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行宫由机枢阁阁主亲自起草图纸、选材督建,楼阁相错、廊腰缦回,称得上巧夺天工。
自行宫落成开始,先帝便将三月春猎定在此处,南荣宸独自走到已有葱然绿意的塘边,朝端着鱼食的小宫女开口,“匀给孤一些。”
宫女递上鱼食时脸颊一红,这是她第一次得见天颜,王上竟是这副好模样,性子也是和善,对她一个小宫女都有笑脸。
招鱼逗鸟本就是人间乐事,南荣宸撑着栏杆细细撒下鱼食,看着那群鲤鱼聚起又散开,自在非常。
一轮抢食结束,一条红白鲤鱼撞到池壁却不长记性,打了个圈又撞过去,像是不信它所在的天地有所束缚。
“启禀王上,太后着人来请您回宫。”
第10章
“嗯,”南荣宸将手中的鱼食一股脑儿全撒出去,“回去告诉太后,孤明日去请安。”
“王上,太后命奴才等护送王上回宫。”
护送?监视还差不多,南荣宸转身扫了一眼宋祥,这人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官,颇得太后信任。
“那便即刻回宫,”南荣宸说完这句径直从振翼亭走出,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十余名宋祥领来的护卫,是御林卫的人,由太后的亲侄子李昌远统率,他上辈子信任太后,也就倚重他这表兄。
这自然又是一桩蠢事。
“孤记得你和高公公是同乡,”他边往前走边问闲话一般朝宋祥开口,“当日事发突然,也不知他可曾安然返乡。”
宋祥恭谨作答,“启禀王上,高忠勾结钦天殿星官蛊惑君上,已然招供伏法。高忠此举实在是有负王上这般挂怀。”
倒也不意外,太后和周衍知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可能向他投诚的人活着,南荣宸接着宋祥的话往下圆,“怪不得孤当日神志恍惚。”
至于那被牵连的星官,多半是肃王的人,钦天殿至此恐怕尽归太后与周衍知,也就是落到襄王手里。
鬼神之说虽然虚无缥缈,可临越百姓世代信奉,朝中笃信巫神之人也不在少数。
将国运寄托在神仙身上何其荒谬,上辈子他原打算朝局彻底稳定之后着手裁撤钦天殿,没成想先被司命用巫神预言加固了昏君的帽子。
现在么,无所谓,谁爱信谁信,何况巫神确实存在,还是主角团的人,如此一来上辈子他死之后天下必定无忧。
不知剧情究竟崩在哪,值得系统把他拉回来重走剧情。
*数个时辰之后,南荣宸在建武门登上华盖相接的宝马香车,一路上守卫迤逦,最终停在紫宸殿。
在一声声“参见王上”里,太后扶着掌事宫女雪棠的手快步走到殿外,又喜又忧地握住南荣宸的手,拉着他往殿内走,“王上可还有何处不适?雪棠,去偏殿传太医来。”
太后年轻时便是天香国色、名动天下的才女,如今风韵愈浓,珠钗点缀之下华美威严而不失和婉。
南荣宸由着他母后拉着坐到软榻上,顺从地伸出手让太医号脉。
行动上配合至此,嘴上也就能借机偷闲懈怠。
他得个清静,太医和宫女奴才就因此遭了罪,在殿内诡异的静默中眼观鼻鼻观心。
其中在紫宸殿侍奉惯了的老人尤为心焦,往常他们王上见了太后格外亲近热络,比之民间母子也不显疏远,这般冷淡的模样可是头一回。
太医反复摸了三遍脉象才开口奏出,“王上重伤未愈,气血虚浮,须得好生将养进补。”
此时比当日王上自刎于殿上的情景好上太多,他忠心太后多年,这脑袋总比在肃王面前牢靠。
“姜太医如此说哀家便放心了,”太后眉头总算舒展开来,“雪棠,将哀家备好的药膳端来。”
“再去传些清淡膳食,安神香也要备下。”
这一通吩咐下来,殿中宫女太监步履频频,忙碌间也不由感慨太后的爱子之心。
交代完一众事宜,太后温声开口,“高忠胆大妄为,不能再用,王上身边不能没个主事之人,可有看得上的内侍?”
南荣宸抬眸对上太后眼中的关切,不带感情地开口,“太后可有人选?”
高忠这颗棋子没了,再换一颗就是。
换成上辈子,这等琐事他向来全听太后安排。他是太后独子,自幼被悉心爱护着长大,没理由怀疑事事为他着想的母后。
太后闻言一顿,这是第一次南荣宸不唤她母后,“内侍局也有些老成持重的人...”
他二人说话间雪棠将药膳搁在桌上,一举一动都矜持不苟,南荣宸垂眸看向那白玉碗,其中盛着各种名贵药材经由繁琐工序炮制而成的膳食。
这药膳功效甚佳,益气补血不说,还能助人纾解烦恼。长久食用记忆衰减,变成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怎么不算再无烦恼?
为免发疯伤人,这药膳还能让人外强中干,日益衰弱下去。
他上辈子死之前才知道他母后的良苦用心:若是他脱离掌控或者再无价值,便让他突发疯疾,提前暴毙,免得挡了南荣承煜的路。
“内侍之事先不急,王上这两日带着伤前往九安行宫,先把这药膳用了。”
南荣宸闻言静静地透过柔暖日光打量太后,眼中隔世的茫然尽数褪尽,拾起玉勺捏在指间,“孤觉得雪棠便很好,不如母后把她留在紫宸殿。”
他这话一出,雪棠和太后脸色俱是一变,南荣宸面不改色地吃下口药膳,别的不说,入口清香软糯,口感倒不错。
“母后不忍割爱么?”南荣宸终于勾起进殿以来第一抹笑意, “孤登基也有一年,诸位大臣和母后顾及孤当年口出狂言,想给孤留几分脸面才不曾催促。”
“可孤作为临越的君王,不能任性至此,不顾血脉传承。”
雪棠越听脸色越白,跪在地上戚声开口,“王上,奴婢卑贱之身,配不上这等福分…”
太后倒是已经恢复从容神色,语重心长地劝道:“王上有此心母后很是欣慰。可雪棠在哀家身旁多年,哀家总不忍薄待了她,若是因此破例高封,又会让王上为难。”
“再者说,长子最好出自正宫皇后,王上不若先立后再看其他。 ”
南荣宸诚恳开口,“孤倒觉得无妨,无论皇子是何身份,只要能得母后扶持,想必都能坐稳王位。”
见太后面露难色没再说话,他目的达成,俯身扶起作势要叩头的雪棠,准备送客,“罢了,孤不喜勉强。”
他这等生来就是棋子的君王,自然没人希望他能留下子嗣。所幸上辈子他立誓不平天下不娶妻,更是打算只与萧元倾相守,将来从宗室中挑个可当大任之人。
太后一时摸不透南荣宸的意思,试探着开口,“可是朝局有变?亦或是半月前那星官的巫术还未全消?”
南荣宸吃完最后一口药膳,“不过是那帮大臣吵得恼人。母后,坐这王位太累,左右都是皇子,让襄王去当不好么?”
许是他这话说得真诚,一贯以温柔从容面示人的太后听了脸色忽变,“王上,切勿意气用事,莫要忘了你父王临终前的话。”
南荣宸当然没忘,先帝临终前拉住他的手托付江山,又留下以周衍知为首的一众忠臣良将。
这些人忠心不假,只不过忠的是先帝。
见他没说话,太后缓和了语气,也换了称呼,“宸儿,母后知晓如今你处境不易,先不论你父王所托,母后更不忍你这么多年的筹谋落空,白白便宜了南荣承煜和梁家。”
这话说得情理兼备,可南荣宸不想多听,“母后说服司命助我顺利出兵讨伐月氏,用心良苦,儿臣都知道。”
“有母后这般扶持,襄王也定能成就大业。”
除了少时贪玩偷溜出尚书房的事,他从不对太后说假话,以前是不愿,现在是为了免去以后的虚与委蛇。
上辈子他就知道献策那人跟太后有关联,却也只当太后遭是人蒙蔽,毕竟整个宫里也就他母后和萧元倾二人能无所保留地真心待他。
现在么,索性直接摊开来说。
半个时辰间太后屡屡受挫,只能缓而图之,“宸儿,朝中之事母后所知不多,明日萧大人会入宫为你筹谋,今日且先好好休息。”
南荣宸随意应下,实话说到这份上,比巫神预言都要真,太后偏不信也没办法,只能随他们折腾罢。
太后最好能对他疑心更重,对他出手,这样他也好早日拉满太后的仇恨值。
等了半天,太后也着实疲累,由雪棠扶着起身,离开前还不忘吩咐人好生看顾王上。
好容易等到南荣宸归来,她心中疑虑非但没消,反而乱作一团。
当日南荣宸禅位自裁的契机过于巧合,刚好在司命上朝呈上卦象之前。在那之后,南荣承煜竟也掺进去,把筹粮的事揽到自己身上。
南荣宸究竟知道些什么,又使了什么手段逼迫承煜不仅为他所用,还被拿住把柄,不敢透露其中缘由?
还有南荣宸跟南荣显又在谋划什么?
“太后,当心台阶,”雪棠已经看明白今日她只是王上和太后博弈筹码的由头,放下心来安抚太后,“依奴婢看您不必忧心,王上少年心性也是有的,许是真被吵烦了,才给星官以可乘之机,左右他还是信您,也愿意听您的。”
太后微微颔首,南荣宸多半对她起了疑心,试探南荣宸此番计划的事不能再由她来做。否则只会让多年悉心教养换来的信任付诸东流。
此刻急也无用,太后抬步坐上软轿,“明日召萧大人入宫。”
*待那几人离开,殿内终于消停下来,安神香袅袅而起,南荣宸倚在软榻上随手翻开本书。
据说是南荣承煜在民间时所写,书名《桃花扇》,在民间广受欢迎,想来南荣承煜当年没少借此书赚银子。
他这主角弟弟上个月还在四方馆文人集会上大出一把风头,之后不忘来他这炫耀一把,美其名曰替他找的消遣。
书刚翻了几页,面前光线倏然一暗,他刚蹙起眉头书就被抽走。
“本座不过一日没在,你就吃了那带毒的药?”
第11章
满宫城的守卫在巫神面前都是摆设,这倒不是什么意外之事,不过很是碍眼。
这几日系统除了间或冒出几条没头没尾的“违规评论”没再多响,谢尘也就再没什么用。
没用又不讨喜的东西,理他作何。
重生这些日子,这般无所事事地过活本就无趣,还要同这群人虚伪做作地纠缠个没完,任谁都没法和颜悦色。
他没再分给谢尘半分目光,闭上眼去闻那清浅安神香,这香总不会因为他是个反派就凭空变了功效。
见南荣宸一副全无所谓的模样,谢尘莫名带上几分气恼,他都已经记不得上次有这俗世情感是在哪年哪月,南荣宸当真有些本事。
“知道那药膳有毒还吃?”
此时无需再装模作样地去号脉,他屈起两指点上南荣宸眉心,随即被不留情地拍开,作案的那只手还明目张胆地伸到他面前。
谢尘早已领教过南荣宸的狗脾气,转而伸手去摸脉,指间触及之前,又听南荣宸敛眸开口,“把书给孤,滚出去。”
君王本就不怒自威,南荣宸一双凤眼盛着不耐,换了旁的宫女太监怕是早已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谨听王命。
谢尘像是终于有了正常人的眼力见,抬手讲书放到南荣宸掌心,就是那双眼弯得着实有病。
[一级违规评论:再嚎一句,妈呀 这是男频小说吗?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兄弟情,哦不,他们是敌人。。。]
[别问,问就是巫神自有他的节奏,只是为了渡劫和解命契哦(叠甲,圈地自萌别骂)]
南荣宸懒得多管这些,屈指握住书脊,撑着覆着锦布的檀木矮桌准备起身,闲来无事,与其跟那帮人虚言掰扯,睡觉是再好不过的消遣。
腰上猛然一松,他不受控制地跌坐回去,温凉两指终是触上他眉间,他下意识皱眉睨向谢尘,却被强硬地抚平眉心。
“本座同你有缘,不过救你很费功夫,这缘分也不是这么用的。”谢尘说话间从指尖取出两点血来,慢条斯理又不容抗拒地撬开南荣宸没多少血色的两片唇,被咬了几下依旧面不改色,“今日便先立下规矩。”
见血喂得够了,谢尘取出手指,临了在那唇瓣上轻抹两下,才拎着一身红袍歪坐在南荣宸身旁。
血腥味本该令人作呕,可南荣宸十分诚实地承认,巫神之血滋味不错。
这作用么,管他是直接要命的还是假意救他的,随他们折腾去罢。
“那是要孤对你感恩戴德?”南荣宸身上定身术法已解,撂下手里的书,“谢尘,你配么?”
原本也没什么配不配,两辈子加起来他第一次如此质问旁人 ,倒是上辈子许多人说他不配为君,枉为人。
但谢尘实在可恶,加上是反派昏君么,疾言厉色才是正常。
谢尘自动忽略他这话,伸手探向南荣宸的外袍的衣带,“以后不准自伤。”
“莫非孤当真是真命天子,与巫神性命相系?”被定身便是完全受制于人,南荣宸知趣地没再动,在衣带解开时戏谑着接上,“这些都是旁人伤的,巫神替我杀了他们如何?”
谢尘手上动作一滞,意味不明地收回手,转而掐诀解开那第二道衣带,“叫谢尘。”
南荣宸冷嗤一声没答话,却听到连连几声“南荣宸”混在一群宫女太监的阻拦声里,接着看到戚言握着剑闯进紫宸殿。
再转头,谢尘已经化为初见时的模样,红衫白发,邪过于正,想必又是只有他能看到。
戚言本想给南荣宸找些不痛快,故意揣着腰牌不拿擅闯这暴君寝殿,却不曾想南荣宸如此…如此罔顾礼仪。
青天白日,就算已经临近傍晚,在外殿也不该是这副衣衫散乱的模样。
南荣宸只觉聒噪,挥手示意那群太监侍卫退下,又交代一声,“日后不必拦他。”
他找来的刀不安分,没理由整日搞得紫宸殿宫女太监终日惶惶。
待殿中明面上只剩他与戚言二人,南荣宸完全将谢尘视为空气,兀自朝戚言开口,“无事别来扰孤,有事去找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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