣等好找啊,您现在如何,身上可有受伤?”
对上苏有道的脸,江清淮竟觉得一阵陌生和恍惚,他愣愣啊了一声,突然瞪大眼睛,猛然被苏有道挡到身后的裴牧。
裴牧竟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带着他左肩的尖刺、右臂的血洞,以及那被压得血肉模糊的腿。
他自上而下地看着江清淮,身后是一片破败的废墟。
阳光在他脸上打下一层阴影,混着血和汗,无悲无喜,无震惊无哀怨。
他只对江清淮笑了笑。
那笑容很灿烂,像他们初见,像他们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也像江清淮对他撒过的所有谎言一样。
假惺惺。
——
此篇完
第118章
斜阳落下最后一束光辉时,裴牧转身离开。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踉跄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远离江清淮的方向,一步步走远。
他们离得不远,却也不够江清淮立刻抱住他,他只能沙哑着声音哀求:“别走……求你……”
他不相信裴牧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可能给他。
他只当裴牧在生气,他只能说:“起码等养好伤,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求你……”
裴牧轻轻摇头,他看向江清淮,却释然地笑了一声:“他死了。”
“什么?”
江清淮有些不明所以,他忍不住上前,却被苏有道一把拦住。
苏有道紧蹙眉头,神色严肃:“陛下,此人乃前朝乱贼,曾随魏琛南入京起义,不可信,不能留。”
不等江清淮发话,裴牧倒先他一步道:“罪人裴牧,自请归降,只求……陛下,赐我个痛快。”
“什么痛快?你要什么痛快?”
江清淮踉跄向前走了两步,却被林珏拉住。
林珏蹙着眉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此刻不是时候。”
他手下带着几千精兵,还有徽州的诸多百姓,此刻都在现场听着看着呢。
若是将皇帝和乱臣贼子勾搭在一起的事情泄露出去,民心如何?军心又如何?
江清淮却红着眼眶看他,不可置信地问:“连你也要拦我?”
裴牧又从身后传来,不卑不亢:“只求一死。”
“裴远之!”
江清淮不再顾忌林珏的反对,他暴躁又不安,疾走两步,狠狠抓着裴牧的衣服,几乎是咆哮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你便要弃我而去了?”
他毫不犹豫把他们的关系袒露,一点顾及都没有,四下瞬间一阵唏嘘。
皇上和乱,乱臣贼子?爱……爱什么?什么爱?
裴牧蹙了蹙眉,没想到江清淮会如此激动,但那转念他又想明白了,眼前这人筹谋许多,又最善伪装,只怕此刻……
他声音冷淡,目光淡然:“你确实聪明得令人发指。”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清淮眼圈更红,虽然是他抓着裴牧,看似强势,但他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他脸上还残留着裴牧的血迹,温热的鲜血甚至还没来得及干涸,裴牧便要离他而去。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他试图冷静下来,试图同裴牧说道理:“当初是你先说喜欢我,说要护着我,说……说这辈子只我一个……现在又要弃我而去……”
“这不公平,裴远之……这不公平,你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能解释。”
“好。”裴牧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他深深望着江清淮,“那我问你,钱家被烧那晚,那个被万箭穿心,死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江清淮瞬间哑然。
他张张唇,愣了片刻,才说:“没有那个人,那晚没有人……”
“你骗我那是梦。”裴牧冷下声音,“我不信。”
“可是……可是……”江清淮脑子瞬间乱了,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裴牧要知道什么。
他在心中呼唤RMB,却如入海之石,了无音讯。
寂静,四下是无尽无止的寂静。
直到裴牧再次开口,他规规矩矩跪倒在地,将头整个埋在地上,一字一顿:
“我是乱臣贼子,是叛军派来的奸细,我接近你别有用心,留在上京另有目的,还请陛下给我个痛快。”
“那我也要痛快。”
江清淮开始摆烂,他跟着跪到裴牧面前,想去抱他,却先看到他肩上还没处理的伤口,只能无措地拉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角 ,他口不择言,“我和乱臣贼子勾结,卖国求荣,我也该死。”
“陛下!”
听到这话,旁边的叶从南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想拉开江清淮,江清淮却先被裴牧一把推到他身边来了。
叶从南连忙抱住已经完全愣住的江清淮,看着裴牧也觉得纳罕:“你竟舍得?”
裴牧目光将他扫过,语气几乎恶毒:“你倒是好命一条。”
叶从南不由一愣。
就在前天晚上,他还是那个羡慕裴牧到不可自拔的人,怎么才一天时间,角色便完全倒转了。
这人真的有那般在意陛下的身份吗?
“裴牧,裴远之……我要生气了。”
江清淮一把推开叶从南,却没有再像方才那般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他就那么站在原地,问:“你当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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