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告谢存秋后,隔着手机屏幕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惊喜和雀跃,两人一合计时间,第二天就乘飞机找了过去。
出来机场往大师家里去的路上,谢存秋抚摸着琴盒,扫了眼前面安排好的司机,又看向身边的傅柏宁,心情复杂。
对方跟他要照片的时候,他其实没抱很大的期待,但没想到人家不止把他的事情当成了一回事,还真的找到了一位名声斐然又低调的大师,更是一手安排了行程陪他来。
他心头鼓噪,道:“事情能不能成,这次我都要谢谢你。”
傅柏宁能感觉到谢存秋的些许紧绷,宽慰道:“我还是希望能成,而且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跟我说谢谢,我是把你当朋友。
“朋友之间不用谢谢来谢谢去。”
谢存秋勾了勾嘴角,虽然做朋友很不错,但他总觉得他们俩的关系过于复杂了些。
他收敛起纷杂的思绪,看向琴盒。
这位大师据说脾气古怪,不过他不在意,只要能修好小提琴,对方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去满足,只希望这一趟能有所收获。
一次一次给予希望,又一次一次打破希望,让他不敢再抱着大的期待。
老前辈住在乡下的别墅,门前的小花园郁郁葱葱,花草并不规整,错落有致,很自由,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到其中蓬勃的生命力。
两人走进二楼的工作室时,头发花白的制琴师王桂光正在处理一块儿小提琴面板。
工作室里满是成品、半成品和坏损程度不一的小提琴,只有落地窗前放了一架米白色的三角钢琴,钢琴上摆了个小巧精致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开得热烈的红玫瑰。
这花在楼下花园里还有很多。
他们安安静静等人忙完,傅柏宁才开口做了自我接受,言明了介绍人和来意,也递上了拜访礼物。
王桂光瞅了瞅来访的俩年轻人,半晌,他敲了敲桌子,道:“我不管你们挣多少钱,没在我这儿仗着资本放肆就还算懂礼貌,东西放下我看看。”
谢存秋跟傅柏宁对视了一眼,对方的眸光沉静和煦,无形中舒缓了他的紧张情绪,他定了定神,把琴盒小心地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
王桂光简单一看,就认出了这把琴。
他重新认真看向来客,把两人打量一圈后,目光停留在了偏清瘦的年轻人身上,语气沉沉的不无惋惜,“这把琴的制作者和使用者都十分优秀,遗憾的是都已经过世了,你是?”
谢存秋应道:“这把小提琴的主人是我母亲。”
王桂光若有所思,问道:“会拉琴吗?”
“会一些。”
“你母亲教的?”
“是的,没错。”
“好。”王桂光合上琴盒,道,“我会尽己所能修好这把琴,也算是缅怀逝者。”
谢存秋的眼睛忽得亮起来,“那就多谢大师!只要能修好,不管您需要……”
王桂光摆摆手止住了谢存秋的话头,起身走到墙边,手一指,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了老小孩儿的调皮笑意,“我送你一把琴,你挑一把,给我奏一曲就是报酬。”
谢存秋还没从惊喜里回过神来,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身边人。
傅柏宁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存秋微皱起眉,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拉琴了。”
父母过世那几年,他忙于公司事务,连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哪儿有时间和兴致拉小提琴,后来等完全掌控了公司,他只是在很想念很想念父母的时候拉几首曲子,都没怎么练习。
肯定生疏了。
他不想在小提琴大师面前露怯,更不愿意败坏母亲的声名。
王桂光慢慢悠悠地晃回工作台前重新坐下,怅然地叹了口气,道:“你随便拉几下琴弦,什么曲子都行,也算是成全我这个老头子的念想,没能再看一场你母亲的演奏会,我至今都很遗憾。”
老前辈这么说,谢存秋越发犹疑了。
他自己怎么着都没关系,哪怕是出丑,可牵扯到他母亲……
他还没想好,身边的傅柏宁先一步动作了,他用眼神示意对方别胡来,再想想对策不迟,总有折中的解决办法,但是,人家只是递给了他一个略带半是邀请半是挑衅的笑容。
嗯?
这是干嘛?
傅柏宁走到王桂光身边,两人小声说了几句,征得许可后他直起身,走到了窗前的钢琴边落座。
紧张呀?
没关系,谢存秋又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翻开琴盖,偏过头看了眼不远处难得有些愣怔的人,唇角微勾,接着按下琴键,流水般清澈优美的琴音随即在工作室里流淌开来。
谢存秋顿在原地,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钢琴前的身影。
一听,就知道傅柏宁相当有水平,之前那么多年却不显山不露水,他是第一次知道对方的钢琴弹奏得这么好。
这首曲子非常适合钢琴与小提琴合奏。
对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他聆听着,注视着。
下午三点时分,盛夏的阳光穿过爬墙的蔷薇花枝和郁郁葱葱的树荫照进来,给开着空调的室内带来了暖洋洋的温度。
钢琴上的那朵红玫瑰披着一身阳光,开得越发明艳动人。
傅柏宁就坐在这样清爽不燥的阳光里,神情从容又温和,眉眼间的气韵优雅而内敛,极有古典美感。
对方棕褐色的发丝上似乎落满了细碎的金子,闪亮亮的,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发丝之间,这些碎金就灵动地闪烁起来。
此情此景,汇聚成了情绪的河流,伴着流畅舒缓的琴音淌入他的心间。
怦然冲开了他的心门。
紧接着便是一瞬间的豁然开朗。
第10章 章十
原来如此。
谢存秋定定地注视着傅柏宁,原来名为喜欢的情绪出现时是这样的欣喜与满足。
好像那些埋藏在冰川下的、沉寂的花芽,都被这样的琴音给唤醒了,破冰而出,开满了他的冰川雪原。
他的嘴角压抑不住地翘了起来,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喜欢上以前的死对头并不丢人,对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傅柏宁值得喜欢。
这些喜欢和情欲无关,是心底深处、灵魂深处的震颤与触动,哪怕是柏拉图,他也想要眼前这个人。
一个如此优秀的人,一个如此懂他的人,一个如此吸引他的人。
喜欢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对方要跟他做朋友,他才不,他要更进一步,给这个“朋友”加上一个前缀,男朋友还马马虎虎。
另外他也要承认,那一晚确实酣畅淋漓,身体与灵魂这两者并不冲突,双重的和谐才是最最最大的幸事。
而他不打算现在就坦白自己是那个人。
傅柏宁没认出来才好。
等他把人追到手了再说,想想对方到时候的表情,不很有意思嘛~
他收回思绪,不再犹豫,从挂起来的小提琴中间选了一把,走到傅柏宁身边,举起了琴弓,他看向对方,目光交接时他轻笑了声,旋即,小提琴丝滑流畅地融入了钢琴声中。
乐声于此间交汇共生。
一曲终了,他颇为意犹未尽,这是很久很久没有出现的感觉,他看着傅柏宁,对方也注视着他,直到一串掌声响起,他才回过神。
王桂光由衷赞叹道:“两位很有默契,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出色的演奏。”
谢存秋放下小提琴,看了眼轻轻合上琴盖的人,道:“多亏了您的琴,用起来很趁手,名不虚传。”
王桂光豁达地笑笑,哪儿还有俩年轻人刚进门时爱搭不理的样子。
他取了个琴盒过来,道:“这把琴归你了,能遇到合适的主人是它的幸运,你有你母亲的风采,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说完,他根本没给拒绝的机会,转向傅柏宁道:“明扬也真是,身边藏了个这么出色的钢琴家也不跟我说一嘴,回头我得说他!”
傅柏宁看了谢存秋一眼,示意对方收下长辈的好意,换别的方式报答就好。
接着他看向王桂光,道:“我也有段时间没弹琴了,如果不是今天这个机会,还真想不起来,多谢前辈,这曲合奏我也非常满意。”
王桂光听得连连叹气,“这么优秀的两位演奏者却都不是专业乐手,不无遗憾呀。”
谢存秋把小提琴收好,接道:“左右您帮我找到了一位好搭档,能有这样的机会,我倒觉得称不上遗憾,反而要庆幸。”
王桂光的视线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扫了一圈,也释然了,乐呵呵道:“能配合得这么默契,你们平时关系也很好吧。”
傅柏宁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谢存秋先点了头。
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但想了想又没想到是什么,对方应该只是因为能修好小提琴而高兴。
连带兴致都很高。
跟王桂光又聊了会儿,两人就告辞了,出来门,谢存秋扫了眼傅柏宁,语调都轻快了不少,调侃道:“傅总——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听着谢存秋拖长的声音,傅柏宁不由失笑,反调侃道:“你的小提琴水准丝毫不比我逊色,外人都说你人狠手黑,他们哪儿知道谢总拉响琴弦时是怎样的优雅明朗,如琴声悠扬。”
刚才合奏时他是很沉浸、很享受,但依旧注意到了身边十分有存在感的谢存秋,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对方就是带着他沉浸在这场合奏中的人。
是最最主要的。
阳光斜照着长身玉立的人,清绝脱俗,让他移不开眼。
谢存秋听完,攥紧了琴盒的提手,半晌才望向车窗外,应了一声。
傅柏宁略微有些疑惑地看过去,伶牙俐齿的高岭之花怎么哑火了?这一看不要紧,好么,敢情是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
那一点浅润而可爱的淡粉色,在白皙的面容上分外清晰。
他的眼角舒展着一丝笑意,补充道:“我刚才说的话基于我的真情实感,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那么认为的。”
谢存秋一顿,瞪了傅柏宁一眼,却又被对方眼里明晃晃的真诚给烫到了。
简直是要命的直球。
他再次转开视线,嗓音都有些紧绷,“好了好了听见了知道了不用再重复了,闭嘴吧。”
傅柏宁很给面子地闭上了嘴,点到即止,这会儿还是别真的给人说炸毛了,只是他嘴角的这个笑意是怎么都收不住了。
不知道这朵高岭之花有多可爱的人,再见了。
等对方缓一缓情绪,两人又商量了会儿要给大师什么谢礼。
最后谢存秋定了一批上好的做小提琴的木料,返程中就安排好了,尽管价值不菲,但多贵都值得,能修好他母亲留下来的小提琴,这其中的价值没有上限。
而且,借用老前辈的话,好的材料遇见一位出色的手艺人一样很幸运。
大师这边搞定,当然也不能忽略帮他牵线搭桥的人,更何况他现在心思变了。
傅柏宁帮忙不是为了要感谢,仅仅是因为他想。
不过收到对方请他吃饭、说要谢谢他的邀请,他还是利落地回了有时间。
菜式都是谢存秋提前安排好的,他问过傅柏宁的偏好和忌口,对方说没什么特别喜欢或者特别讨厌的,他就自己看着点了,各种口味都有兼顾。
桌上的菜不少,有一部分符合他的口味,不过他却没什么胃口,大概是不饿吧。
酒醒好后,他给傅柏宁倒了些,“尝尝,这是我自己带来的。”
傅柏宁抿了一口,清新醇和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散开,让他的心情都跟好了一分,他夸奖道:“还得是谢总品味靠谱,最近喝的葡萄酒里数你这个最好。”
那当然了。
谢存秋把藏在桌布下的礼盒拎出来,道:“这两瓶送你,我私藏四五年了,是上世纪的珍品,世界范围内都没剩几瓶了。”
傅柏宁打量了下,笑道:“有市无价,拿这个当谢礼是不是太贵重了?我只是牵了个线。”
谢存秋坚持道:“你值得,那把小提琴对我的意义你清楚,不能拿钱来衡量心意。”
傅柏宁思量了会儿,谢存秋看他的神情很认真,不是在说客套话。
也罢。
他收下这两瓶酒,又问道:“你那里还有吗?”
“没了,就这两瓶,”谢存秋说着,扫了傅柏宁一眼,嗓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道,“傅总要是不介意,我很乐意去找你蹭两口,你家里,你的办公室,都行。”
傅柏宁瞧着说完就垂下眼帘抿了口酒的人,莫名觉得……那双薄唇间好像蕴着一丝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而一转眼这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应该是看错了吧。
他笑了声,应道:“好啊,欢迎,好酒当然要和懂酒的朋友一起分享。”
谢存秋可不太喜欢傅柏宁说的“朋友”这种关系,但就现阶段而言也算是好的进展,他还算满意地品了一口酒。
能有这点用处,不枉费他收藏这么几年。
两人从工作聊到生活,傅柏宁把这段时间在生物科技方面的筹备跟谢存秋说了不少,朋友之间没关系。
他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存秋的发小,道:“余家尽管是做能源的,但旗下有家在国内排名前列的私人医院,如果可行,生物医药方面可以合作,私人医院在很多方面会更自由些。
“谢总方便的话,还请帮忙牵个线?先沟通下。”
谢存秋眼一亮,心绪一转,道:“你这称呼不对。”
称呼不对?
傅柏宁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存秋,帮我个忙?”
听到想要的回应,谢存秋轻轻哼笑了声,他很喜欢傅柏宁说话的调调,这样念他的名字,听起来就让人很舒心。
他翘起嘴角,“牵个线而已,举手之劳。”
傅柏宁觉得做朋友稳了,谢存秋明显挺高兴的,他的感受有点奇妙,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不不,好像还挺好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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