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第二个念头是,他妹没去做演员,实在是影视圈的一大损失。
奶奶应该会很喜欢这张照片,因为里面的小霜看起来快乐又灿烂,真像个单纯明朗的高中生。
……当然,有个人肯定不会喜欢这一幕。
所以宋见风不打算把这张花絮照发给对方。
反正,这则从昨天开始迅速发酵的桃色谣言,在被当事人察觉到之前,就已经悄悄转了风向。
总算是误打误撞尽到了责任,没让兰又嘉真的受欺负。
立在几米之外的地方,男人这样想着,决定这次就沉默好了。
对傅呈钧沉默。
也对兰又嘉沉默。
——其实他真的挺想给兰又嘉看一眼这张照片的,因为整幅画面充满了极具想象空间的戏剧张力,欲说还休,趣味盎然。
画面里的兰又嘉也被拍得格外好看。
就跟先前拍下的每张有他的剧照一样。
可是,他怕他。
夜晚,灯火通明的餐厅。
阳台上烟雾缭绕,几个人聚在一起抽烟。
有人一脸揶揄:“宋哥,没想到你居然是为了妹妹才接这个活的。”
也有人长吁短叹:“下辈子我一定要投个小霜妹妹这样的胎,有亲哥哥百依百顺地宠着,还有我们梅导这样的姐姐帮衬,想做什么就做,喜欢谁就追,我都不敢想这日子过起来有多爽……”
旁人说得热闹,被这些琐碎话语包围着的男人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是一贯以来玩世不恭的做派。
头顶光影半明半暗,如云流动,衬得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更显浮荡恣情。
可若仔细看,眼底分明一片静穆。
包间外的走廊里,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青年发梢微湿,像是刚洗过脸。
此时冰冷水渍已经被拭去,颊边依然泛着一抹不正常的苍白。
今天他的心情难得很好,也有了些胃口,本该好好吃完这顿晚饭的。
……本该这样的。
在走进包间之前,兰又嘉摁灭了手机屏幕,将它放进口袋,空出手揉搓了一下脸颊,尽可能让脸色显得红润一点。
动作的同时,眼前仿佛仍浮现着先前收到的那条消息。
他问孟扬要来了闻野的联系方式。
算起来,他跟闻野认识了一个多月,竟连好友都没有加过。
直到几分钟前,他收到孟扬推过来的联系人名片。
只要简单按下一个键,就能立刻送出好友申请。
可他踟蹰许久,微颤的指尖在屏幕前徘徊,终究没能按下去。
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毫不犹豫地向对方表明。
就像今天的宋见霜那样。
然而如今的兰又嘉,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份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不在计划内的失控心动。
只觉得惶然无措。
他想,可能是今晚太累了,逼着自己吃东西很累,把它们吐掉也很累,叫人精疲力尽。
等明天再想吧,他想先回房间休息了。
因为宋见霜的探班,梅导顺便请剧组主创一起吃了顿晚饭,算是介绍大家认识,全程她难得面色和悦,席间酒意熏然,气氛一片欢腾。
兰又嘉推门进来的时候,一桌人差不多都喝高了,这会儿酒壮人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梅导,你说实话,晚秋是你为了别人拍的吧?就是那种谨以此片献给谁谁谁的……我可是听蒋哥说过,这故事有原型的。”
“你少添油加醋!”被唤作蒋哥的剧组摄影师顿时嚷嚷起来,“我哪里说过有原型,是角色的灵感来源——别听他乱讲啊戎青,我真没胡说!”
被当面编排的梅戎青看他们一眼,嗤之以鼻道:“庸俗。”
“是是是,我们庸俗,那肯定是没有写部戏当礼物来得高雅啊。”那人嘿嘿笑着,不死心道,“哪个角色有原型啊?陈易秋吧?这片名都带秋了。”
梅戎青没好气道:“都说了不是原型,那叫灵感来源!”
她面露不耐,倒没发脾气,话音顿了顿,竟解释起来:“不是陈易秋,是谢雪。”
原本正要抱歉地说先离开的青年,就是在这一刻蓦地停下脚步的。
他下意识问:“谢雪这个角色有灵感来源?”
梅戎青抬眸看到是他,脸色稍缓,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对,不算是原型,其实是偶然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一句话,就忽然有了关于这个人物的灵感。”
周围庸俗的人们立刻来了劲:“谁啊?梅导,你还说不是为别人拍的……”
刚回到屋里的青年,目光里则流露出纯粹的好奇:“是什么话?”
因此她只是认真地解释给他听,将这两个问题一起。
“是跟我一块长大的发小,我们俩关系很好,有一次闲聊时说起的。”
“他心里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我一直很好奇,但他从来不肯回答跟那个人有关的问题,怎么问都撬不开,也就是那天喝多了……”
今晚同样喝多了的梅戎青,也难得敞开了话匣子。
“我问他,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这问题很笼统,一时间是不太好形容的,可我没想到,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回答我了——就是那句话,瞬间让我有了关于谢雪的灵感。”
将她笔下的谢雪演绎得鲜活灿烂的青年专心地听着,窗外照入的月色朦胧,令格外静谧的时间倒流回许久之前。
同样浮动着酒意的夜晚,温文清贵的男人听着好友的追问,有那么一瞬间,终于没能做到守口如瓶。
于是那句脱口而出的回答,同那份经年累月的眷念一起,被月光照亮。
男人的声线温润清朗,唯独在那一霎,透出少见的涩然沙哑。
“……他像一首浓烈炽热,却转瞬即逝的情诗。”他说。
而这一刻的月光下,这句极美的转述轻轻落入空气。
梅戎青望着面前听得有些失神的青年,笑着问:“是不是很像谢雪,也很像你?”
第46章
她问得感慨, 他则很快回过神来。
“像谢雪。”兰又嘉的声音格外认真,“……但不像我。”
梅戎青顿时面露不赞同:“哪里不像?”
五月份那会儿,她去音乐学院挑人, 对试镜毫无兴趣的兰又嘉恰好从外面经过, 当时他正在打电话,笑容明艳耀眼,对电话那头的人的浓郁情感不言自明。
可与此同时,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竟显出几分伶仃,仿佛一场已然自知的飞蛾扑火。
浓烈炽热, 却转瞬即逝。
因为扑火的结局, 注定是在盛大光芒中殒灭。
单是这样惊鸿一瞥,那句话便模糊掠过了她的心头,所以立刻让选角导演追出去叫住了人。
当时的兰又嘉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试镜, 而梅戎青在遗憾之余, 隐隐有种直觉,她恐怕不会再找到另一个比他更契合谢雪形象的人了。
后来,那场惊艳四座、灿烂又悲伤的钢琴独奏, 更是彻底印证了梅戎青的这个念头。
她挑挑拣拣,见过成千上百个专业演员与圈外新人,兰又嘉是唯一一个能演谢雪的人。
幸好,起初一门心思谈恋爱的兰又嘉改变了主意,才让这部电影最终有了灵魂。
他让那个从一句话里诞生的虚构角色,有了最鲜活贴切的模样, 夸张点说, 他仿佛就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
怎么会不像?
闻言,兰又嘉安静了一会儿,反问道:“你的发小爱着那个人吗?”
梅戎青被问得有点意外:“我不知道, 或许吧。反正关于那个人的所有问题里,他只回答过我这么一句。”
所以她连这个被人念念不忘的“谢雪”,究竟该用她还是他来指代,都不确定。
兰又嘉的话音却远比她笃定:“我猜一定是爱着的。”
“为什么?”
“因为爱着,才会用情诗形容对方。”
梅戎青听得一怔,陷在令人头晕目眩的浓重酒气里,周遭那些嘈杂浮夸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
耳畔只有青年干净得过分的声音。
如淙淙流水,坦然真切地倒映出目中所见的风景,没有半分顾影自怜。
“而你也爱谢雪,所以你从这句话里找到了他。”
兰又嘉的声音很轻,轻得唯有她能听清。
“但我不一样……或许,只有转瞬即逝是像我的。”
他的余生的确转瞬即逝。
可他不确定在消逝前,自己短暂的生命是否足够浓烈炽热。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爱过。
不是轻盈泛滥的喜欢,是浓墨重彩的爱。
所以,兰又嘉想,这句话并不像他。
尽管这句不知来处的形容,美得令人心头震颤,可惜离他太过遥远。
他没有爱。
这段时间里,每一次拒绝傅呈钧抛来的近乎于爱的诱饵时,兰又嘉都要竭力压制在心底汹涌作祟的那份渴望。
可那份对爱的渴望,仍因此在心头悄然复苏了,像拼了命要从干涸地里冒出尖来的顽强青芽,在今晚听到的那句宛如诗篇的美丽情诗里,彻底破土而出。
若再用晦暗泥土覆盖住那株已然成型的幼苗,好像对它太过残忍。
一直以来,他都很想要爱。
足以占满他视野的爱。
可当兰又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与一贯来偏爱的类型相去甚远的人时,对方的态度却已经彻底改变,甚至开始躲他。
是放弃了那份没有希望的追逐吗?
还是被他先前一次次不留余地的拒绝伤害了?
兰又嘉不知道闻野为什么不再对自己说明天见。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
他总是做错事。
——他不像情诗,仅仅符合转瞬即逝。
这个话音清淡的句子,很快被一片喧嚣的空气湮没了。
梅戎青沉默许久,有些恍然地想,对方的声音里没有难过,只有纯粹而清澈的羡慕和渴望。
这个相识不久的年轻人,同样有着超出她想象的清醒和冷静。
他从来没有把在被她选中后,受到的一切特殊关照看作是属于自己的,反倒将自己和戏中人分得很清楚。
他知道梅戎青待自己很好,好得超出了常理,是因为唯有他能演绎的虚构角色谢雪。
而不是因为真切存在的兰又嘉。
这份清醒与冷静,与周遭人们庸俗不堪的浮想联翩,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有人说:“什么发小,梅导,你之前可没提过还有个发小,我知道了,你说的发小肯定就是你自己,干嘛非得编个人出来?”
也有人说:“胡说,戎青才懒得撒这种谎,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来历——这么一想,戎青,你是不是对这个发小有点念念不忘了……”
席间滴酒未沾的年轻女孩倒是直言不讳:“就不能是因为戎青姐姐单纯喜欢那句话吗?我听到了也很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是为了谁?”
中年人们立刻摇着头,哄小孩似的笑了:“对,不用为了谁,还是小霜妹妹看得透。”
被无数朦胧杂音围绕着的梅戎青,忽然感到一种浓浓的厌倦,彻底挣脱了往日习惯性的压制,在心头翻涌。
连辛辣灼热的酒精都无法再盖过它。
她没再理会其他人,蹙眉细细审视着此刻的兰又嘉:“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拍戏。”
兰又嘉没有拒绝,顺势同其他人道了别:“嗯,是有一点不舒服,那我先回房间了。”
听见他说不舒服,梅戎青连酒意都消去了几分,肃着声问:“不舒服?没什么事吧?”
“没事。”兰又嘉显然清楚她的担忧,很快解释道,“是没什么胃口,不是大事。”
梅戎青这才放下心来。
整个剧组里,只有她知道兰又嘉的身体状况。
“行,那你先回去,晚点要是想吃什么东西,就让酒店给你送,对了,差点忙忘了,应该给你安排个助理的,这样你有事要找人也方便点……”
有一个刚向兰又嘉表露过浓浓爱慕的年轻女孩在旁边,这会儿没人再对梅戎青的特别关心投以异样的目光。
仔细想想,这确实更像是长辈对晚辈那种自上而下式的照顾,没有半分暧昧的情愫。
无论如何,连拜托她关照兰又嘉的宋见霜都没说什么,他们又有什么可议论的?
正要离开包间的兰又嘉听她说着,忽然道:“梅导,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嗯?”梅戎青停下话头,起身跟着他出来,“什么事,你说。”
“我记得签合同的时候,你给我的片酬很高,那是很大一笔钱。”
没有旁人的走廊尽处,回荡着青年平静的声音。
“其实我不需要那笔钱,我拿着没有用,等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梅戎青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想让我帮你处理这笔片酬?捐出去之类的?”
兰又嘉却摇了摇头:“我想把它给剧组。”
“……给剧组?”
“嗯,因为我的特殊情况,影响了剧组里很多人的安排,我想尽量弥补他们。”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在剧组干活和在公司上班一样,不过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他们没有梅戎青那样的艺术追求,恐怕也无法理解她对挑选演员的执拗,只会心生不满和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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