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日升,所有人都早早歇息了,等着第二天的朝会,唯独谢无乘睡不着。
他拿着册子在手里翻来翻去,月光洒在路上,波光粼粼的泛起涟漪的湖面,夜晚静谧安宁。
一方面确实紧张,一方面是发现自己对许镜生的过度好奇。
奇怪,几百年也没和他说上过几句话……难道是那张脸太难忘了?这样才勉强说得过去。
但好巧不巧,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他都看见了许镜生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朵高岭之花,结冰的那种。
众人自觉的保持距离,离得远远的,但只有谢无乘凑近去观察,看见这朵花外面的那层冰也有裂隙。
于是他就更想要融化这层冰,想看这朵花栩栩如生的样子。
谢无乘凌晨才睡,当天的朝会差点没起来。只提前了半个时辰,匆忙的梳洗完后带着风水历出了门。
谢无乘一路小跑到九重殿前,远远的就看到门口的应绡。他一身青衣,走在谢无乘前面,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谢无乘姗姗来迟,职业操守作祟,下意识开口道:“你来晚了。”
谢无乘从应绡身旁跑过,听见这话转过头来,拽过这位传闻中严厉的神官,带着他一起跑。
应绡完全意料之外:“诶你……”
谢无乘:“要迟到了前辈!”
随意扎起的马尾在步伐间左右摇晃,谢无乘终于赶在时间内带着应绡跨进大门。
一时间,两端落座的神官都把目光放在门口的两个人身上。
神官总共也才十二位,还有几位职责特殊和谢无乘没见过面,全部在这偌大的大殿之中。
许镜生就坐在中央,在所有人之上,象征着权利最高的位置,冷漠的看着他。
应绡已经熟稔的去到了自己的座位,谢无乘也走向了唯一一个空着的位置。
好消息是这个位置就在许镜生旁边不远。
坏消息是,离许镜生太近有点显眼,只要他有一点动静就会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个汇报的是殊嫦,她不急不缓的语调很快就让人安静下来,整个殿中只有她的声音。
谢无乘太安静了,忽略内容殊嫦的声音像在讲睡前故事,听得他有点犯困了。
但是不行,这是他第一次参加重要场合,不能随意给许镜生又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谢无乘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认真的在听殊嫦发言,没注意到他,谢无乘就转头把目光放在了许镜生身上。
没办法,大概是动物天生的好奇心,所有人中他就对许镜生充满探究欲。
又高傲又冰冷,感觉脾气也不怎么好。谢无乘基于他们见过的几面,总结了许镜生的性格。
谢无乘想着想着就出神了。在他对面的翎素,余光瞥见谢无乘脑门直冒汗,想提醒又怕被发现。
怎么不分场合的犯花痴!谢无乘你清醒一点啊!
但翎素的暗示还没来得及传到谢无乘那,许镜生就转过头看向谢无乘,那双眼睛冷漠且空洞,望不见底。
许镜生看着他:“谢无乘,你有事吗?”
一时间,其他神官们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谢无乘这才回过神,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没有。”
许镜生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谢无乘看见了对面的翎素给他传来了一个惊讶又无语的眼神,好像在说:原来你喜欢许镜生,还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犯花痴!没救了你。
谢无乘不知道怎么辩解:……
第99章 九重天·肆
九重天的日子模糊了时间, 谢无乘从人间的四季走过,身旁的树木从生机盎然到雪压满枝,年轮一圈又一圈。
桌上的风水历被风吹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翻过了一页又一页,最终被谢无乘合上,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走入九重殿。
“可是您要怎么办呢?”殊嫦的声音远远的从殿中传了出来。
谢无乘看见殿堂中的两个身影, 那个白发的背影和殊嫦说了些什么。
殊嫦垂下眼, 应了一声:“……好。”
“你们在聊什么?”谢无乘赶在他们注意到自己之前先朝他们走近, 开口道。
许镜生转头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殊嫦笑了笑,道:“没什么,一些日常事宜。”
许镜生垂下眼,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殊嫦藏起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 对谢无乘道:“不打扰你们了, 我先走了。”
许镜生望向谢无乘,“有什么事?”
谢无乘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凑到许镜生身旁歪着头,笑盈盈的看着他:“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许镜生。”
整个九重天也只有他敢当面喊许镜生大名。
许镜生沉默的转过身往后面走去,谢无乘就亦步亦趋的跟着。
九重天的天气很好,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两个人走在后殿的池塘边。
谢无乘看着许镜生,那双透白的眼睛里倒映着阳光的形状, 驱散了他身上的寒冷气息,但永远无法透过那双眼睛猜出他的心思。
塘中只有一池清水,在光下波光荡漾, 一眼望见池底。
谢无乘看了一眼,心里渐渐冒出一个想法。
他跟着许镜生一路到了书阁,许镜生旁若无人的开始在书架上找书。
谢无乘也不在意,反而许镜生把他当空气他还能正大光明的观察他。
许镜生低头垂眼,银丝随着肩头滑落,裹挟着残留的暖意,彼此都没人讲话,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谢无乘鲜少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只是此刻认真临摹他的五官,忽然想起一件事,出声道:“许镜生,你不觉得累吗?我好像没见你休息过。”
许镜生放下书,手指继续在书架上翻找着,一边回他:“你要是没事做就去找白泠,他那里忙。”
谢无乘伸手拉住了许镜生的衣角,一边观察他的神色——还好经过一万年的不懈努力成功让许镜生的底线降了一点。
想当初抓了一下他的衣角就被拍飞了。
“可是我就对你感兴趣,”谢无乘歪着头,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落在他的手上,“你在找什么书?我帮你。”
“……不用。”许镜生收回手,看向他,“谢无乘,没事就不要来找我。”
谢无乘顿了顿,收敛了神色,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许镜生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对上的谢无乘那双眼睛,期盼中带着点失落,好像他在欺负小孩似的。
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没有。”
“我就知道,不过我不能继续陪你了。”谢无乘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知道许镜生要一个人独处,便很有眼色的起身往门外走,“我先走了,大人。”
许镜生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他离开,知道大门再次合上,书阁再次恢复一片安静。他才淡淡地收回目光,眸光落在书上的某处,思绪却回到了和殊嫦对话的时候。
“我预见了我的死亡。”殊嫦的语气平和,早就预料到了。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所谓神,不过也就是比活得久一点的生灵。更何况她是最早的一位神官,年纪和许镜生一样大,见过那么多兴哀变迁,早就洞悉天道自然的规律。
每一位神官终究都会走向死亡,神形源于自然,死后消散,连灵魂都不会有。
“但是你要怎么办呢?”殊嫦有些担忧他。
命运使然,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改变不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看得分明,除了他们俩,其他神官都还年轻,不会理解为什么高高在上的主神大人冷眼旁观,如果到时候生出动乱……
许镜生的声音平静,连眼神都未曾变动过半分:“无事,我会处理。”
殊嫦望着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好像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沉了下去。
这么些年来她自以为理解许镜生作为“天道”必须无情,甚至在此前的几万年未曾离开过九重天,但始终还是有呼吸的,活生生的人。
但殊嫦此刻开始怀疑自己,或许许镜生真的就是个傀儡,毫无人的情感。
不过也好,至少这样也不会感到痛苦。
殊嫦片刻就收拾好了情绪,掩下眼底的失落,应道:“……好。”
窗户外,日光逐渐微弱,书阁中的烛火在暗下来的天色下越发明亮。
许镜生的身影从某个角落,到楼梯上,又到书阁的另一边,直到深夜,万物皆静时才走出书阁。
烛火被风吹动摇曳,火光扭曲了一瞬便恢复原样。
谢无乘坐在桌前,低垂着眉,任由它晃动也丝毫没有起身关窗的想法。
他手上翻动把玩着一个册折,赫然是当初许镜生给他的那个。
而且还是独一无二的。
他望着书阁的方向,又好像透过重重建筑望着伫立中心的九重殿。
许镜生现在在干什么?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呵,也不知道冷酷无情的主神大人会不会说梦话。
谢无乘凝视着那个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
冥界
夹在人界与魔界之间,三界以外的地界。这块地方太小,小到甚至不能算做一个地界。
这里尽是亡魂恶鬼,是灵魂摆渡的地方。正常人死后来这里通过忘川河进行转世。
犯下大错的灵魂就被困在冥界忍受噬骨蚀心之痛,直到孽债还清。
冥界不分昼夜,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忘川河和路上的花草泛着着幽光,吊死鬼缠在树上当装饰,路上见到不少缺魂失魄的鬼,发出悲伤的低吟。
不完整的孤魂野鬼没法转世,不能进入忘川。残魂修复耗费精力,没有人间的亲人给他们烧纸钱,鬼差们也不愿意揽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就随他们游荡在这林中,指不定那天就魂飞魄散了。
给本就安静的冥界更添了几分悲苦。
许镜生一声白衣白发,远远的望去还以为是新上任的白无常。
像一束微弱的月光,落进这黯淡无光的鬼魂故乡,在枯竭的林中,在漫长时间中失去记忆的亡魂被这道微光吸引,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无意识的靠近那个人影。
许镜生穿过这片死气沉沉的树林,身后像萤火般汇聚了成千上万的流离失所的亡灵。
他顿了顿,转身,看向这片萤海。
下一刻,无数亡灵化作零星的点飞往上空,像短暂星空,随后争先恐后的朝忘川飞去。
许镜生看着他们过了河,化作魂灯,往随着河流下凡转世,一眼望不见头,忘川的那头是人间。
此时,一团萤火磕磕绊绊的飞到许镜生身前,感觉下一秒就要掉了下来,很吃力的往大部队的方向飞去。
大概是个孩童的灵魂。
许镜生银白的瞳孔倒映着它的身影,伸出手,指尖轻轻一动,那荧光就在某种推力下朝忘川飞去。
看着它在河里变成魂灯,送完它最后一程,许镜生平淡的收回目光,朝另一边走去。
周遭陷入空泛的静,轻微脚步声再此地也会有回声,河水的潋滟波光映在岸边。
许镜生停下脚步,在等人,他注视清澈见底的水,倒映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深不见底。
过了良久,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镜生回头。
前来的鬼差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也才十六七岁,将袖中的东西护得严严实实,看见许镜生的那一刻心脏都颤动了一下,几乎是立马就知道他的身份,跪在地上朝他行礼。
“主神大人。”
少年鬼差将命簿双手奉上:“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许镜生拿到自己手上,那命簿就感觉到熟悉的神力,在许镜生手上缓缓展开,金字从纸上脱离,无数名字浮在空中。
冥界困压的无数恶鬼,生前的名字尽数在眼前。
湖水的颜色落在许镜生眼底,一片寂静之中,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声音,像是铜板清脆的声响。
鬼差偷偷的抬头,就看见许镜生的背影,但他面前,命簿上的名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抹去。
命簿一笔,百命消。
他吓了一跳,生怕被许镜生发现,把头埋得更低。
整个三界几乎没人可以打开命簿,更别说在上面做点什么。
他只是一个看管命簿的鬼差,冥界之主打开命簿也无法对内容做什么,更别说许镜生就这样明晃晃的当着他的面展示了命簿用法。
下一步该不会是要灭他的口吧?
鬼差正这样想着,许镜生此时转过身,他猛然被吓了一大跳。
他把命簿还给他,“要是有人问,你如实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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