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
伊敦族长并非傻子,只是看到一向冷静理智的虫崽做到这种程度也要促成和厄喀德那的结盟,略感无奈地选择成全阿瑞斯而已。
阿缇琉丝离去不久后,路易斯就赶到医院看望自己的侄子。
他察觉到阿瑞斯难得露出的惘然情绪,再看看桌上刻着水蛇族徽的珠宝盒和阿瑞斯手里紧紧握着的项链,这个聪明的雄虫已经明白了一切。
“甘心就这么让人走了?”路易斯恨铁不成钢,“一次也不试试?”
阿瑞斯却已经收拾好所有外露的情绪:“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而且……”
而且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不论是对方身边桀骜冷漠的副官,还是远在首都星的第九军团军长,他都没有任何理由让阿缇琉丝选择自己。
所以在尝试之前,他要增加自己的筹码。
他要在自己的领域走到最高处,让那个雄虫的视线再次投向自己,到那时才是他有底气对其他雌虫发出挑战的时候。
深呼吸了一下,阿瑞斯打起精神开始处理手边的事务。
多年以后,这个雌虫兑现了自己此刻立下的誓言,他成为史上第一个舰长元帅,其麾下的朱庇特舰队早已是帝国东部当之无愧的移动要塞,伊敦家族也取代哈提成为九大选帝侯之一。
与阿缇琉丝分别多年后,他已经走至九军之巅,对方也已经是权柄在握的大帝,两个选择合作的虫族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再次相见时他却恐慌于对方是否早已将自己忘记。
所以当姿容绝艳的大帝笑问起那串宝石项链的下场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阿瑞斯元帅沉默片刻后,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从贴近心脏的口袋里取出被他随身携带多年的项链。
不离不弃,始终萦心。
在阿缇琉丝这边基本完成任务后,神教里的叶菲烈尼却是头大无比地迎来繁重复杂的精神力训练。
“把雄虫当卖国贼整是吧。”叶菲烈尼简直感到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用这玩意去感染其他雄虫?”
他指着容器中闪烁着无数光点的诡异血肉。
每一个光点都象征着一个精神力本源分裂体。
教皇为他找来的导师便是在教导他如何调用自己的精神力,将这些分裂体种植到其他雄虫的精神海里。
叶菲烈尼摆烂拒绝:“做不到。毁掉本源再种植分裂体,已经超出科学范围了吧,而且不成功的话,这些雄虫都会变成疯子。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干。”
你不干有的是虫干。
导师几乎下意识就要蹦出这句话,然而仔细一想除了叶菲烈尼好像确实没人能干,所以他忍气吞声地哄着小祖宗赶紧认真听课。
他所掌握的只是理论知识而已,真正能够教给叶菲烈尼感染实操的,只有目前远在东部星系的切萨雷伯爵。
当年灵巫一举融合两具神蜕,结果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第三具神蜕内尔伽勒的力量过强几乎无法压制,而为了让这次融合成功,深渊裁判所的裁判长创设性地提出分割神蜕。
于是内尔伽勒被一分为三,然而已经复苏的神明躯壳亟需找到其他融合者,三分之一继续呆在灵巫体内,另外三分之一则由神教下司铎切萨雷融合。
最后剩下的三分之一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符合条件的高等级雄虫实在过于稀少。
所以裁判长将目光投向了彼时刚刚进入神教的叶菲烈尼。
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对亲弟弟融合神蜕都毫无反应的教皇,在批准裁判长的这项提议时,竟罕见地犹豫了。
但也只是犹豫而已。
象征着伟力与毁灭的神蜕最终还是进入了叶菲烈尼体内,自此沉寂多年,直到灵巫死去,神教才不得不启用这手后招。
一个有着明显弱点且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神教有无数手段去掌控他。
然而正是这种自大狂妄,在此刻,在叶菲烈尼的无知无觉中,缔造了他与阿缇琉丝的对峙,也在多年后成为神教覆灭的关键一环。
叶菲烈尼绝不对乌拉诺斯低头,绝不向斯堤吉安求助,绝不延续家族罪恶的血脉。
叶菲烈尼必须保持自我。
但是。
只要阿摩需要,那么所有的“绝不”都会变成“可以”。
第75章
阿瑞斯出院后去见的第一个人是以利亚, 他也是唯一一个去看以利亚的人。
“我会和雌父争取,早点把你放出来。”
阿瑞斯面对被自己构陷的弟弟,倒是没有多少心虚, 只是语气平淡冷静地告知对方是阿缇琉丝伯爵保住了他的命。
听到那个雄虫的名字, 以利亚死寂的眼神终于有了点波动, 他涩然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我,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争。”
好笑地看了一眼以利亚,阿瑞斯很有耐心地解释:
“因为你有一半哈提的黄金血脉,因为你是哈提看中的伊敦继承人。所以除了路易斯叔叔,伊敦没有任何一个虫族信任你, 也没有任何一个虫族在意真相。”
“雌父是谁不是我能选的。”以利亚不甘地低吼。
“可是你已经选择了偏向哈提。”阿瑞斯诧异地指出矛盾之处,“你不是, 一直都不想做伊敦的虫族么?”
你不是一直都恨自己的雄父么?
以利亚攥紧拳头,无力地低声为自己辩解:“从出生起我就被他丢在哈提不管不问,二十多年,我见他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如果没有做雄父的觉悟,就不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
他冲动之下甚至口不择言:“所以除了我, 他一个虫崽都没有,因为他不配做雄父!”
阿瑞斯此刻开始庆幸路易斯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没有一起前往看望以利亚。
他无法想象如果路易斯听到以利亚——这个自己为之付出了这么多的虫崽,说出这些话时, 会是什么感受。
“可是,”阿瑞斯冷静而残酷地告知他真相,“你之所以从出生就在哈提, 是你的雌父要求的,路易斯叔叔不是没有尝试把你带回去。”
“你知道他为什么只有你这一个虫崽么?”
“因为争夺你的抚养权,再加上哈提不允许他有其他虫崽, 所以正是你的雌父亲手把他绑进手术室的。”
“其实你曾经有一个没来得及孵化就死去的哥哥,这个虫蛋和他的雌父,同样是死在你的雌父手里。”
“他叫利奥,是路易斯叔叔从军时的长官,被哈提杀死的时候,他和路易斯叔叔已经订婚,并且即将调任首都星。他本来可以带着路易斯叔叔永远离开这里的。”
“但是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路易斯叔叔放弃了你,你只知道他有很多雌侍,你因此认为雄虫享有凌驾于我们之上的特权。”
“路易斯叔叔当年官至上校,想要前往首都星却仍旧得有雌君作陪。你从小到大接触的这些家族,有哪一个是雄虫掌权的?甚至就在潘多拉军区,你能看到几个雄虫担任高级军官?”
“你真以为雄虫像帝国告诉你的那样,比雌虫高贵、比雌虫受到更多优待?”
任何一个群体,怎么可能因为稀少和弱小而掌权。
“别犯傻了,你最大的优势就是雌虫,你但凡是一个雄虫,以你的脑子,最好的出路就是被送去联姻。”
一向冷静理智的阿瑞斯,面对以利亚的执迷不悟,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吐为快,他希望以利亚至少能明白路易斯的苦心,至少看清他自己的痛苦到底是谁造成的。
以利亚确实是无辜的,他从小到大接受着哈提扭曲的教育,哈提有心让他和路易斯疏远,所以阿瑞斯对这个弟弟向来十分宽容。
可他不是幼崽了。
成年后他并没有像所有人企盼的那样,具备基本的是非判断能力,他依旧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作为无辜之人的以利亚,却不能理解同样无辜的路易斯。
他天然地选择将矛头指向双亲中更为弱势的那一方。
嘴上始终高呼着雄虫享有多少特权,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雄虫最为可欺。
路易斯正是因为看清这一点,才彻底对这个虫崽失望。
勇士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懦夫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即便不愿承认,但加文和他确实都不是懦夫,怎么就会生出这样的以利亚。
得知了一切真相的以利亚反倒沉寂下来,二十多年的怨恨就像一场巨大的笑话,可笑的人只有他自己,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只有他一厢情愿地恨着这个世上唯一爱他的人。
在这极致的悔恨与痛意中,他忽而想起自己还在保育箱的时候,好像曾隔着一层薄薄的蛋壳,听到某个雄虫温暖平和的笑声,沐浴在对方温柔的精神力里。
虫族自诞生三个月后,尚在虫蛋里时便会具备一定的记忆。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起的记忆,终究还是藏在脑海最深处,在此刻给予他致命一击。
原来雄父曾经也是爱他的。
转身离开的阿瑞斯并未看到以利亚眼角那滴未曾落下的眼泪,他曾经顾及着以利亚的心理承受能力,始终没有将这一切告知对方。
因为当年以利亚再次回到伊敦时,已经是现在这副恨天恨地的模样,即便告诉他一切真相,也只是徒增烦恼。
更何况,他们要如何启齿,要如何告诉以利亚,他的雌父亲手把他的雄父绑进手术室。
路易斯的尊严也不允许他亲口说出这些。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以利亚就是这些苦衷最终凝结而成的苦果。
他或许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诞生于不幸婚姻中的孩子,终究没法像一枚小小的果实,咽下去就当没有,而是会在这个世界上无比真实地活过一生,他们没法回到蜷缩于虫蛋里的时期。
所以与自己和解,是一个人一辈子都要面对的重大课题。
前世猩红血夜之后,阿缇琉丝也曾无法自拔地深陷于这个问题,始终困囿痛苦。
而今生得知一切真相的他,没有去想如果当初自己和谢默司在十年前就见面,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再作出假设已经没有意义。
更何况,他们此生的相遇比前世更为完美,没有阴差阳错,没有无可奈何,他们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彼此。
可谢默司曾无数次地设想,如果那个夜晚他们没有错过,他的阿摩是不是就不用经历前世种种,是不是就不会被偷走那么多年。
是不是就能圆满一点。
被谢默司企盼着世世圆满的雄虫,此刻正坐在元帅府邸与哈迪斯和塞涅告别。
潘多拉之行即将宣告结束,留在这颗星球上的人和事,也值得一场郑重的告别。
“回去后记得替我向兰因问个好。”大大咧咧靠在沙发上的哈迪斯,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哥哥,“当年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丢过来,这一点上你和他还真是很像。”
他指的是阿缇琉丝将夏盖丢到潘多拉星的事情。
阿缇琉丝颔首表示听进去,和哈迪斯讨论了一会目前的局势后,一致认为即便目前哈提并未再有异动,仍旧要保持警惕。
他斟酌着语句,委婉地表示切萨雷极有可能在用雄虫做精神力实验,所以作为潘多拉战区总司令,哈迪斯一定要重视自己的精神海平稳。
塞涅在一旁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两人的谈话,而在听到有关于自己的话题后,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郑重认真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提升精神力运用水平,保护好哈迪斯的精神海。
听到他这话的哈迪斯哈哈大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云淡风轻地表示,只要有自己在,那么就永远不会有需要塞涅努力的那一天。
作为雌君,他会让塞涅永远无忧无虑,一直快乐幸福地走下去就好,所有残酷斗争,他都会拦在塞涅看不到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在所有人都为了最后一战呕心沥血时,他最在乎的却是不能将塞涅牵扯进来。
“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阿缇琉丝轻叹,“在无可避免的战争即将来临时,过度保护反而是最大的残忍。”
前世东部星系一夜沦陷,包括哈迪斯在内的几乎全部帝国高级军官,在切萨雷的精神力攻击下,精神海崩溃而死,整片军区被哈提顷刻接手。
而塞涅既是极其稀少的高等级雄虫,又是神教死对头芬尼尔家族的唯二雄虫之一,被俘获后接受了灵巫的感染,成为神教攻击帝国军的一大凶器。
他的精神力杀死了不计其数的帝国雌虫,其中包括不少天启士兵。
被哈迪斯用无数心血培养而成的天启者部队,曾作为保护塞涅和其他无数雄虫的屏障,最终却被他亲手杀死。
而他自己也在偶尔的清醒中,咬舌自尽。
那么怕痛的雄虫,在死前决绝地咬断舌头,毫不犹豫、毫无悔意。
像吞下一枚苦果般饮鸩如饴。
芬尼尔之血终究没有白流,塞涅自杀在西部战局,他的死亡所引发的骚乱让当时的列昂抓住军机,乘胜追击后一举夺回帝国西部星系。
这是诸神黄昏中,节节败退的帝国迎来的第一场胜仗。
从回忆的思绪中抽身,阿缇琉丝看着面前含笑依偎在哈迪斯身边的塞涅,无比真切地祝愿对方永远幸福快乐。
一世安康,再无苦果。
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阿缇琉丝难得贪杯,他多喝了两杯酒,此刻站在府邸的露台上吹风,温柔冷冽的夜风并未让他变得清醒,反而加深了脑海中的混沌。
夏盖轻柔地为他披上外套,伸手握住那双修长冰冷的手:“好冷。”
他指的是阿缇琉丝的体温。
“冷……?”被他捉住双手的雄虫喃喃自语地重复着他的话,突然莞尔一笑,“不,不冷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夏盖确信自己的主人绝对是喝醉了。
因为美丽的长官脸上流露出十分难得的、显而易见的笑容,阿缇琉丝很少如此直白地流露出情绪,而此刻他的笑容虽算不上热烈,却无比深刻。
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因为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所有的苦果都会就此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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