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爷有一位叔父,平时喜欢结交修道之人,最是热衷于向他们讨教长生不老的法子,也曾请他们来家里做过镇宅辟邪的布置。
姜叔父闻讯赶到后,姜老爷直接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叔父,你能不能请一位高明的修士作法收了那个鬼?我愿以黄金百两作为酬谢。”
如果用黄金百两的酬劳就能解决掉那个白衣鬼,那么姜老爷的万贯家产就能保住。
他的子孙根已经没了,如果财产也都没了,那就无异于某种意义上的人财两空。
一听黄金百两如此丰厚的报酬,姜叔父眼珠一转后满口答应。
“行,没问题,我可以请一位厉害的修士来收了那个鬼,替侄儿你报仇雪恨。”
姜夫人对丈夫与叔父的合计深感不安,再次试图劝阻。
“夫君三思啊!万一修士收鬼不成,只会更加激怒他,到时候咱们两个儿子可就要遭殃了!”
一听这话,姜老爷不禁面露犹豫之色,姜叔父却在一旁大包大揽地夸下海口。
“侄媳妇放心,我请来的修士法术高明,一定能收服恶鬼,保住你们的万贯家产,两个侄孙也不会有事的。”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修士失手了呢?到时候鬼公子发怒,别说我们一家人,恐怕叔父你也难逃干系,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为妙。”
这话姜叔父不爱听。
“侄媳妇,你知道我准备请来降鬼的修士是谁?那可是万象宗的长老玉恒真人。有他出手还怕制服不了区区一个鬼吗?”
一听能请到来自万象宗的修真高人,姜老爷顿时精神一振,王八吃秤砣似的铁了心。
“太好了!那就有劳叔父出面,把玉恒真人请来收拾那个鬼。”
姜夫人还是不放心,两个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她都不想承担。姜叔父前脚离开后,她后脚就盈盈含泪地跪倒在丈夫面前。
“既然夫君执意要这么做,那就请一纸休书将我休回娘家,并允许我带走两个孩子。倘若万一事情不成,至少我们母子仨可以不用被连累。”
姜老爷沉思片刻后点了头。
“也罢,我这么做是在赌博,如果赌嬴了家产就能保住,如果赌输了……现在把你和孩子休回娘家,万一赌输了也是我一个人倒霉。反正我已是废人一个生不如死,只要你们可以撇干净就行。”
得到休书后,姜夫人连夜收拾好行李,次日一早就带着两个儿子离去。临走前,她来到丈夫的床前辞别。
“我带上孩子们走了。”
“好,你们娘仨先离开几日,等到玉恒真人收服了那个鬼后,我再派人去接你们回来。”
姜夫人注视着丈夫的面孔,缓慢而坚决地摇起了头。
“无论结果如何,我和孩子都不会回来了。就算是玉恒真人能收服这个鬼,也难保日后不会有其他鬼神来找你的麻烦。你执迷不悟不肯回头,我却是要为两个儿子考虑的。从今往后,你的福我不会再享,你的难也就与我无关。咱们就此一拍两散,互不干扰。”
乘坐马车离开姜家时,姜夫人带上了最后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阿难就是其中之一。
姜夫人先把三个孩子送去了慈幼局,还把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都留下作为捐资,请慈幼局的人妥善照顾他们。
重新回到马车上后,她紧紧搂着两个儿子,眉宇间难掩忧色:儿啊!娘已经尽力了,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如果你们的父亲再次惹出祸端,可千万千万不要连累到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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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夜半时分,姜府。
玉恒真人带着两个徒弟上午就来了姜府,又是画符又是设阵的好一番折腾,然后手持宝剑端坐正堂,等着与鬼展开正面较量。
正房的卧室里,姜老爷一边躺在床上疼得哼哼唧唧,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那个鬼怎么还没出现?”
坐在床前喝茶的姜叔父推测道:“该不会是他得知玉恒真人在此坐镇,所以吓得不敢来了吧?”
“此事并未透露出去,他又怎会得知?”
“也许这是一个精明鬼,动手前会先查探清楚呢?”
“我花了大价钱请玉恒真人来捉鬼,他要是不来,白花钱也就算了,可事情不能得到解决,终究是一大隐患啊!”
“这倒也是,这个鬼今晚能过来送死就再好不过了。”
姜叔父的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一阵劲风刮过,满院花木都被摇得哗啦作响,甚至还传来树枝不胜负荷的折断声。
“侄儿,这风不对,应该是鬼来了。”
果然,正堂里响起了玉恒真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喝斥道:“何方小鬼?报上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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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忽然平地起大风,玉恒真人自然更明白这是有邪祟侵入的结果,立刻手持宝剑跃出屋外大声斥问。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与轻慢。
“就凭你,也配问我的名号。”
随着这个冰寒雪冷的声音,浓墨般的夜色中,倏忽多了一道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宛若羊脂白玉碾成的玉面公子,五官秀美如女子,气质很阴柔,傲然而立的身姿却有一种凌厉铿锵之气,仿佛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大胆狂徒,我师父乃万象宗长老玉恒真人,你竟敢如此无礼,看剑。”
玉恒真人的一位徒弟怒斥着拔剑冲向厉无情,他不躲不避地任由对方一剑刺来。被刺中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如同水中虚影般荡漾着消失了。
“师父,鬼不见了。”
“院内四方都贴了符咒设了阵法,他进来了就出不去,不过是暂时隐形罢了,洒黑狗血就能让他显形。”
正堂一角有事先备好的两大桶黑狗血,玉恒真人下令指挥两个徒弟去洒狗血。
谁知他们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同时一头栽倒在地,后背心上都插着一支白翎箭。
两个徒弟一起中箭身亡,看得玉恒真人的瞳孔一阵紧缩,失声道:“鬼箭幽厄。”
随着这四个字,厉无情长身玉立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院中央,手持弓箭,神色冷峻地注视着他。
玉恒真人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做梦都没想到,来姜家作祟的鬼竟是四大恶煞之一的疫鬼厉无情。
这位恶煞可不是人间修士能够搞得定摆得平的,只有天界武神下场才行。
“厉无情,你为何要在此作祟?”
“我想作就作,你管得着吗?”
厉无情老实不客气的抢白,顶得玉恒真人脸色一阵青白交错,他确实是没有能力管这个事。
第52章 求神
玉恒真人壮起胆子道:“我是管不着, 却另有管得着的武神。你要是有胆量的话,敢不敢与冲元真君一战?”
厉无情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我有胆量,更有脑子, 才不会中这种低级的激将法。我现在就想找姓姜的麻烦,谁敢阻拦我就一起收拾。你搬出冲元真君来吓唬我,当我是吓大的吗?有本事就动手降服我, 没本事就跪下求饶, 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玉恒真人自问没有那个本事, 他不想落得跟两个徒弟一样的下场, 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只得卑躬屈膝地下跪求饶。
“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再阻拦你做什么, 还请放我走吧!”
一窗之隔的正房里, 姜老爷自始至终都在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对话。
一听玉恒真人认了怂,不但降不了鬼还反过来被鬼给降了,气得他拍着床板大骂起来。
“玉恒真人,我花费黄金百两请你来家捉鬼除祟, 谁知你却这般无能,竟反过来给鬼磕头求饶, 简直岂有此理。”
玉恒真人满面羞愧之余, 还为自己辩解道:“什么黄金百两?我明明只收到五十两金子, 既然事情不成, 回头肯定会送还给你的。”
姜老爷明明给了姜叔父黄金百两去找修士, 既然玉恒真人只收到五十两, 另外一半不用说是被姜叔父中饱私囊了。
“叔父, 另一半金子被你贪了?”
姜叔父原想作为中间商赚个差价, 没想到这个鬼居然这么厉害, 玉恒真人竟不战而降。眼下鬼占尽上风,姜家是翻不了盘了,他呆在这里恐怕也要跟着触霉头。
顾不上回答侄儿的质问,姜叔父当机立断地跑出屋子,和玉恒真人并肩跪在厉无情面前求饶。
“公子,我和玉恒真人是一道来的,还请你把我们一起放了吧!”
姜老爷之前深恨技不如鬼的玉恒真人,此刻更是恨透了自家亲叔父。他此刻方才明了,姜叔父当日赞成他找修士捉鬼的想法,目的是为了赚取一半黄金的差价。
如果那天姜叔父不是一再怂恿他这么做,或许他就在姜夫人的劝阻下打消了这一念头,今晚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不要放他走,他是我叔父,今晚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就是他请来玉恒真人对付你,否则我一个躺在床上的刑余之人,怎么可能办到这些事。”
姜老爷知道自己死定了,干脆拉上姜叔父当个垫背的,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活。
“不是不是,是他的主意,是他让我请修士来捉鬼的,我纯属好心帮忙。”
“我呸,你要是好心帮忙的话,为什么昧下了五十两金子?”
“我就是赚点辛苦钱,回头我就把金子都还你不行吗?”
“我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金子?不如咱们叔侄俩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你个黑了心肝的王八羔子,竟这般坑害自家叔父,简直不是人啊!”
“你又是人吗?你要是人的话,就不会为了赚五十两金子这样往死里坑我了。”
“我不是想坑你,我也没想到玉恒真人会收服不了这个鬼……这位鬼公子啊!”
姜老爷和姜叔父之间的狗咬狗,厉无情似笑非笑地听了半晌,忽然翻脸道:“吵死了!”
话音未落,两支穿心透骨的白翎箭,已经分别射入姜叔父与玉恒真人的胸膛。两人惨叫一声往后栽倒,当场气绝身亡。
玉恒真人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似乎在无声地质问厉无情为什么还是要杀了他。
厉无情一边收起弓箭,一边神色漠然地道:“你若是宁死不屈地跟我拼命,我倒可以敬你是条汉子放你一马。你既是个怂包软蛋,那就别继续活着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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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两声惨叫后,突然变得安静极了。躺在屋里的姜老爷,便知道姜叔父与玉恒真人恐怕都凶多吉少。
厉无情穿过墙壁飘入屋子时,姜老爷自知死到临头,也不指望还能活命,却还是挣扎着爬下床磕头恳求。
“厉公子,我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但是我的妻儿与此事无关,还请公子明鉴啊!”
三日前,姜夫人是如何苦心劝阻自己,又是如何自请休书离去,姜老爷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厉无情。
“厉公子,还是那句话,祸不及妻儿。我娘子已经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我,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所以我的所作所为一人承担,与他们没有丝毫干系。无论你要杀要剐,我都绝无二话。”
厉无情的两点眸光变幻莫测,玉白的面孔冷若冰霜。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夫妻俩商量好做的两手准备?如果是,那么放过他们母子三人,岂非就被你们蒙骗过去了,还是一起杀了最为妥当。”
姜老爷听得面如土色,后悔莫及。
“厉公子,我娘子真的一再劝我了,是我不肯听她的劝,怀着侥幸心理想要保下家产。她见劝不动我,宁愿带着儿子离开,再也不回来。整件事都是我猪油蒙了心干出来的糊涂事,与他们母子仨真的毫无干系。我这条贱命随便公子怎么出气都行,恳求公子垂怜,放过他们吧!”
“我已经开恩饶过他们一回了,这种机会我只给一次。如今你们全家只能一起去死了,你先走一步,回头我再把你的老婆孩子都送来,一家子整整齐齐地上路。”
“不要啊,求公子发发慈悲,求公子发发慈悲吧……”
姜老爷泣不成声地拼命磕头,磕得地板咚咚作响,额头血红一片。厉无情听若未闻地抬手弹指,弹出一簇幽蓝的鬼火落在他身上。
鬼火在姜老爷身上四处蔓延,缓缓扩散至全身,他惨叫着满地打滚。
鬼火是阴火,不像阳火那样燃烧时烈焰熊熊,浓烟滚滚,会烧成摧枯拉朽的盛大火势。
它的火苗就像蜡烛一样舔舐着人的肌体,好比慢火煨汤,一点点地把人烧成灰烬,不会涉及到其他地方,也不会产生浓烟让被烧的人吸入后窒息身亡,无异于一种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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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月色正清明,厉无情一袭白衣,独立阶前,眼神迷离地凝视着满庭皎洁的月光。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青铜器一般古老的月光,在他久远的前世中,曾经照耀过的那些人与事,都已如春梦了无痕,月光却一如往昔的皎洁无比。
月色静好,屋里却是惨叫声不断。姜老爷被鬼火烧得生不如死,更摧心裂胆的痛苦是妻儿也要被株连。
“娘子,我不该不听你的劝,现在要连累你和孩子们陪着我一起遭殃。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真是悔不当初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造的孽,求神仙保佑我的妻儿逃过此劫吧!各路神仙,求你们保佑啊!”
求鬼已经无济于事,姜老爷最后的希望就是求神仙保佑了。
他挣扎着爬到屋角的神龛前,摸出一大把线香点燃,悲惨又凄厉地大喊着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仙的名号。
紫衡帝君,太玄真君,太清元君,普和真君,冲元真君,威毅真君……苦苦哀求着他们救救自己的妻儿,来生愿意作牛作马赎罪。
厉无情背负双手,静静聆听着隔窗传来的凄惨哀求声。
他暗中忖道:看来姓姜的应该没说谎,姜夫人的确在劝阻不成后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他,也不打算再回来。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去难为她们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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