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道:“好啊。”
两人便往山上去。
山道崎岖,行路有些艰难,好在山上风光不错。这僧人国似乎比别处要暖些,此时仍像春夏季节一般,绿树环绕,鲜花盛开,不见有一丝秋冬的垂败之色。山林里有泉水叮咚,有鸟儿鸣叫,有蝴蝶飞舞,万物奔腾,蓬勃的生命迎着太阳不断上升。
空茫钟声自山顶传来,犹如警世之钟,警醒着世人。
陈公子和慕容雪停在半山腰,慕容雪练武之人,体力还行,陈公子文弱书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此刻他们停下,略作歇息。
“不知这上面是怎样的寺庙,爬上去可不容易。”慕容雪看着上面藏在密林深处的一个檐角道。
“确实不太容易,”陈公子喘着气道,“姑娘你还好,在下实在是……惭愧。”
“坐下歇会儿吧。”慕容雪道,说完便自顾自找了块石头坐下。
今日太阳不算猛,因而也不十分炎热。
陈公子跟着也坐到了一块石头上,往下望去,蜿蜿蜒蜒一条小路延伸至很远很远,尽头就是僧人国。从此处看僧人国,只见一片金光灿灿。真是华贵非常。
“在下忽然想起一个故事,关于度我大师的。”陈公子道。
“度我大师?是什么样的故事?怎么刚刚在山下不见你说起?”
“在山下在下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有心情说故事?”陈公子歉意地笑笑,道:“如今离得远了,才想起来。”
“有故事听当然好,只怕不是你自己杜撰的吧?”慕容雪笑道。
“实非在下杜撰,不过,”陈公子顿了顿,道:“是不是写书的杜撰倒难说。”
度我,重申
度我大师一世悲苦,最后得道,不得不说跟他的兄长有莫大关系。
度我大师的兄长重申生性顽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度我大师三番几次劝说无效,跪在佛前祷告,愿意从此堕入空门,吃斋念佛,为兄长还清此生业障。
咳咳,这里有一个轻松版的:
“哥,不要再杀人了,求求你,”重夷(度我的俗家姓名)拉着重申的衣袖哀求。
重申抚着重夷的脸笑道:“真是傻弟弟,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我。那我何不先杀他们?”
“可杀人是没有道理的,没有。”
“怎会没有?杀掉一个,就少一个与我们争吃的。”
“我宁愿饿死,也不要你杀人。”
“你可以试试看,”重申道,“看能不能让自己饿死。”
重夷固执地不吃不喝,七天七夜,正要羽化成仙时,有人给了他一口水,那口水令他彻底清醒,并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渴望生,是人的本能。他到底是凡人。
重夷活过来后惭愧不已,每天活在痛苦之中,因为他在濒死之时渴望生,别人当然也一样,那些被重申杀掉的人也一样。
我佛慈悲。重夷喃喃念了一句,心中萌生了杀掉重申的念头。
他给重申端了一碗毒/药,却在他准备喝下之时伸手打翻了碗。
“我本想杀你,可我不忍心。”重夷道,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重申看着他,露出了笑,“我该谢你的不杀之恩。”
“你不用谢我,”重夷哭着道,“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你的。今日不忍杀你,是我太懦弱。”
“可怜的弟弟啊,”重申擦了擦他的眼泪,道:“刽子手的活还是由哥哥来做,你安心做你的佛吧。”
重夷入了佛门,法号“度我”。
从此,山门之内是潜心清修的弟弟,山门之外是杀人如麻的哥哥。
一座山门,一坐十年。
十年之后,重申仇者遍布天下。有人找到了山门里的弟弟,并给重申送去了一条腿。
重申红了眼,一怒之下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
“我佛慈悲。”再见到重申时,重夷只有这一句。
“安心做你的佛,剩下的交给我。”重申道。
又十年。依然有人找到了山门里的弟弟,并给重申送去了一只手臂和一条腿。
重申把手臂和腿收好,山门外再次掀起腥风血雨,人间惨变成地狱。
“我佛慈悲。”重夷见到重申时还是只有这一句。
“安心做你的佛……”重申道。
又十年。重申终于自杀在了山门前。因为他发现,无论他多么努力地不想带给他伤害,最后还是伤害了他。恶一旦开了头,是再无可能回头的。而善良的弟弟,他是无辜的。
恶由我生,恶由我灭。
“我佛慈悲。”度我看着重申的尸体喃喃道。用仅剩的一只手执起剪刀刺瞎了双目——从此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度我口内时常念着一句:
度我啊,度我!你既已去,谁人度我?
度我在黑暗之中,心无旁骛,一坐十年。终于解脱。心中一片澄明。并作了一首《度我偈》:
度我本无物,
何处惹业障?
人由生而死,
我向死而生,
日日与月月,
幽幽与冥冥,
佛光照我心,
我心甚光明。
度我自此以后大彻大悟,终成得道高僧。世人皆称“度我大师”。南无阿弥陀佛。陈公子说完之后念了一句佛。
慕容雪默默听完,不发一言。
“是不是在下说得太沉闷了?”陈公子见慕容雪不出声便道。
此时他们又往上走了一段,山上庙宇已经可见其轮廓。
“不,你说得很好。”慕容雪道,“很感人的故事。”
陈公子道:“当初在下看的时候也很有感触。”
“战乱年代的一对难兄难弟,”慕容雪感慨道,“如果没有哥哥在外扛起一切,弟弟也无法安心清修。不过,话说回来,弟弟也是为了哥哥才入的佛门,毕竟他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可见他们兄弟情深。一个死了之后,一个情愿刺瞎双目。大概是不忍见他死的。”
“嗯。”慕容雪应着。两人沉默了一阵。再走一段,就到了山门之下,不过再要上去,还得走一段。
“度佛寺,”慕容雪看到了山门之上几个金光灿灿的大字。
“度佛寺?果真是度佛寺!”陈公子道,声音里带了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度佛寺有什么缘故吗?”慕容雪问。
“嗯,我们边走边说。”陈公子道。
第54章 移花接木
度佛寺就在眼前,庙宇依山而筑,层层叠叠,绿树环绕,不愧“深山古寺”。虽不及山下豪华,但因坐拥峰顶,傲视群雄,自有一股出尘绝绝的味道。
“度我大师据说就在度佛寺出家。”陈公子道。
“原来如此。”慕容雪醒悟。
此处寺庙原只用于清修,并不敞开山门迎接天下来客。故此刻大门紧闭,不见人影。
“我们要进去吗?”慕容雪问,看着关闭的山门,有些懒得上去拍门。
“在下想进去参观参观,好不容易爬上来了不进去岂不可惜?”陈公子说着就上前去敲门。慕容雪只得跟上。
山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年轻和尚,问他们是做什么的。此处既沿用大唐文字,语言大体也是通的。陈公子说明来意,和尚道:“佛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陈公子恭敬地道:“我们不远万里而来,还请师傅行个方便,其他地方不看也可,在下一直仰慕度我大师,只求一观大师生前起居之所。”
“阿弥陀佛,”和尚道,“贫僧师傅尚健在,施主休得胡言。”
“尚健在?”陈公子倒吃了一惊,“他不是已经……我还以为……”陈公子思量了一会儿,又再拜倒下去,无比恳切地道:“请师傅一定让我见见度我大师!”
年轻和尚见他言辞恳切,又恐他与师傅相识,有些犹豫,道:“请问施主是从哪里来?找贫僧师傅有何要事?”
陈公子道:“我们是从东土大唐而来,经过贵宝地,特来参观拜访。度我大师声名远播,在下早有耳闻,心内一直期盼能一睹尊容。还请师傅在大师面前一一言明。”
“既如此,请施主在此稍候,贫僧去通传。”和尚说完关门去了。去不多时,出来请他们进去。陈公子和慕容雪跟着和尚进到里面。
寺里环境清幽,绿树成荫,地面全用青石铺就,走在上面平稳而舒适。一进门来,就见几只大型青花瓷伫立于宝殿门前,这几只青花瓷一下子把人的记忆拉回了大唐。慕容雪和陈公子都有些恍惚。
和尚走了一会儿,不见人跟上来,回身向他们道:“两位施主这边请。”这一出声,惊扰了二人清梦,所有杂念霎时烟消云散。陈公子和慕容雪跟上,随他绕过大殿,往后面去。
后面有清池,陈公子一路行来口干舌燥,行过清池之时,见到水更觉口渴,恨不得一头栽进去。陈公子上前一步道:“师傅,可否劳烦赐些水喝?在下实在渴得难受……”
和尚道:“此处水不能喝,再忍耐些吧,到了师傅屋里自然有水。”
陈公子见说,只得忍耐。
踏过怪石嶙峋的一段阶梯,上到上面见到一棵大菩提树,菩提树苍翠挺拔,四周有大石环绕。阳光从树间洒下,万缕光芒,如万箭齐发,射在巨石上,光景真是别致。再往上就到了一处雅致禅房。云烟雾饶,真个仙境似也。和尚叫他们等候,便进去了。不一会儿和尚出来请他们进去。
陈公子和慕容雪脱了鞋进到屋内,只见室内陈设简单,却又古朴雅致。
“阿弥陀佛,”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
慕容雪和陈公子向声源处望去,一个白须和尚一脸慈祥地端坐在蒲团上,一看就是高僧模样,令人肃然起敬。
“大师有礼,”陈公子上前鞠躬。慕容雪也鞠了一躬。
年轻和尚出去了,不一会儿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贵客远道而来,请坐用茶。”度我大师道。
陈公子口渴要紧,略微谦虚了一下,也就坐下喝茶。慕容雪一同坐下。
“多谢大师款待。”陈公子饮够了水,才开口说话。
“些须茶水,何足挂齿。”度我大师道,“两位施主是从大唐而来?”
“是,我们是从大唐而来。”陈公子道。
“大唐啊,”度我大师叹道,“已然是回不去的故土。”
“大师有此叹,难道大师也是从大唐来此?”慕容雪忍不住道。
“不,先人是从大唐而来。老衲自幼生于此。”度我大师道。
陈公子见度我大师四肢健全,已觉诧异,如今听其谈吐,诧异更甚,忍不住道:“大师,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赐教。”
“施主请讲。”
陈公子便将之前与慕容雪说的故事又简要复述了一遍。
大师一边听一边点头微笑,慢慢听其说完。
陈公子说完之后,问道:“大师,里面的度我大师是否是大师您呢,还是只是凑巧名字相同?”
度我大师道:“如你所见,老衲并非残缺之人。这故事中的度我并非老衲。”
“那就只是巧合?”慕容雪道。
“也并非巧合。”度我大师微笑,“老衲从小出家,因太过顽劣,师傅赐法号‘度我’,意在先能度我,才能度人。老衲的师傅,法号渡佛。”
“度佛?度佛寺的度佛?”陈公子道。
“老衲久居深山,早已不知渡佛寺外如何。”度我大师目光深远,似乎忆起不少往事,“当年老衲还只是个小沙弥,生性顽劣,屡教不改。也曾跑到山门之外,那时的寺外一片腥风血雨,而寺内风平浪静。一堵山门,隔了两个世界,外面是地狱,里面是天堂。想来令人唏嘘。佛主脚下,就是杀孽。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最后造孽之人已去,一切终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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