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年前和京市喻家打擂台,最后一招釜底抽薪,老教授在课堂上分析了好几遍,每次都是啧啧称奇。”
现在教科书里面冷心冷的人物派人送药,还被拒绝了。
任谁都好奇。
六人竖起耳朵去听。
赵乾苦笑,“季总别搞我哇,上一位还因为编排您被辞退了,席总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我都做不好,也要步那位后尘的。”
季卿没动。
卖惨和实话他还是分辨得清的。
“我还有事,席沉衍好说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赵乾哽住了,试图在两天的相处里,找出现老板的好说话佐证。
半晌后,一无所获。
他叹息一声,带着纸袋子走了。
季卿揉了揉额角,在众人或探究或古怪的视线中,对冯希道:“助理的事,你看着办。会吃辣的不要,力气差的不要,爱好男的不要。”
听此,人事主管忍不住盯着季卿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最后的条件太过苛刻。
这么好看,性取向没必要卡得这么死。
季卿回了办公室。
除了没有作画的黑胡桃木桌子,这里的装扮几乎是薄荷画廊的缩小版。
季卿扫视一周,推开了隐形门,直直地摔进柔软的大床。
迷迷糊糊间,他又想起了三将路夜市,季沐思口中的喻爷。
听起来那两人的关系很好。
**
季沐思正在试图拉近和喻纠的关系。
他此刻换上全黑古装,脸上戴着花纹精致的黑色的面具,半遮半掩的露出一双偏圆的杏眼,以及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
“季三少,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喻爷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画,画中人一身黑衣,面具盖脸,手持玄剑,长身玉立。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让你这种打扮。这次见面我可是瞒着喻爷的,是福是祸就在这一遭。喻爷见到你这张脸,就吩咐我帮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好。”
季沐思素白的手指紧紧揪着衣服袖子,鲜活的心脏如鼓点一般击打在胸膛。
只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季卿将被他踩在脚下,爸爸会再次看重他,一切困境迎刃而解。
哪怕是放低姿态,做往日里不屑的勾栏勾当他也愿意。
让他做牢,比杀了他还难受。
季沐思深呼吸一次,缓缓吐出过于灼热的气息。
敲了敲书房门。
紧接着是喻纠低沉的声音。
“请进。”
季沐思头脑发晕,整个人像是踩在云雾中一般,他迫不及待地让喻纠看清楚他的模样。
而后倏然沉迷。
“喻——”
声音戛然而止,比季沐思的声音更快的,是脚边碎裂的玻璃水杯。
细小的碎片从眼球前划过,带来差之毫厘的惊悚感。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喻纠从繁重的文件中抬头,声音不急不缓,尾音咬得很轻,像是在唇齿之间缓缓地送出来。
然而那一双深邃的眼眸,森冷可怖。
只一眼,就令人如坠冰窟。
季沐思好似听见冰凌刺进皮肉的撕拉声,他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退后两步,却在下一秒被猛地掐住喉咙,倏然一拉。
以至于被迫仰头,眼睛因为疼痛水汽氤氲,惊惧地缓缓落下泪来。
喻纠一寸寸打量圆润可怜的杏眼,“他不会哭。被逼到极致,无外乎闷在喉咙里喘一声。而后提剑砍来,总要带走一人赴死才肯罢休。”
漠然的脸上倏然间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又心软得要命,我说几句好话,哭一哭,师尊就弯下脊背,什么都肯原谅。”
最多冷着脸刺他一剑。
喻纠松开钳制季沐思脖颈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下半张脸。
“我帮你,只是因为不想要这张相似的脸,受到丝毫委屈。而不是想要你,你不配和他比。”
季沐思脊背上全是惊恐的冷汗,分明落在他脸上的是温热的手 ,他却觉冰冷刺骨,好似下一秒就会变成锋利的匕首,剥开他的面皮。
对方的话,每一个字都把他的尊严撵进尘埃。
极致的恐惧不可控制地转换为怨恨和不甘。
为什么?凭什么?
分明他已经放低姿态,把自己最看重的尊严捧到喻纠面前,对方竟然为了不知所谓的人弃之如敝屐。
季沐思半垂着眼,将哭未哭的姿态衬得他愈发无害,“你好凶啊,不是我要穿的,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你帮了我,我却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
他揪着宽大的袖口,葱白的指尖一点点蹭着丝滑的布料,露出雪白皮肉包裹下的清瘦腕骨。
柔弱又可怜。
“对不起,二哥逼我太狠了,我不想坐牢,里面很乱,我,我害怕——才会出了昏招。”
第33章 季严俞教你这样吃药?……
薄荷画廊。
季卿窝在柔软的沙发里, 顶着张倩优古怪的视线,翻看冯希新发来的消息。
“抱歉,暂时没有招到合适你要求的助理。另外, 第一批拟受资助名单表格已经通过OA上传,等你审核通过,就可以着手进行。”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张倩优道:“我还缺一位助理,工资翻倍, 做吗?”
“不做。”
张倩优果断拒绝。
同一个老板,她和冯希也免不了有所联系,听了一耳朵季卿对助理的要求。
会吃辣的不要,力气差的不要, 爱好男的不要。
前两个要求平平无奇,后一个注定季卿找不到人。
毕竟性向除了男女, 还有一个季卿。
张倩优扫过眼神放空的季卿, 坏心眼地笑了一声, 而后把手上的红色请帖递给季卿。
“这是今早收到的请柬, 喻家给你的, 邀请你参加下个星期二晚上的宴会。”
季卿蹙眉接过请柬,指尖细细摩挲着质感厚重的纸张。
他和喻家不熟,找不出被邀请的理由。
更何况下星期二要和季严俞去京市。
“不去。”
季卿随手把请柬丢在藤编茶几上, 用棋盘格抱枕垫在腰后, 懒洋洋地倚靠着柔软的沙发。
余光扫过门口鬼鬼祟祟的高瑞昱, 抬了抬手。
“躲什么, 有事说事。”
高瑞昱怔愣片刻,在季卿和张倩优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挪进办公室。
心一横,把礼物塞进季卿的怀里。
“对不起, 这是我的赔礼。”
说完,不管两人的反应,低头跑了。徒留看好戏的张倩优和没什么表情的季卿。
“哦豁~”
季卿面无表情地把手边的抱枕丢在张倩优身上,“看什么热闹?”
张倩优笑着接住,用力过大,充绒量极高的抱枕噗噗瘪了,她趁着季卿的注意力在礼物上,赶忙挪开,在别处拍了拍,抱枕立刻变得鼓鼓囊囊。
再抬眼,季卿已经拆了高瑞昱送来的小礼物,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
季卿放在一边,问:“之前让你装裱的字画,什么时候能弄好。”
“明天。”
得到答案,季卿不再多问。
他瞥了眼电脑,长时间没有使用,显示器呈待机状态,麦穗屏保上,中间显示的时间是11:05。
柠檬大厦陆陆续续有年轻男女往外走去。
季卿:“饿了,要一起去吃饭吗?”
“老板,社畜还没到下班点。”
声音透着哀怨。
张倩优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去找得到答案就往外面走的季卿。
青年不紧不慢穿过办公区,又因为口袋里响起的铃声,倏然停住脚步。
季卿接通电话,捏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听着传进耳廓的声音。
“卿卿,爸爸给你准备了松鼠鳜鱼和碧螺虾仁,特地按照你的口味少油少盐。你在薄荷画廊里吗?爸爸现在在画廊门口。”
季卿没有搭话。
他站在不远处凝视在画廊面前的中年男人。
个子很高,岁月并没有夺走季洪峰的英俊和体魄,身上穿着考究得体的西装,颇受深受绅士喜爱的四手结规规矩矩的贴在熨烫板正的领口。
此刻却小心翼翼弓着背,耐心哄着之前弃之敝屣的二儿子。
季卿觉得好笑。
他想要时,父爱如山洪塌陷,随时随地想要他的命。
他不想要了,不屑一顾的父亲,又巴巴地贴上来。
季卿挂断通话,来到季洪峰的身边。
“我吃过了。”
“再尝尝,我特地按你的口味做的。”
季洪峰上前一步,垂在裤缝两侧的双手微微发抖,他缓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去碰季卿的小臂。
出乎意料的,碰到了。
季洪峰黯淡的双眸刹那间明亮。
没躲。
是不是季卿能原谅他,他们仍旧会是父子,而不是陌生人。
“是我不对,我缺席了你二十岁以前的人生。那时候我只知道赚钱忽视了你的感受,爸爸知道错了。”
语气真诚,缱绻的温情兜头而下。
季卿心如止水。
“你没有缺席我的人生,三岁时你嫌我烦把我丢下楼,季严俞从此以后走到哪都带上我,到了五岁我以为我没有爸爸只有哥哥。”
季卿掀起眼皮,去看季洪峰脸皮上冻结的表情,尴尬懊悔好似一瞬间占据了对方的全部心神。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季卿从鼻腔里哼笑出声,“五岁时,你为了得到张家的资助,想要展示父慈子孝,你记起了我。对我很好,会背着我爬山,让我坐在你的肩膀上去看万家灯火,玩具和父爱几乎把我淹没,我以为我有了爸爸。”
“六岁,妈妈去世,季沐思来到季家,你抽身而出,除了哥哥我又什么都没了。接下来的十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你会突然不爱我,是我的问题,还是季沐思抢走了你。直到我看见了你对季沐思毫无保留的爱意,我才发现即使是昙花一现的父爱,我也从未拥有过。”
他情愿深埋井底,而不是有人告诉他,头顶有光有天空。
季卿轻轻擦拭季洪峰眼角的泪水,不急不缓道:“季洪峰,哭什么,又不是孩子了。”
许是这句话太过乱七八糟。
对面这位利益至上的季先生哭得更凶了。
他拉着季卿的手,像是抓住即将逃离的风筝,凭着如同血液倒流的窒息感,发狠地攥紧瓷白皮肉包裹下清瘦的腕骨。
“卿卿,再叫一声爸爸好吗?”
季卿没搭话。
临近饭点,柠檬大厦的行人越来越多,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纷纷落在季卿和季洪峰身上,又和身边的同伴站在远处观望,小声交谈几句。
他朝画廊里看了一眼。
张倩优缩在角落,举着手机冲着他们这边,看起来像是录视频。
不快点解决,季严俞能找他说一车子话。
“我叫一声,你就离开?”
季洪峰下意识点头。
下一秒就听到了季卿没什么起伏的声线,以及“爸爸”这个常听却又变得异常难得的两个字。
“回神,我叫你了。”
越平静越失望。
季洪峰面色惨白,心如死灰。
他从未在这一刻清楚地认识到,他在季卿的心中不占一点分量。
哪怕是对方歇斯底里地让他离开,他也能安慰自己季卿只是一时生气,可是他的儿子却用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痛彻心扉的话。
康健的高大中年人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腿软得厉害。
季卿冷着脸扶了一把,顺手推到在一旁的等候的助理身上。而后看着两人坐上车,离开这里。
收回视线时,冷不丁对上席沉衍复杂的眼神。
季卿没动,等到席沉衍来到他面前。
“前天谢谢你送我去医院,怎么来画廊,有事找我?”
“不用谢。正好路过,过来看看。”
席沉衍牵着季卿的小臂,护着对方往右侧走了几步,避开午休时汹涌的人群。
季卿算高,但是和席沉衍比起来又不够高。
他垂下眼帘,能看见季卿柔软发丝里卷起的肉色漩涡。
“前天医生开的药,有一盒一天三次,饭后吃,你吃了吗?”
当然没吃。
不过不能说。
季卿瞥了眼短时间和季严俞很像的席沉衍,“吃了,一天三次,遵医嘱。”
尾音还没落地,他就见席沉衍极快地笑了下,而后沉下脸。
季卿分辨不出席沉衍表情突变的原因,但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直觉,叫嚣着危险。
他一时间没有出声。
两人相对而立,脚步匆匆的男女穿插其中。
半晌后,席沉衍语气平静,“两种药,都是一天一次。”
季卿保持沉默。
席沉衍觉得这沉默有些虚。
他的目光在季卿波澜不惊的脸上逡巡,又顺着脖颈往下,落在纯白上衣腰腹处垂落的金色麦穗。
才发现季沐思生日宴之前的季卿虽然衣着考究,却不如现在这般精致,好似每根头发丝都被人精心打理过,像是涉世未深的小王子。
矜贵又好看。
捧上一杯热水都要担心他烫嘴。
起初,席沉衍对季严俞放在明面上的掌控欲不以为意,只觉太过。
如他们这般的人,该从细枝末节入手,隐在暗处,漫不经心实行计划,让对方看不出深入骨髓的掌控欲。
而不是像现在的季严俞这般,衣食住行都要插上一手。
然而,席沉衍听完季卿和季洪峰的对话,又觉得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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