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只有越发温和谦恭, 进退有度才好。
正说着话的功夫。
一个不起眼儿的内侍, 从殿门角匆匆溜进来, 悄悄走到御前冯公公身侧。
萧明凤眸轻轻扫了一眼, 又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
那个内侍......
若是没看错,应当是在弘文殿里头见过的。
果然, 冯公公瞧见那内侍, 便悄悄跟着那内侍退了下去。
不多时,只在一旁听着那内侍说了几句话, 便猛地变了脸色。
将人挥退便急急地走到皇帝身侧。
“陛下。”冯盛躬身垂眸, 在帝王面前小心开口禀报。
皇帝皱了皱眉, 看了一眼一旁的长宁长公主, 淡声开口:“皇姐又不是外人, 直接说罢!”
“是。”冯公公欠了欠身,眼中含忧:“是方才皇子殿那边儿的宫人传话过来,说是......”
“说是,吴王世子殿下今日下学回了宫, 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了几坛子酒,非要请秦王府和晋王府两家的小皇孙们吃酒。”
“不曾想,吴王世子殿下吃醉了酒之后,便浑说了几句醉话。”
“一个不防,又同其他几位小皇孙殿下吵了几句嘴......便,便动了手。”
皇帝皱了皱眉听了几句,到这儿已经压不住火气,面色骤然沉下来。
宫中虽不禁酒。
但是皇孙们年纪都还小,这个年纪本就不宜贪杯。
更何况,还闹出酒后生事,言行无状、竟然还动手打人的丑事来!
“皇孙们可有伤着了?”一旁的长宁长公主见状连忙问道。
冯公公忙开口:“伺候的宫人们尽心,发觉不对立刻便上前将人拉开了。”
“皇孙殿下们,眼下也都并无大碍,就是......”
冯公公苦笑一声:“就是那吴王世子殿下醉得厉害......言语放肆了些,不但出言辱骂了另外几位殿下,还......还在皇子殿,替吴王喊冤呢!”
此言一出,别说是皇帝了,就连长宁长公主面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了!
吴王先前因为私交大臣之事,被陛下当廷训斥,后又禁足王府。
这本是前朝的政务,落不到后宫里头。
但偏偏今日又出了吴王世子殿下,在宫中读书的时候,喝醉了酒,又是如此地大放厥词!
这哪里是在替他和他父王喊冤叫屈。
这分明就是在打陛下的脸么!
前一个这么做的......
长宁长公主记着,似乎是郑国公府的那位,同萧明渊也差不了几岁的小将军。
就因为封赏之事,抱怨了几句,便已经惹得陛下龙威震怒了。
如今这吴王,本就碰的是皇帝的死穴。
逼着已经年老,且方才失了爱子的皇帝立储。
那不是想要为父分忧。
那是觊觎皇位!
亏得这些人,一个个成日里暗自揣摩上意,时时将“伴君如伴虎”挂在嘴边儿。
真到了该小心谨慎的时候,又一个个都跟昏了头似的,没半点儿眼力见儿!
“真是放肆!”皇帝猛地一拍桌案,深沉的龙眸之中,已经满是杀意。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众人见皇帝如此龙威震怒,自然惶恐不已,纷纷跪地求道:“陛下息怒!”
长宁长公主也在一旁连声劝道:“陛下!陛下息怒,小孩子不懂事,醉酒说了几句胡话罢了,如何能当真?”
“再说了,前朝的事情,别说是底下的皇孙了,就连本宫也弄不大明白。”
“许是几个孩子吵了几句嘴,又说了几句气话,吴王小世子心里觉得委屈了,才念叨了几句家里人,并不为别的。”
“你是他们的皇祖父,孩子年幼无知,出言训个一两句,教他们学会如明辨得了是非便罢了,万莫要动气,保重龙体才是要紧的!”
皇帝沉着脸,面上略微缓了缓,到底还是不大好看。
长宁长公主见他已经收敛了怒容,心下松了一口气。
转身瞧见底下跪着的宣珩和萧明渊,又有些心疼般地开口。
“你瞧瞧,两个孩子都还在呢!陛下这一生气,倒也不怕吓着他们了。”
长宁长公主状似嗔怪地开口,又朝着宣珩轻轻招了招手。
“珩儿,快快过来,给你皇祖父奉盏茶,再劝你皇祖父两句,叫他莫要动怒了。”
宣珩看了一眼一旁还跪着的萧明渊,心下有些担忧。
“去吧!同陛下好好说说。”萧明渊低声哄了一句。
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个孺慕乖巧的小皇孙在一旁站着,皇帝心底才会略略好受一些。
这本也是萧明渊一早便预想好了的。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
知道吴王世子宣璃,对自家小殿下心存不满,他自然是容忍不得的。
十七皇子那般张扬跋扈,在宫中还有亲娘做靠山,萧明渊都舍不得自家小殿下受半分委屈。
更何况吴王是什么东西?!
早就已经受陛下训斥,被淘汰出局的蠢货。
那吴王府上的宣璃不过是进了宫,笼络住了几个小皇孙,便真觉得自己仿佛天命傍身了!
宣珩这些日子在弘文殿受排挤,背后也少不得这蠢物在私底下出力。
索性萧明渊,还是更喜欢一劳永逸。
吴王手底下的人......不是很喜欢用“醉酒吐真言”的伎俩么?
那他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明渊眼见着自家小殿下起了身,捧着热茶缓缓走到陛下跟前儿。
他知道自家小皇孙,许是不在意这段时日,受到的那些被人孤立,受人排挤作弄、冷眼旁观的苦楚。
但是萧明渊偏偏性子毒,又睚眦必报记仇得很!
他家小孩儿是心好、良善不记仇,不代表他就不记着这些了!
有气么,自然是越快出越好。
希望明日宣璃再看到宣珩的时候,能够记着些教训。
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皇祖父请用茶。”宣珩将茶奉到皇帝手中,也不大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
只近到皇帝身前,抬手轻轻抚着皇帝的后背心,垂眸轻声劝着:“皇祖父别生气,父王......以前就同珩儿说了,皇祖父年纪大了......总是动怒,对,对身体不好的。”
宣珩说起太子,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
喉间止不住哽咽了一下,又勉强压住,开口细细劝着皇帝。
“珩儿......珩儿年轻,不大懂事,没办法替皇祖父和父王分忧,只是......”
“只是如今父王不在了,珩儿该替父王尽孝,也该替父王多看着皇祖父些。”
“只求,只求皇祖父,您......您能保重着身子,父王如今虽已经仙逝,但是还是忧心皇祖父您的,珩......珩儿,也是忧心您的......”
小皇孙眼圈红红的,压抑着哽咽的声音,一句句的劝。
别说是皇帝,就是旁人听了,心下也止不住的落泪。
一旁的长宁长公主已经拿着手帕,掖了好几次眼角了。
皇帝听得嗓子也哑了,他拉过宣珩的手,抬手轻轻抚了抚孙儿的侧脸。
“好孩子,快别哭了。”
皇帝看着眼前的宣珩,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太子......还在世的时候,是时常都劝他,让他少动怒,保重龙体。
如今才过多久?
他现在想起来,心底也是一片哀恸。
旁人只瞧见他倚重长子,心疼皇长孙。
仿佛当其他皇子皇孙当外人似的。
却也不瞧瞧,诸位皇子皇孙之中,谁又是真的如太子这般。
是真心实意地敬他爱他,没成日里只盯着他坐下这把龙椅,知道要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为重!
底下的那些个皇子,就算只有太子十分之一的贤德仁善。
能静下心来,在朝中安稳历练,做出几件漂亮的实事出来。
他身为帝王,难不成就真的舍不得立储么?!
成日里,就只知道玩儿些勾心斗角的下作手段,同自己的兄弟们争得个你死我活!
哪个君王,希望自己的后继之君,是这般模样的?
皇帝轻叹一声:“朕已经不气了,不过是些不肖子孙罢了!”
“皇祖父......这辈子能有你父王和你这么两个懂事的孩子,已经是足矣,旁的......都是老天爷降下来的孽债!”
“其实,方才姑祖母有句话,珩儿这两日想着,也想向皇祖父进言。”宣珩抬眸,眼眶还是红红的,看得皇帝忍不住有些好笑。
这孩子,眼睛都红得像是兔子似的了。
竟然还急着要求情不成?
“你说说看?”
宣珩记着萧明渊说过,此事应当私下开口。
正巧如今离皇帝也近,便低声将“乞求皇祖父恩典皇孙们休沐之日回府”之事,细细同皇帝说了。
皇帝闻言,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宣珩,又看了一眼底下还跪着的萧明渊。
语调微沉:“此事,是你一人想出来的?”
宣珩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确定皇祖父是否会答应这件事。
只是觉得眼下都说道这处了,既然皇祖父不生气了,那该劝的话要说,该求的恩典自然也不能拖着。
“回皇祖父的话,是珩儿想出来的。”宣珩老老实实地的垂首认下。
心底只想着,若是皇祖父答应了,这自然最好。
若是皇祖父不愿意,此事......也当由自己一力承担。
倏而,皇帝看着宣珩朗声一笑:“好好好!果真是个好孩子!”
“你是众皇孙之长!常言道长兄如父,珩儿如今知道,为诸位弟弟开口求情求恩典,是已经长大了!”
皇帝眼中含笑:“既然如此,朕过两日会下旨,允所有在宫中进学的皇孙们休沐那日,可回王府与父母团聚。”
“不过吴王世子宣璃这件事情,朕却也要小惩大诫一番!”
皇帝说着,面色又逐渐转冷,对着一旁冯公公开口:“就按方才皇姐说的话来办,冯盛!”
冯公公立刻上前:“奴婢在。”
“替朕去太医院传旨,命太医好生给吴王世子醒醒酒!”
“明日再挑几个典仪官,送到吴王府上去,命吴王好好学一学规矩!”
子不教,父之过。
既然是皇孙年幼不懂事。
那该罚的人,就只能是罪魁祸首了!
第49章
从长乐宫出来。
已经过戌时了。
皇帝前朝政务繁忙, 已经先一步回了乾清宫。
长宁长公主也知道,萧明渊和宣珩明早还要早起读书。
不敢多留二人,在她宫里陪伴太久。
只心疼两个孩子。
又忧心这春日里, 夜晚风大寒气又重, 怕宣珩和萧明渊着了风寒。
便特地命人,将自己常坐的暖轿抬来。
那暖轿用了厚厚的帘子防风,里头还有个香炉熏着, 暖和得很。
一路在里头冻不着人。
将两个孩子送上轿撵,命人专程护送着回了承华殿。
长宁长公主才算松了一口气。
.
萧明渊揽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坐在轿中。
见宣珩并着同自己紧紧挨坐在一处, 面上还满是喜色, 抿着唇不住地笑。
他凤眸不由地软上了几分, 忍不住抬头抚了抚自家小殿下顺滑的发尾。
“偷着乐什么呢?”萧明渊垂眸温柔笑道。
“有什么高兴的事, 能叫你笑成这样?怎么殿下, 也不与我说说?”
宣珩抿唇一笑, 倚着萧明渊的身子,又往前面凑了凑。
“皇祖父答应我的请求了......过几日, 宣瑢他们, 便能回去了。”
萧明渊凤眸止不住闪过一丝笑意,这傻孩子。
方才险些都将他吓了一跳呢。
陛下分明前一刻, 都还龙威震怒不已。
旁人这个时候, 恨不得能逃多远逃多远, 只要能明哲保身就好。
他家小殿下偏偏傻傻地凑上前去, 还要替旁人求请求恩典。
不过......
也正是宣珩这般宛若赤子一般的单纯心思, 才叫陛下觉得诚挚动容。
旁的时候,指不定陛下还要衡量几分。
方才开口,倒正撞对了时候!
萧明渊心底止不住轻叹一声。
他家的小皇孙殿下心思纯善,所以有时候, 反而更加通透,总是在不经意的间戳人心得很。
如此......倒也好!
那些阴私之事,自家小殿下沾染不得,他自然是要替对方,在暗地里处理干净的。
他的小皇孙殿下,只需要干干净净的,一步一步按照他的安排。
走到本应该属于他的高位上,稳稳地坐好,便足矣。
“殿下今日做得很好。”萧明渊垂首看着宣珩,柔声夸奖了一句。
又拉着宣珩的手,如同良师一般,细细引导:“陛下方才也说了,长兄如父。”
“殿下本就要比诸位皇孙们年长一些,他们在宫中,又远离父母亲人。”
“日后殿下可以时常关心一下诸位皇孙殿下。一则,尽一尽兄长情谊,就像是对燕王府的皇孙们那般。”
“二则,如此,也是为陛下分一分忧。陛下日理万机,总归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殿下多照看几分,陛下也能省心几分。”
眼下被送进宫里的皇孙们,都已经渐渐年长记事了。
将来就算不能承袭父辈的亲王爵位,照例也是要封个郡王爵的。
眼下若是能笼络住,日后有的是好处。
宣珩点了点头,只是又有些迟疑:“萧哥哥说的话,珩儿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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