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面还温热着,汤色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油星,喝起来却格外鲜美,可能是考虑到他的胃不好,面条煮得软烂,咀嚼时能尝到淡淡的麦香,确实是很合他口味。
但苏沉星只吃了几口,就忍不住用伤了的那只手按了按胃,周应淮迅速制止了他的动作。
“吃不下就不吃了。”看着苏沉星吃个饭都难受得像是在上刑,每一口都是勉强自己往下咽,周应淮心里像是被细密的针碾过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接过苏沉星手上的筷子,三两口解决了他剩下的面,又下楼将温好的药端了上来。
明明已经找郭医生改良过药方,尽力去除了些许苦涩,但这碗还冒着热气的药的卖相还是显得相当有攻击性,让苏沉星条件反射般地有点想吐。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撒娇耍赖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喝完,但今天他只想迅速解决,好打发走周应淮,但唇舌才刚沾到这腥苦的药,就感到一阵反胃,喉结滚动了两秒,却还是无法压下呕吐的欲望。
他猛地起身,趔趄着冲向洗手间,扶着洗手台吐得撕心裂肺,胃里本就空空如也,刚刚吃的那两口面也被全数呕出,残留的苦味和胃液层层翻涌,像是有只大手不断蹂躏般,疼得他全身都在发抖。
周应淮紧跟着他冲进来,不断帮他顺着气,青年的身形单薄得可怜,熬过剧烈的呕吐之后,只剩下细碎的喘息,让他几乎不敢用力,生怕多一点力气都会碰疼人。
他心底止不住地翻涌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苏沉星不舒服,还非要让他喝药。
待苏沉星缓过来些后,周应淮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将温热的大手放在他的腹部,轻轻安抚着那不断作怪的器官。
苏沉星闭着眼,呼吸急促,显然还是疼得厉害,周应淮给他揉了许久的胃,才感受到青年的呼吸渐渐平缓。
“我没事了。”苏沉星撑起身体,向周应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继续。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虚弱,周应淮手上的动作一下未停,只是更轻缓了些:“你现在说的所有关于身体的话,我都不信。”
苏沉星哑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周应淮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于是识趣地闭了嘴,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
或许是被窝太舒适,又或许是周应淮揉胃的技巧太好,疼痛一点点被搅散,苏沉星的意识慢慢松懈下来,突然就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关于我父母的事情?”
听到这话时,周应淮的动作一顿,随即语气自然地回答:“没有。”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讨厌他们。”苏沉星闭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他们总是很忙,把我丢给亲戚、丢给保姆、丢给老师,无论我怎么哭闹,他们都不会停下来,好像工作永远都比我重要……”
他睫毛微颤,像是蝶翼落在了苍白的脸颊上,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容几乎和雪白的枕头融为一体,青年的语气克制,仿佛在极力压抑这什么。
“但是无论他们有多忙,我生日的时候都会赶回家,带回来的礼物永远是我那年最喜欢的东西。”他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蜷起,像是想攥住什么似的,“……在我17岁的生日时,他们答应我,高考完之后把所有工作推掉,一整个暑假都会陪着我。”
“但是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记得出事那天,是一个很平常的周三,雨下得特别大,姨母来接我放学,抱着我一直哭……”
苏沉星语气很平静,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浑身上下都笼罩着巨大的悲伤和痛楚。
周应淮本来一直在安静地听着,手掌仍然不紧不慢地在他腹部揉着,直到这时,他才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疼惜:“都过去了……叔叔阿姨如果在天之灵,肯定不希望你这么难过。”
“是啊,都过去了……”苏沉星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他们是在出差的时候出的车祸,肇事的司机也跟着当场死亡,我那时候连恨,好像都找不到谁来恨……”
如果不是两年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整理父母留下的遗物,翻到那封来自同年去世的女歌星的信件的话,他或许真的会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为了这一封连线索都说不上的信件,他顶着同学惊疑的目光,导师遗憾的眼神,毅然选择退学,选择进入娱乐圈,希望有朝一日能爬得够高,能有那么一点点机会,触摸到所谓的真相。
苏沉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微微侧过身,看着面前高大沉默的男人,竭力忍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轻声说:“我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应淮这回没有再拒绝,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苏沉星的脸色,确定他没有不适后,才低低应了声好。
……
轻轻掩上门后,周应淮在青年面前的温和神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如今失忆的苏沉星不会想到,周应淮在这七年间,早就把与他相关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户籍资料中显示的他的父母消息,明明两人均还在世。
周应淮拿出手机,在和助理的对话框中迅速打下一行字,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有一种几乎无法遏制的预感——那个困扰了他整整七年、始终如迷雾般盘踞心头的真相,或许就要因为这条线索,被撕开一道裂缝。
第31章
第二天, 苏沉星被周应淮叫醒时已经接近九点,他晚上辗转反侧到了天光微亮才入睡,起床时就有些迷迷瞪瞪。
周应淮看到他困那困得连走路都不稳当的模样, 有些胆战心惊, 生怕他又给自己来个平地摔,索性充当了他的人形拐杖, 把他带到了洗手间。
洗漱时,考虑到他手还伤着,周应淮默默挤好牙膏,将牙刷送到他手上,又拧干毛巾帮他擦脸。
温热毛巾覆上脸颊时, 苏沉星才稍微清醒了些, 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夺过毛巾:“我自己来吧。”
“你手不方便。”
周应淮力气极大, 他没扯动,只好配合地仰起脸蛋,让男人仔细擦拭。
看着青年半眯着眼, 乖乖任他动作的模样,周应淮心一软, 莫名联想到了眼睛还没睁开,就被主人拎着擦脸的小猫咪, 手上的动作又放柔了些。
洗漱完, 周应淮又递上一碗熬得软烂的小米粥, 守在一旁看着他喝完。
苏沉星并未露出不适的表情, 但周应淮还是将手覆在他腹部,像昨晚那样,安安静静地帮他揉了好一会儿。
……
见两人下楼,正在楼梯口发呆的摄像大哥眼睛嗖地一亮, 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星星宝宝!早上好!宝宝今天穿得好可爱,像只奶黄包~]
[又是和周总一起下的楼哎,钟盛哭晕在厕所了吧。]
[苏沉星的手怎么了?是不是缠了绷带?还是我眼花了?]
[我靠你们手速别太快,我刚搜到同款,一刷新就售罄了!]
……
苏沉星今天穿了件嫩黄色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消瘦的锁骨,下摆扎进宽松的白色背带裤里,耳垂上挂着一枚银色耳饰,微微反光。
就是手上的白色绷带看着有些刺眼。
摄像大哥都没管是不是还在直播,语气焦急地问:“苏老师,你手怎么了?”
“昨天没看路,不小心摔了。“苏沉星可怜巴巴地举起手,熟练地朝大哥抱怨,“可疼了!”
他的表情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小意外。
[是哪条路让我们宝宝受的伤!坏!]
[堂堂保镖来袭,让我这个一米九壮汉来为宝宝铲除所有绊脚石!]
[是报应吧,老天都看不下去这种霸凌咖了。]
[楼上能不能别虐恋了,看不惯还整天来蹲守直播间……]
……
客厅异常安静,那群吵吵闹闹的小萝卜头不见了踪影,苏沉星一问才知道,上午是由江景明和钟盛负责带孩子学画画,正巧昨晚下了点雨,气温倏得降了下来,两人索性把他们带出去写生了。
陆复言似乎还在房间里呆着,只有程原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儿童故事书,时不时地与直播间的观众互动。
看到两人进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表情略显僵硬地打了个招呼。
周应淮跟在苏沉星身后,直到走进客厅,才像是随口一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摄影大哥也这么熟了?”
语气里的酸味遮掩不住,连直播间的观众都听出来了,当事人却还浑然不觉。
“摄像大哥人可好了,前两天还分我吃他出岛买的零食和雪糕呢!”
“你什么时候偷偷吃雪糕了?”周应淮敏锐地捕捉到某个关键词,神情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苏沉星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气势莫名矮了一截,心虚地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我就吃了一点点……”
说完才反应过来,现在又不是七年前,他为什么还要被周应淮紧巴巴地管着?而且……
“而且吃完我又没有胃痛!”苏沉星的脑回路拐了个弯后,语气都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周应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提他难受得要命的事,反而拐进了厨房。
“这么早就开始做午饭了吗?”苏沉星不想跟程原一起待在客厅,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好奇地探头看他在做什么。
周应淮打开柜门,寻找需要的材料,顿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回复:“给馋嘴的小朋友做点好吃的。”
苏沉星脸一热,又看到镜头敬业地怼在一旁,忙遮掩住神情,暗暗拧了下周应淮的手臂,清了清嗓子道:“这些孩子们表现得都很好,确实是可以做点零食奖励他们。”
嘶,他手上的肉怎么也这么硬!
周应淮感受到手臂传来的细微刺痛,唇角扬起些不易察觉的弧度,没有继续拆苏沉星的台。
[好甜好甜好甜,周应淮说的小朋友就是苏沉星吧!友友们我没听错吧!]
[星星是不是以为我们看不到他在偷偷掐周总啊,好可爱啊宝宝!]
[甜得我在床上扭成蛆了都,我妈进来吓一跳,现在在骂我有毛病……]
[只有我一个人还惦记着钟盛吗?快回来啊,你进度落周总一大截了!]
……
周应淮准备的材料一看就算要做甜品,苏沉星想起之前在出租屋,尽管工具简陋,他每次做出来的食物仍然是色香味俱全。
不知道如今在一应俱全的别墅内,能不能让他的手艺得到最高水平的发挥。
周应淮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熟手,苏沉星忍了忍,还是没憋住,好奇道:“你平时也会自己做这些吗?工作不忙吗?”
周应淮打发奶油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开口:“忙,但厨艺不能变差,毕竟……有人喜欢吃。”
苏沉星蓦地噤了声,心口有些发紧,毕竟——
周应淮说的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
周应淮是动作麻利,很快厨房就弥漫着香甜的气息,胃口一直很差的苏沉星都难得被勾起了馋虫。
周应淮余光瞥到他闪闪发亮的眼睛,打开烤箱查看后,边端出烤盘边说:“再过半小时就能吃了。”
烤好的黄油曲奇看着更加诱人,一排排地整齐排列,看得苏沉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周应淮也没停手,又找了个小锅熬糖浆,准备做焦糖布丁。
待布丁也被送入烤箱,曲奇也终于冷却成了能入口的状态,周应淮往苏沉星嘴里塞了一块,青年眼睛睁大,立即竖起了大拇指,有些含糊不清地夸奖道:“好好吃!”
奶香浓郁,入口即化,明明在旁边看着他做的,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步骤,但味道却是出奇地好。
周应淮看他确实喜欢,眼里也染上笑意:“不能多吃,等会就吃午饭了。”
……
甜食做得差不多了,也到了该准备午饭的时候,程原听着厨房里其乐融融的谈笑声,纠结了一会,还是走到了门口,轻声道:“我来帮忙了,还需要做什么吗?”
气氛一下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苏沉星扭头看向他时,丝毫没有刚刚面对周应淮的柔和,反而是一片冰冷。
这种眼神让程原心中一痛,可能是因为最近在梦中频繁出现的回忆,让他忍不住有些怀念……
两年前没出事的时候,苏沉星看向他时,那永远温柔包容的眼神。
[好奇怪啊,怎么感觉程原一进去,气氛就变得好差。]
[老觉得程原面对苏沉星有点心虚,是我的错觉吗?]
[这简直是倒反天罡,程原心虚?你确定不是说反了吗?该心虚的应该是苏沉星才对吧!]
[别吵了,你们一个个都火眼金睛是吧,人家一个字还没说呢你们就在这逼逼赖赖。]
……
好在渐渐传来的声响结束了这尴尬的气氛。
大门一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就迅速填满整栋房子,辰辰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看到苏沉星在厨房,忙举着手中的画冲到他面前。
“小苏哥哥!你看我画的画!你猜猜看树下是什么?”
苏沉星接过了这个热情小炮弹手中的画,看见那抽象的线条,却突然犯了难,试探地问:“这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吗?”
“不是啦,是小苏哥哥和我!”辰辰指着画向他解释,“我们两个手拉手……不对,小苏哥哥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他的话很快就被淹没在一群孩子中,其他萝卜头也发现了苏沉星的踪迹,纷纷举着手中的画要他看,搞得苏沉星目不暇接,不知道该先看哪一张。
“都退后!小苏哥哥受伤了!”辰辰一声大吼,瞬间所有小朋友都安静下来,随即又爆发出更猛烈的声浪。
“小苏哥哥,你的手手怎么了?”
“小苏哥哥你疼不疼啊,我帮你吹吹!”
“小苏哥哥你是不是和坏蛋打架才受伤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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