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茯整个人一震,有些支撑不住自己地瘫软在沙发上,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就是个疯子!你这样,让秦问怎么办!”
沈再脸上出现了悲怆的神色,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疲惫道:“所以现在最优解是我能在西塔找到钥匙。哪里会有我想知道的东西。”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心事重重。
前线战争吃紧,每天都在死人,不论是因为打仗,还是战场高压能量带来了失控,无数的鲜血性命被填进名为战争这个巨大的魔窟里面。
他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多少时间了。
联盟拖不起,人员消耗太大了,随着战局的铺开,顾不烦邪萨斯带领的反抗军在充当前锋,人类军队和兽人军队也不断加入战场填补反抗军阵亡将士的空白。
他们得速战速决。
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偌大的星际帝国,就算已经是黄昏日落,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越靠近红塔,越是固若金汤。
这群老帮菜,自己的命顾得真紧。
宁茯站起来拍拍沈再的肩膀,安慰道:“会有办法的。”
即便这种安慰无济于事,没人会甘愿送死,更何况沈再有爱人,有朋友,有家庭。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不做也得做,就算是对不起秦问,他也得这么干。
人活在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能顺遂的,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
*
秦问回来第一件事是就是去见沈再,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心脏在胸腔震颤,让他都有耳鸣。
他匆忙下了车给陈涵生使了个眼色,就去沈再的病房。
沈再听到门被大力拉开的声音,灌风声让他抬起眼皮,暂时从书中的世界抽离出来,看到秦问手还保持着放在门框上,剧烈地喘息。
沈再疑惑地歪头看他:“?”
“你还在,太好了。”
秦问两步上前,紧紧将沈再抱入怀中,仿佛他们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体,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沈再的手惊诧地停在半空中,又轻轻回落到他宽厚的肩背上拍拍,轻轻嗯了一声。
门外站在阴影里的宁茯看着里面紧紧相拥的一幕,才总算是放下一半心来。
沈再就像一根风筝,在空中无所依偎地漂浮着,他将种族的生存兴亡当成自己的责任,自己的性命也可以随时被牺牲进去。
那么决绝,那么干脆。
宁茯不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但是他肯定的是,沈再身上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厌倦和孤独。
但是秦问就像抓住风筝的那根线,让他跟地面起码有链接,不至于孑然一身。
或许有秦问在,他不会走到那一步,至少不会不加思考地走到玉石俱碎的那一步。
宁茯欣慰地想,转身离开了哪里。
秦问将他一直藏在袖管里的药剂递给他,药剂在体温的加持下已经变得温热,放在掌心里暖烘烘的。
“给,你的东西。”
沈再手指摩挲过纳米玻璃试管面,里面绿色的保存液浅浅积了一层,露出了白色絮状的物体,丝触缠绕,细密如网。
沈再手搭上秦问的头发,随意地揉搓几下:“干的不错,去叫宁茯过来,再拿根针管来。”
秦问像猫一样甩了甩自己的银白色的发丝,下眼睑微微发红,铺了一层红晕。
他咽了一口口水,渴求地看着沈再细长光洁的手指,他爱死了这种亲密的触摸,恨不得将整颗心都刨出来,拢在他的手心。
但是现在正事儿要紧。
秦问只得恋恋不舍地起身,去找宁茯来。
泛着冷光的针管被扎进沈再的后颈,绿色的液体连同其中漂浮的白絮一同被注射进去。
沈再的脸上很快出现一层冷汗,唇色苍白,面部颤抖,看起来无比可怜。
他身形晃了几下,勉力撑住自己,最终狠狠砸倒在床上,秦问手指动弹了几下,却硬生生按捺住。
他在纠正记忆,不能让外界来干扰他,不能打断他的进程。
即便是他很痛苦,而他正在围观他的痛苦。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沈再痛到大汗淋漓,整个人在床上蜷缩起来,呜咽和嘶吼声不断从那具颤抖不已的身躯传来。
陈涵生带着警卫守在门外,门严丝合缝地关闭起来,优良的隔音效果让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无法被传出。
宁茯在里面随时待命,以防出现任何意外。
终于有惊无险地渡过了,沈再最后一声重喘,就陷入昏迷。
宁茯谨慎地观察了一分钟,确定他不再动弹以后,才让秦问上前将他长时间蜷缩已经有些僵板的身子给打开,平躺在床中间。
他扒开沈再的眼睛,确定他没有出现散瞳的情况,才放下心,给他重新插上针挂营养液。
秦问一直握着沈再的手守在他床边,宁茯拍拍他的头。
看到沈再平安,秦问悬着的心也放下,心情一松,就露出不满的神色:“别老像对小孩子一样对我。”
宁茯哼了一声:“得了吧,混小子。照顾好他,听见没。”
“那还用说。”
宁茯:“你……”
秦问有些疑惑:“?”
他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道:“算了,照顾好他吧。”
何必让他患得患失呢?事情还没走到那一步,现在的一切担心都是徒劳。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66章
沈再觉得自己像被摁进了水里,一种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咽喉,五官像是隔了一层水膜,对外界的声音失去了感知。
他跌入了黑暗,就像一个毫无根基的魂灵一样,没有容身之处。
他就静静地看着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跋涉在黑暗的甬道里,脚下的路蜿蜒漫长。
突然,一道白光乍现。
“醒醒!沈再!”
沈再睁开眼睛,一张俊俏的脸直直对准他的视线。
这不是秦问的脸,也不是宁茯的脸。
是文森特。
他视线转了一圈,发现现在所处的环境也并不是陈涵生的庄园,而是简白单调的房间。
房间里几面高大的落地书柜,一套办公桌椅,密密麻麻的资料堆叠,地上桌上书的夹层里,全部都是纸张和红黑交叠的笔记。
这是他在研究所的房间。
沈再暗暗估算了一下,那现在,应该就是研究所全员基因感染的那个时间段。
那他现在正在进行的,都是以前真实的经历。就像是一个推演一样,把情景重现了一遍。
文森特看到他清醒后,表情一松:“你没事儿,太好了。刚刚你突然昏迷,吓了我一跳。”
沈再按捺下心里的猜忌,问道:“我为什么昏迷?”
文森特:“大概是试剂不稳定造成的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随随便便往自己身上扎针,你非不听。你身子弱,就不要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一些实验的事就交给那些试验品就好了。”
沈再抬眼,浓密的黑睫毛底下是一对像琉璃珠子一样的瞳孔,泛着冷意。
他轻笑一声:“难道我不是你的试验品之一吗?”
文森特温和的笑意就像是纸糊的面具,从中间出现裂纹然后剥落,露出底下森冷的面孔。
他抬起手抚上沈再的脸颊:“你这么想我啊。我在你这里已经一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沈再抬手发现自己的胳膊一阵酸软,就像两根软哒哒的面条一样,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但他还是猛地打开文森特的手。
同时一阵反作用力,他被整个甩开,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喘息。
真狼狈啊,沈再心下苦笑。
文森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真应该用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样子,高高在上的研究所掌控者,现在不过就是一个阶下囚罢了。”
说完,他的脸又陡然柔和下来:“你知道我爱你,何不接受我,我会给你至高无上的地位,你想要的一切。我保证,只要过了这一段时期,你心心念念的人类种族,会重新被帝国接纳,成为新帝国的子民。”
沈再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说:“你、做、梦!”
文森特眯起眼睛,笑吟吟道:“你会答应的。我等你反悔的那一天。”
说完,他迈开长腿离开了房间。
沈再在他走后才敢卸下力道,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他颤抖着拉开自己的衣袖,小臂上青青紫紫的全部是斑驳的淤血和针眼,看起来极其骇人。
但沈再也只是很淡定地拉下袖子把伤痕全部遮挡起来,缓了几口气之后借着着力点慢吞吞地站起身,挪到书桌边。
“啪嗒。”
一阵细小的机械音传来,被沈再敏锐地捕捉到,他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被打开的门。
金色逆光而行,来者是瑟尔。
瑟尔一见到沈再,眼圈立刻就红了,他小心合上门,几步窜到沈再身边,噗通一声就跪在他脚边。
瑟尔扯住他的裤脚:“老师,我真的错了老师,我不知道文森特会这样的!您相信我!”
沈再冷淡地看着他这一系列行动,没有一丝波澜。
瑟尔的眼睛湿漉漉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显得格外可怜。
可是沈再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动:“你跟他不是一伙的吗?我怎么知道,你找我认错不是一个圈套。”
瑟尔的表情更加可怜,血色像潮水一样从他的唇上褪去,近乎祈求地看着沈再:“求您别这么说。我只是……我只是鬼迷心窍。我喜欢您,我想要得到您,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文森特说跟他合作可以让我得偿所愿,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您。”
沈再冷笑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打着名为爱的幌子,做着意为伤害的勾当。
真令人恶心啊。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瑟尔看着沈再苍白如过了水的白瓷一样的侧脸,和他紧闭的双眼,眼里闪过一丝决然。
他颤抖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捋起沈再的袖子,看见青紫的痕迹,整个人像是受了重大打击一般向后一仰,跌坐在地上。
沈再道:“怎么了?这不是拜你们所赐吗?”
瑟尔猛得阖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您想让我怎么做?”
沈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我该用什么相信你?”
他掏出一枚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微型存储设备,放到沈再的手心:“这里面是文森特目前正在进行的研究的所有资料,后续我会同步更新给您,这是我的投名状。我知道孟助理应该是您的人,我会将他调入核心圈层。”
瑟尔好不闪避地跟沈再对视,他将自己剖析在阳光底下,一览无遗。
最终,沈再收下了这个礼物:“好。”
瑟尔深深地看着他,哽咽道:“我会,为您收集好所有的证据,然后等您回来。”
“嗯。”
沈再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就像一条河流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流经两次,他和瑟尔终究是回不去了。
沈再没有办法原谅,他寄予厚望,一直带在身边的孩子有如此狼子野心,帮着文森特几乎让整个研究所团灭,将他囚禁起来。
即便是瑟尔真心悔过,他也只敢接受他的一半真心。
那些毫不设防的信任,他们回不去了。
瑟尔离开了,室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日子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研究所被围困,所以感染人员全部被隔离。
每天都有人会来抽沈再的一管血带走,他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好在端脑还掌控在他手里,他可以通过它读取同步在里面的资料。
文森特一直在利用他的血和数不尽的异化体进行研究,如果研究成功,他将成为整个兽人族的供养者,他的血液会被抽取,再造,再抽取,成为他们稳定下基因的养分。
他背地里不断地掳掠拐卖人口,进入实验室后就被放入实验室人为催动异化,再注入沈再的分裂细胞配置的试剂,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人类也被加入到抽取血液的行业中,成为实验的小白鼠。
直到有一天,原研究所的几个实验员,他们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沈再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等到文森特他们验证完,人类就会成为被宰的动物,成为兽人的养分和土壤。
沈再突然又感觉到一阵强有力的剥离感,仿佛硬生生被撕下来,随后是一阵轻飘飘的感觉,他浮到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一切,后面的一系列事件就像走马观花一样,不断在眼前闪现。
瑟尔来找他,一个手刀将他劈晕,然后抽取了他的记忆,然后将他偷偷带走交给了前来接应的孟知。
孟知千辛万苦将他转移出去,交给了秦协和阳明,并嘱咐道:“必须阻止他。”
阳明难得脸上一丝笑意也无,非常严肃地答应了他。
他给沈再安排了一次记忆的篡改,但是效果不甚理想,沈再依靠自己超强的自制力硬生生抗住了在他脑子里断裂的记忆链。
他醒了,因为贫血和实验品的原因,他的身体极差,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花白的棉布娃娃。
但是快速的崩坏的身体,让他可以通过虫洞修复。
沈再没有选择修复,而是通过空间迁跃到了文森特的身边。
彼时文森特正状若癫狂地在一片白色的实验室里,实验台上躺着一具尸体,文森特目光炙热地看着手里的针管,扎进了他鼓起的血管中。
就在这时,空间被撕裂一道大口,他猛得一抬头,看见沈再从里面走出来。
他薄得像一把锋利的刀片,在白炽灯下泛着清凉的寒光。
沈再在文森特将液体注射完的最后一秒,将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而后一阵巨大的吸力,顷刻间将沈再撕了个粉碎,巨大的冲击力爆破,所到之处一切化为灰烬。
再然后,瑟尔为了抵御财阀和政府同时发起的进攻,对外宣称文森特自杀,又找了一个替罪羊出来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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