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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往事(近代现代)——康塞日记

时间:2025-06-25 07:37:04  作者:康塞日记
  辛实茫然:“为啥?”
  为啥,还能为啥,因为这就是个缓兵之计,约好的明日见面不过是降低你们的防备之心,好叫你们相信他没有离开的打算。辜镕简直气得想笑,周绽才用这个技俩从林祺贞手心里逃出来,转头辛实又在这招上栽了跟头。
  辜镕说:“你信不信,你明日到了那里,一定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周绽现在就是只惊弓之鸟,现在唯一的拖油瓶都甩了出去,要是不逃走他才觉得奇怪。
  辛实半信半疑,说:“不能吧,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能跑得远?”
  会咬人的狗不叫,辜镕冷酷地想。
  辛实是真的想不通:“他为啥要跑,我又不能拿他咋样。”
  辜镕说:“他不是怕你,是怕我,怕林祺贞。”
  辛实不懂他们的恩怨,他就知道做人得守信,慢吞吞地,他嘀咕:“兴许你猜错了,我明天自己瞧瞧去。”
  真固执,认死理!辜镕心疼他的善心被糟蹋,不由得愈加地厌烦周绽,半晌,无奈地问:“非得去?”
  辛实知道辜镕不高兴,但要他毁约,他做不到。周绽骗他那是周绽缺德,以后要是再碰见,他就当不认识,但万一周绽还躺在那里盼着他去报信呢?
  沉默了半天,他还是那句话:“我答应了……”慢慢地,他有点后悔了,周绽再凄惨,那也是个外人,为了一个外人,他惹得辜镕不高兴了。他最不愿意辜镕难过。
  那语气,瓮声瓮气,撒娇似的,辜镕真拿他没办法,一颗心都叫他哼唧软了,没忍住松了口,假模假样地凶他:“只此一次,下回再也不准随便发善心,听到没有?那不是个好东西。”
  辛实忙答应下来。
 
 
第40章
  两人又漫无目的地聊了片刻别的,辛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点紧张地舔了舔水红的嘴唇,问:“今天是不是可以下床了?”
  辜镕懒懒地笑了笑,声音低沉,有种逗孩子的散漫:“亏你还记得问,早落地了,早起下的床。”
  辛实瞪圆了眼睛,喜不自胜地打听:“走了几步?疼不疼啊?还站得住不?”
  “走了五步,扶着床走的。”辜镕不急不躁,一一地答:“不疼,就是腿使不上劲。”
  后面这句话里有点懊恼的意思。辛实不喜欢他为难自己,不由得攥紧了听筒,心疼地说:“锅铲放久了不用也要锈的,别说两条活生生的腿,你总是着急,总是不听话,我们早说好了,慢慢来么。”
  谁都不敢训他,就辛实敢,一个乡下的野小子,拿他当不懂事的孩子照顾。要是换个别的什么人,辜镕早就不乐意伺候了,可辛实这么说,他心里只觉得美滋滋的,像喝了口热红酒,从喉咙一路暖和到胸口,浑身都躁动不安。
  “好,慢慢来,都听你的,真是操心的命。”这话像埋怨,可语气带着笑,“还有十几日就是除夕,预备怎么过?”
  每日累得晕头转向,提着心吊着胆,辛实根本不记得日子怎么过的,辜镕提起来,他才惊觉,居然快过年了,转眼,他离家都快四个月了。
  “不知道,平时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辛实挠了挠耳根。
  “那怎么行。”辜镕不答应。
  辛实揉了揉鼻子,说:“在外头也热闹不起来。”他不大明白辜镕怎么突然在乎起年节的气氛了,就是在辜家,也没见热闹过,冬至那天,别人家都搭戏台,放烟花,舞狮舞龙,他们什么都没干,光吃了一碗红龟粿。
  辜镕那边停顿片刻,慢慢地说:“我在曼谷还有几套房产。”
  这话的意思,明显得简直像白纸上的黑墨点,辛实的心加快跳了起来,结结巴巴说:“你,你想来暹罗过年?”
  辜镕莞尔一笑,没遮掩,直白地说:“一个人过年也真寂寞,你忍心叫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空屋子里?”
  “瞎说,怎么就孤零零了,有詹伯陪你啊。”
  “他同你,不一样。”
  辛实呆了,脸绯红一片,蜷缩在藤椅里,心里头砰砰乱跳,害羞得脚趾都勾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今年过年,我想要你陪我过。”
  辛实想高兴,又挺惶恐,觉得自己配不上辜镕的深情厚谊,辜镕对他太好了,他就是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手指呆呆地缠上电话线,他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
  听他那边没声儿了,辜镕急不可耐地开了口,不大高兴:“不想和我一起过年?”
  “没有。”辛实急了。要说不惦记,那是假的。
  “那就别对我说不要。告诉我,你想不想我?”
  辜镕的声音真好听,像道鼓槌,重重敲在心头,辛实的心跳忽轻忽重,浑身都发起热,感觉魂儿都飘了起来。
  他们这样算什么呢,简直跟戏里的情人一样,那么缠绵,那么亲热。可要说辜镕喜欢他?辛实想也不敢这么想。光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对不住辜镕,都觉得自己要跪在地上向各路神佛告罪。
  他大字也不识一个,不,好歹也认识了四个字,他会写自己的名字,辜镕的名字,辜镕一笔一笔亲手教他写的,不算彻底的文盲。
  但这算什么,他是个穷小子,连辜镕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再说,男人和男人,他更不敢想,想了就是玷污了辜镕,死了要下油锅的。
  那么多的配不上,那么多的不可想,可听着辜镕沉稳的呼吸,辛实的下唇颤抖了一下,咬了咬牙,还是豁出去,鼓起勇气说了真心话,他很小声,几乎怕叫人听见:“想的。”
  辜镕的声音好像也有点颤抖,低哑地叫了他的名字:“辛实啊……”
  辛实几乎叫他的声息烫坏了耳朵,支支吾吾地说了句:“我要写字了,过年……过年的事再说,再见。”随即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头只剩下纷杂的忙音,是线路被掐断了,辜镕的面色大体还算和静,只唇角隐隐有些颤抖,是种快要压抑不住的痴笑和沉迷。
  深吸好几口气,他才终于想起要把电话听筒搁回去,以往挂断同辛实的电话心里总是怅然若失,恨不得说个没完,今天只觉得吃了仙丹也没有这么痛快。
  辛实是个懵懂的男孩子,年轻,单纯。在辛实面前,辜镕总是想做一个好人,最情难自禁的时候,也只敢在利骨泉里偷偷地轻轻含吻了一下辛实的耳垂,那个一触即分的吻,总在他的梦里辗转反侧,时至今日,他几乎快忍不住发狂的思念了,可他还在尽力忍耐,他是真怕自己的心思袒露出来会吓坏了辛实。
  可今天,辜镕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要是辛实方才回答他的时候还是那副情窦未开的孩子模样,笑呵呵地清脆说:“我当然想你”,他发誓他绝不会这么激动,可辛实停顿了半晌才肯把想他说出口,那样的支支吾吾,明眼一看就是为难了,害羞了。
  原来辛实是知道他在说什么的,知道他的情他的意,可辛实没怕,也没闪躲——想明白这条道理,辜镕简直畅快得想奔出屋外朝天放个几枪,可他走都走不稳当,别提奔跑这项复杂的活动了,满腔热血无法发泄,只好恨恨地深吸几口气,灌了自己一杯凉茶。
  詹伯从屋外走进来,光往辜镕满面春色的脸上扫一眼,不用细想就知道电话那头是谁,能叫头家像个毛头小子似的露出这种兴奋情态的人,除了辛实上哪还能找见第二个。
  假装瞧不见,詹伯说:“金翎先生到访。”
  这倒是稀客,辜镕清了清嗓子,正色问:“就他一个?”
  詹伯点头道是。
  辜镕皱了皱眉,显然不大待见,“他为了什么来?”
  詹伯笑了笑,说:“金先生是来找辛实做玩伴,邀他去看电影。”
  辜镕的神色一瞬间有些古怪,有些庆幸辛实不在家。金翎声名在外,是个交际花一般的放荡男人,不大讨他的喜欢。何况上次金翎还在辛实面前大放淫词艳语,险些带坏辛实,把他也吓够呛,他实在是不希望辛实同金翎有什么交集。
  詹伯一看辜镕不赞同的神色就明白,这确实是位不速之客。
  其实他一开始也觉着稀奇,这位花蝴蝶似的金先生,每回来辜家常常是傍在朝署长边上,从没见单独出现过,他能找头家有什么事?难道同朝署长一拍两散了,又想来傍一傍头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可真要是如此,辛实回来以后往哪里搁?
  朝宜静日前赴往狮城参加军事演习,金翎恐怕是感到了无聊,才来找辛实取乐。既然不是什么大事,拒了又何妨,辜镕想了想,随口吩咐:“留他坐一坐吧,茶点勿要怠慢。我累了,不便见客,辛实那里,就说他回家探亲。”
  进来的一路詹伯心里一直盼望,希望头家开口拒了这次见面,这番说辞正合他心意,含笑转身出了屋。
  金翎哪里坐得住,听辛实不在家,立马表现出了失望,绮丽的面孔都暗淡了下来。连一盏茶都没喝完他就告辞了,踢踢踏踏的皮鞋声踩在黑榉木地板上,清脆得像一串玻璃铃铛。
  他确实是个无法忍受寂寞的人,总想身边陪个人,最好是个姿容美好、热气腾腾的男人。自从跟了朝宜静,他已经长达一年未出门交友,想一想简直有些惊悚,觉得自己快要和朝宜静变成真正的夫妻。
  打起精神,他对着汽车上的内置银镜摸了摸油亮的头发,接着低头整理了衬衫衣袖上的钻石袖口,又欣赏了片刻自己完美无瑕的面孔,响亮地吩咐朝宜静拨给他的司机:“去八角街!”
  那是一条绵延两英里的花街柳巷,舞厅、戏园、妓院,食店应有尽有,天刚擦黑就四处亮起电灯,红黄交错,在灰蓝的天空映出一道冲天的靡丽气息。
  金翎以往是这里的常客,和朝宜静看对眼以后,就去的少了。一开始也蠢蠢欲动过,每回都叫朝宜静逮了回去,并不骂他,只在床上教训他,几次下来,他也怕了。再后来,觉得在家里跟朝宜静斗嘴亲嘴比去外头有意思,自己就不愿意再去。
  今日猛然钻进去,瞧见路两边改换的灯牌门头,他陡然还有些茫然。他最爱去大西珠舞厅,最高级的客人都爱去那里,这回也是直奔里头。
  里头的大班还认识他,三十几岁的女人,风情的眼睛把他一扫,欢欢喜喜地扭着腰扑到他怀里,用血红嘴唇印在他的面颊上,搂着他往舞池里去:“金先生,我可想坏你啦!”
  舞池里香风熏然,金翎到自己以往常去的沙发一坐,大班退下去,立马又接上来两位侍从,大班是个聪明的大班,还记得他更中意和男子相处,叫来的都是年纪不大的男子,并无妆饰,干干净净的两张秀丽面孔,柳条似的身体,一左一右扑在他肩上,拿柔软的手掌抚摸他的胸口。
  叫他们一搂,金翎顿时舒坦得眯了眯眼,空荡荡的心里头也顿时满足起来,朝宜静没了他还有浩瀚的前程去忙活,他没了朝宜静就什么也没了,说不甘心吧,还有点寂寞,因此迫切地想要找点额外的刺激。
  两个小倌都穿得非常单薄,若隐若现袒露着皮肉,金翎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拱,嘴对嘴地给自己喂酒,都是名贵的洋酒,这群年轻的小子就靠卖酒卖屁股挣钱。
  他的酒量其实不大好,按理说不该这么惯着他们的,他们拿他往死里灌呢,可送上来的酒他没拒绝一杯。今日他太孤单了,就想痛痛快快地花点钱。
  “手往哪里摸呢?”把左边那个男孩子的手从自己衣摆里掏出来,金翎嘻嘻地笑着:“屁股痒了?”
  他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丽男人,尤其喝醉酒以后更是艳若桃李,水润的嘴唇简直红得发亮,两个男孩子光看他的脸就看得意乱神迷,简直不知道是谁占谁的便宜,浑身燥热地一起缠在他身上,吻他的脸和脖颈。
  金翎呵呵地笑着,陡然,熏熏然瞥见不远处舞池中央的沙发里,一个男人正盯着自己瞧。
  那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身材高大健壮,年轻得过分,锃亮的油头,穿笔挺的衬衣西裤,大腿上坐了个纤瘦的男孩子,正气喘吁吁吻他的脖子。
  男人的眼珠锃亮,眼看是动了情,却不去亲吻怀里的男孩子,直直地瞧着人群之外的金翎,被金翎发现了,不闪不避,笑吟吟地舔了舔嘴唇。
  他是在勾引他,不紧不慢,却势在必得。这是欢场老手才有的风采。
  金翎浑身无力地靠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眼珠水盈盈,也瞧着那边,他是个被人爱惯的人,因此并不感到无所适从或受宠若惊,仍旧是醉醺醺地笑着,很平静,甚至有点不屑的意味。
  金翎扭回头又喝了杯酒,男人那边轻轻拍了拍怀里男孩子的屁股,打发了人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把衬衣的扣子扣上,目不转睛盯着金翎走了过来。
  金翎不为所动。男人越走越近,就快到他面前来了,金翎这时才动弹了下,淡定自若地伸手把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倌推开了。
  这就是不要他们过夜的意思,两个小倌都不舍得走,蹲下来想舔金翎衣衫敞开的雪白腹肌。金翎目光滚烫地盯着离他不到三步的男人,意兴阑珊地拦住了小倌的讨好。
  小倌们一走,男人立即补上来,自在地往金翎身边一坐,偏头看他,“好久不见。”
  金翎有些吃惊,漂亮的眼珠惫懒地扫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你认识我?”
  “很早之前,也是在这里,你饮酒时总是先伸舌头,那模样真美。朝署长很钟爱你,我还没来得及来结识你,他就气冲冲地把你扛走了。”男人有些情热,边寒暄,边站起来,伸手拉他起来。
  那至少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有人爱慕铭记总是令人高兴的,金翎心中有些得意,眯着眼含笑让他拉起来,两人一前一后,一齐出了舞池。
  到了寂静的走廊里,那家伙就原形毕露了,从身后贴上来,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低头狂热地吻他。
  金翎任他把自己搂到怀里,背后是块滚烫坚硬的胸膛,他吃吃笑了笑,抬头露骨地道:“你不怕他?”这个“他”自然是朝宜静。
  男人盯着他看了看,突然低头咬住他的嘴,分开以后,虎狼似的盯住他,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在我怀里。”倒真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记住了,我叫霍加,往后就是你的男人。跟了我,可不许再像今天这样出来偷吃。”
  听名字,这家伙是个马来人,看言行举止,来头恐怕不小。
  今日尚未终,就擅自计划起了他的明日,真够专制的。可惜金翎最恨有人管他,剔透的眼珠定定看了眼霍加,忽地觉得很没意思,一把将人推开,温和地笑了一声:“算了,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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