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家的传家宝物, 若见此令, 如见家主,她这样说,要的分明就是整个顾家。
来者不善,顾夫人脾气急躁,当即要与她动手,就算一贯体弱温和的顾明川,也被她这话激怒。
双方如何唇枪舌战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人这样上门挑衅,无论立威还是退敌,都在所难免要打上一架。
“家主与夫人,就这样被那女人掳走了,我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人心浮动,都想着远走避难。”
“也不怪我们避战,连夫人都不是那女人对手,光凭我们,根本是螳臂当车……”
立即有人道:“毕竟少主回来了,有少主在,就有玄尘山的高人做靠山,这下她总不敢放肆。”
“玄尘山的人不会来。”顾易道,“你们守城,我去接爹娘回来。”
“无知小儿,你单枪匹马就想救人,难道真以为自己比家主夫人还厉害了??”有年长的人气急败坏,忍不住一拍桌子。
顾易:“我只要你们守住城,别的我会负责。”
不顾反对,他还是独自出了城。
贺兰香雪处境不妙,还是坚持来掳了人,看来对蜀国势在必得。只是她带着人要回凤安,路途遥远,只怕夜长梦多,现在极大概率,她一定还在附近虞国的军队中。
只要找到附近虞国大军的军营,就能找到她人。
不过,现在他很好奇一点,贺兰香雪忽然出现蜀国,还有闲心找他们麻烦,自然是因为兰危离开了凤安。
可兰危回来做什么?
……
燃青峰。
月白风清,竹海十里,一片风声飒飒。
兰危洗净了手,站在院子中央,寒月幽幽,风里带着凉意,于他却无感。他负着手,只盯着青翠竹林中的一处,目光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盟主……”身后一位中年散修上前,“这是吕不同交出的燃青峰印玺,以及宝库钥匙。”
兰危并不看他,也不接过:“收起来吧,人都绑好了,不要让他们传信出去。”
“是。”戎武点头,然后,看见一边桌子上摆的冷酒,有些迟疑,“那这些酒?”
兰危目光只扫了一眼:“扔了可惜,让他们都喝了。”
“是。”戎武打了个寒战。
自从那一日之后,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兰危变了。
起初,是变得安静,沉默,不发一言。后面缓过神来,捧着精灵灵牌,办完了婚礼,甚至还去养父母坟前上了香,告诉他们,他成亲了,妻子是一个,很好,很可爱,很爱他,他也很爱的人。
因为太爱他,所以已经死了……不能带来见他们。
黄泉之下,九幽地府,希望他们多照顾他。
敬了酒之后,他回到凤安,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向贺兰香雪下战书。
贺兰香雪不敢应战。
她的军队正在开疆扩土,兰危并不杀进皇城,给她一个痛快,只是派出聚星盟的人,永远在他们的军队后,吞并他们刚吞并的土地,夺走他们刚夺下的城池。
一边是性命威胁,一边是屡屡被人截胡的噩耗,贺兰香雪惶惶不可终日,身心俱疲,只能选择主动出击——让吕不同出马,先将兰危叫回玄尘山去,好让她有喘息之机。
吕不同始终被兰危隐瞒神书的事,还被他的开了宝库,宝库之中除了宝贝,还有各种阴私,他不知道兰危有没有看到,因为未知,而更加恐惧。加上事情暴露后,兰危甚至装也不装了,始终不给他一个解释,他心里对兰危的恨意,早到达顶峰,收到贺兰香雪的信后,与她一拍即合。
他传信称身体不适,叫兰危速回燃青峰,兰危思索一下,当真同意了。
属下都劝,说他恐怕不安好心。
毕竟,他们都看见了宝库藏着的秘密。
当年给兰危亲笔信的那位师兄,显然正死在他手里。
那位师兄至死也不知情。
可兰危不顾劝阻,还是回了燃青峰,然后命人前往蜀国,跟随虞国军队动向,等他们攻打蜀国之后,继续截胡,坐收渔利。
而他回到燃青峰,自然也不会信任吕不同说的任何话,吕不同约了他小酌,他答应了,然后布下埋伏,反捉了山上所有人。
正因为他的离开,贺兰香雪觉得胜利在握,已然安排上了攻打蜀国的一应计划,届时蜀国沦陷,兰危被困,胜负底定,她正好上山一趟,让兰危明白,姜还是老的辣,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脱自己掌心。
她并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形势逆转,现在反而是兰危控制了燃青峰。
兰危站在月光下,往日月下青莲般皎洁澄净的面容,如今已变得寒入骨髓,深不可测。
戎武确信,兰危确实变了。
他虽面如平湖,胸有惊雷,却是别人看不见的,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早让这个年轻人脱胎换骨。
——他将平不平,罪有罪,将这个世界,拨乱反正。
“对了,顾家夫妇已经被贺兰香雪带回了军营,但反抗得厉害,受了重刑……贺兰香雪留下他俩性命,恐怕正是为了明日攻城之时,拿出了逼蜀军投降……”
兰危道:“既然如此,你去想办法,给他们一个痛快。”
戎武点头:“他们若有选择,定也不愿意做虞国动摇军心的工具。”
然后领命:“我这便去安排……”
兰危忽想起什么:“等下……”
戎武:“?”
兰危思索一会儿,摇头:“没事了,去吧。”
“是。”
“他做什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别人家事,轮不到外人说短论长,你少说两句,他说不定早些消气,便不折腾你了。”
“你记住了,我不必向他卖什么好,和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旧情。”
兰危刚要离开,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忽又响起了昨日顾逸说的那一番话。
他弱小的时候,顾逸未曾轻视,如今强大,顾逸也从未想过依附。
虽顾师兄对他从不假辞色,但他始终确信,顾师兄是个君子。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因为顾师兄,而更改什么东西。
他回到北苑,依旧是从前的住所,坐在从前精灵为他打扇的书桌前,闭目片刻,想将精灵当日温柔看他的眼神忘记。
过了一会儿,还是睁眼,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传出。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不敢轻视,一点不敢轻视
第111章 再相逢(1)
天方破晓, 顾易便踏着晨光走来,杀进了虞国驻扎在了朝天门的军营中。
他一路走,一路问, 最终来到一个偏僻的营帐前。
就是这里了。
周围一片喧哗,有随军出行的修士赶来,厉声喝问他要做什么。
他充耳不闻, 一剑划开帐门, 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营帐内空空如也, 只留下一地刑具和斑驳血痕, 唯独没有顾氏夫妇的身影。
血迹刺眼,有很大一滩,虽然半干, 腥气还很明显。
顾易盯着那一滩血迹, 脸色蓦地发白,心中已明白什么。
“你们抓来的人呢?”他回头,看向身后包围上来的人群。
大家面色迟疑,面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便不是善茬, 但这一句诘问中,声音颤得厉害, 他们拿不准此刻应该动手, 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我问你们, 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顾氏夫妇, 如今在何处?!”
他一字一句, 问得更加清晰, 也更加用力, 所有人心中一抖, 就近的一个,对上了顾易血红的目光,连忙摆手。
“我,我也不知道啊!昨天还在这里的!”
“你说。”
顾易看向下一人。
那人一愣:“啊?我我不清楚啊!”
顾易的目光,又看向下一人,血色更重了。
“一人不说,我便杀一人,十人不说,我便,杀十人。道你们肯说为止。”
顾易双眼双目血红,蒙着一层雾光,神色有些失控。
这一句虽平淡,在他在血腥的语句下,反而有种平静的疯感。
这人吓得一颤,结结巴巴回答:“我我早上看见……好像……被人抬出去埋了……”
顾易心沉入谷底,一阵发懵,只问道:“是谁做的?”
这次,没有人敢回答,反而一步步后退。
顾易步步紧逼,提着剑一步步跟上。
他只觉太阳穴一下下跳动,脑中一片混沌,本就躁动翻滚的血气,此时更加放肆的翻腾,体温越来越高,烧得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
原来他做这么多,都是无用功,天命终究不可违,无论怎么努力,结局依然不变。
他忽然笑了。
“贺兰香雪何在?!”
这一声利喝,响彻云霄,不过片刻,盛装华服的妇人从人群中匆匆走来。
“是你?”她似乎愣了一下,又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顾易直到此时,看见她的脸,才生出有些扭曲的畅快,不,还是不一样!在书中,他知道凶手,也无能为力,反而要像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要靠姐姐献祭,才能苟全性命。
现在他长剑在手,轻易便能割破敌人咽喉。
他要,所有人都陪葬。
他继续笑:“你说,我会来做什么?”
贺兰香雪上前两步,面色平静,却向四周递了个眼色,四周修士心领神会,不动神色将顾易包围住。
她一边看着修士们行动,一边叹气:“你很有勇气……不过,害死他们的不是我,你的仇人,也不是我。”
“哦?”顾易看见了试图包围自己的修士,却丝毫没放在眼里,目光只随着贺兰香雪的步伐移动。
忽然之间,他动了。
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怎么动的,甚至连残影都没有看见,斩烟霞绯红的剑刃,便已架在贺兰香雪白皙的脖颈上。她擅长远攻,极少被人近身,同时也明白,只要被敌人靠近,她的性命,就已被人捏在了手中。
她抬起了下巴,垂下目光,看向从下巴出透出来的锋利剑刃。
她轻敌了。
“你杀了我,也没有办法替你爹娘报仇……相反,只能让你真正的仇人拍手称快。”
贺兰香雪察觉到这点后,睫毛只颤了一下,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你难道没有想过,我若要杀人,何必生擒?我留着他们,还可以做交战时的筹码,凭他们多年经营,在蜀国积攒的威望,定能换得蜀军投降,但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两军交战之际,我若放出两具尸体,只会适得其反,激发敌军血性,届时两败俱伤……又是谁渔翁得利?”
“我下过令,定要留住他们性命,今天一早起来,人便悄无声息的断气了……你好好想想,是谁会做,谁能做?”
“是……谁?”顾易虽然听进了贺兰香雪的话,脑中却仿佛空白,明明知道是谁,却吐不出那个名字,明知故问的问出这一句话,胸口却蓦地一痛。
还能是谁?
“兰危。”贺兰香雪开口,斩钉截铁的吐出这个名字,“我所说的,你若不信,可以像所有人求证……你信不信我,都不要紧,可绝不能让元凶首恶,逍遥自在。”
她渐渐偏离了顾易的剑刃,关切的看着他:“你好像很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去里面坐坐?”
顾易目光迟钝:“……是兰危?”
贺兰面对着他,点头。
“是兰危。”
为什么是兰危?
为什么一定是他。
顾易目光空洞,不知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看向贺兰香雪:“你将他们,葬在了什么地方?”
贺兰香雪当真不知道,于是差人去问了问。
那人回禀之后,她才道:“我带你去。”
就在最近的山坡上,连坟都算不上,很浅,只有新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等过段时日,草种飘来,长出野草,此处草丛会比别的地方更加茂盛,谁也猜不到下面就葬的着锦城顾家的家主夫妇的尸骨。
因是拜祭,其他人没有跟上来,只有几位心腹跟在贺兰香雪身后保护她。
顾易跪在土坑之前,伸手出去,却不敢碰那片湿润的泥土。
他穿越到书中,无知无觉过了十八年,一切顺遂,事事如意,虽是剧情需要,但也和书中父母尊重爱护,脱不了干系。
这么多年,哪怕知晓只是穿书,他也早将他们真心实意当做了亲人。
亏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最该做到的事情,偏偏没做到。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漫天黄沙之中,风铃声清脆,巫师的断语言犹在耳……原来,他只能被命运摆布,原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是没有努力,却似乎弄巧成拙,反而走向了巫师预言的结局。
这一生执迷不悟,回头无岸,费尽心机终究事与愿违,不择手段也无法力挽狂澜。
后悔么?
——不后悔。
泪未流尽,血未流干,他还能握剑,还能再战。
已是九月末,金风萧肃,刮遍山野,带走枝头最后一朵盛放的野花,残红落地。
花丛后,犹如盛放牡丹的妇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顾易转身,擦干净了剑刃上的鲜血。
身后,死不瞑目的妇人犹瞪着不甘心的眼睛,伸手抓他的袍角。
“明明……不是我。明明……是兰危……”
顾易脚步一动,躲开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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