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次,他可能连一次都做不到。
大火越烧越旺,大厦不断有燃着火光的建筑材料剥离坠落,玻璃在高温下爆炸,玻璃碎片反射着火光,像无数星星坠落。
给谭欢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他咬紧牙关,双膝弯曲,用力起跳。
第一次,谭欢踩到三楼外的凸起就掉了下去,现实比他想象的更困难,那里除了只有30厘米宽的光滑凸起外没有任何双手能够抓握借力的地方,他踩上去就控制不住地后仰,双手在空中挥舞,还是掉了下来。
好在他落地时记得翻滚,除了声音大一点外没有受伤。
迟与非就藏在旁边漆黑无人的店铺内,他站在玻璃窗后,隐在高大的绿植旁,见证了谭欢的第一次失败。
他依旧不相信谭欢能够救回那三个孩子,他在等谭欢主动放弃。
也许在下一次跳跃,或者下下次,谭欢早晚会认清事实,主动退缩。
谭欢的第二次跳跃依旧失败了,紧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他不是每一次摔下来都能平安落地,他经常翻滚不好让肩膀或腰部撞到地面,或是手肘、膝盖在坚硬的水泥路上擦出一道红痕,他每次都疼得呜呜大叫,却又飞快爬起来,开始尝试下一次跳跃。
迟与非站在黑暗里,绿植的叶子已经被他揪秃了,他面色阴沉,眼眸越来越黑,他好几次想冲出去拆穿那只蠢兔子漏洞百出的伪装,把那只蠢兔子抓起来,拖回别墅,关进兔笼,挂上几百把锁,让他停止这种可笑的尝试。
每一次失败迟与非都等着谭欢退缩,每一次失败谭欢都爬了起来。
他把自己摔得可怜兮兮,没等爬上楼救人就已遍体鳞伤。
第23次,谭欢终于顺利从3楼上面的凸起跳到了5楼,又从5楼跳到了7楼,紧接着是9楼、11楼、13楼、15楼……
裹着高温的风扑在谭欢脸上,他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紧紧抱着怀里湿透的浴巾,红眸里映出19楼熊熊燃烧的烈火。
19楼上面的凸起不见了……许是崩塌了、掉了,又许是19楼的设计里原本就没有那条凸起。
没有凸起就没有落脚点,谭欢已经连续八次超越极限的跳跃,他的力气早已告罄,他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剧烈抽痛,他做不到从17楼直接跳到21楼。
要在这里放弃吗?
谭欢看着越来越近的火焰,浓烟呛入口鼻,肺部的折磨剧增。
放弃吧,谭欢想,他可以放弃了。
他尽力了,他试过了,他真的做不到。
谭欢剧烈喘息着,放弃的念头在脑海里无限放大,他觉得比起早已超出负荷的肺部,他的心脏更疼。
心脏被名为放弃的念头戳刺、分割,比他每一次摔到地上都疼。
迟与非已在眼前架起一副高清望远镜,他看到谭欢正从15楼跳向17楼,也看到了19楼上面没有可以落脚的凸起,他比谭欢更早发现这一点。
谭欢已经到极限了,这只愚蠢的小兔子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迟与非知道谭欢不得不放弃了,那三个孩子命尽于此了。
老天想收了谁的命,谁都阻止不了。
迟与非正要放下望远镜,突然见到谭欢落在17楼后一刻不停地起跳,跃向了19楼。
19楼是火焰最大的地方,也是崩塌最厉害的地方,在望远镜小小的镜片里,迟与非甚至无法看到除了火焰和浓烟以外的东西。
谭欢就那样裹着可笑的大浴巾,在高空中,以一个渺小的点,扑入了火海。
迟与非攥紧望远镜,力道大的手背青筋鼓起,指节泛白。
这只蠢兔子真的疯了!他是想自己烤了自己吗?!
迟与非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黑眸死死盯着望远镜的另一头。
几秒钟后,一道燃烧着的火影从19楼跃了出来。
谭欢的衣服烧了起来,头发、兔耳朵上的毛燃着火星,他浑身黑乎乎的,白兔子变黑兔子,他仰着头,看着顶楼,不顾一切地跳了上去。
燃烧的火焰在他背后拉长、张开,像一片火焰编织的羽翼。
谭欢挥舞着火翼跳上了21楼!
迟与非放下望远镜,忘记的呼吸恢复,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激烈跳动,他扯起嘴角,笑得站在身后的千万秘书毛骨悚然。
千万秘书一直知道自己的老板有点变态,但还没见过老板笑得这么变态过。
像疯子,又像魔鬼,像厌世的反派突然找到了比毁灭世界更有意思的事。
他突然觉得有点害怕,怕他老板一激动把他刀了,比知道谭欢不是人这个秘密时更害怕。
迟与非吩咐千万秘书在楼下铺满最厚的充气垫子,又让人去把谭家夫妇叫过来。
“不要引人注意。”迟与非叮嘱。
一群隐在暗处的人领命行事,迟与非重新架起望远镜,看着高空中的21楼。
谭欢忍着剧痛带着烈火撞碎21楼的玻璃扑了进去,他立刻在地上不断翻滚,扯掉裹在头顶快烧光的浴巾,扑灭身上的火焰,爬起来在浓烟里大喊谭家三个孩子的名字。
“谭日!谭月!谭星!”
21楼也早已布满浓烟,火焰从边角蔓延,墙面龟裂,棚顶坍塌,情况不容乐观。
谭欢从怀里重新扯出一条浴巾捂住口鼻,不断翻找建筑物,寻找三个孩子的身影。
浸湿的浴巾早被高温烘烤半干,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谭欢眼睛被黑烟熏得生疼,他努力瞪大眼睛,不肯放过任何角落。
终于,他听到了微弱的回应,那声音很轻,谭欢烧秃毛的兔耳朵动了动,立刻冲了过去。
在墙角一排被坍塌石墙掩盖的柜子外倒着一个脸朝下趴着的小身影,谭欢立刻把他翻过来,发现是谭日。
谭欢将脸上的浴巾捂到谭日脸上,用力按他的人中。
虚弱的求救声又传了出来,却不是谭日,而是从一旁被坍塌石墙掩盖的柜子里。
在最里侧的一个柜门被推开一半,谭欢看到了缩在里面的谭月和谭星,两个孩子的情况比谭日好一些,但他们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看到来人竟是他们最无能最讨厌的小叔叔,两个孩子脸上露出希冀、震惊、绝望等等复杂的情绪,他们也从没想过他们小小的脸上会有这么丰富的情绪。
谭月比谭星镇定一些,她尽力推着柜门,将情况快速对谭欢说明。
他们几个小朋友在虚拟科幻乐园里玩捉迷藏,这一层都被包下来了,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外没什么人,楼下起火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消防员上来救人时,正好轮到谭月和谭星藏起来,他们藏在柜子里,确实听到了乱糟糟的声音,但他们以为是那些人在懊恼找不到他们,便扬扬得意地没有出去,直到棚顶石墙突然坍塌,堵住了柜门,他们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谭日本来可以跟着消防员走的,但他的弟弟妹妹还没有找到,他趁着人群纷乱,消防员无暇顾及他时跑掉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弟弟妹妹,却发现弟弟妹妹被困住了。他又太小了,人小力气也小,搬不动石墙,救不出他的弟弟妹妹。
他想下楼求救,可19楼已经塌了,火焰烧了上来,他跑回来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石墙一分。
最终谭日在浓烟中呛晕,谭月和谭星也被呛得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三个孩子以为他们会死在这里,他们连对死亡的定义都很模糊,温度越来越高,电断了,一切陷入黑暗,他们绝望无助,在死神向他们张开双手时,他们听到有人喊他们的名字。
他们拼尽力气回应,然后看到了谭欢,看到了他们那个讨人厌的小叔叔。
小叔叔还是那个样子,纤细瘦弱,小叔叔又有点不同,他全身黑乎乎的,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有擦伤、摔伤,也有烧伤,他头顶还多了两只兔耳朵,两只同样伤痕累累的兔耳朵。
本来洁白的茸毛被烧焦、碳化,柔嫩的皮肤烧到溃烂起泡。
他们的小叔叔还露出了一双红眼睛 ,那双曾经两次吓哭他们,他们怎么跟妈妈告状,妈妈都不肯相信的红眼睛。
在谭欢的抢救下,谭日终于清醒,谭欢给他裹紧浴巾,转身抓住石墙,拼命往上抬。
盯着谭欢看的眼睛变成了三双,三个孩子小脸上满是黑灰,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谭欢。
他们看着他们不算多高的小叔叔用瘦弱的胳膊努力支撑石墙,他们看到有红色的血顺着小叔叔的手臂流淌。
明明小叔叔那么讨厌他们,为什么要来救他们?
19楼塌了,没人敢上来的。
他们是小孩子,他们也是人,他们都懂。
谭欢的体力条早就空了,若是他的头顶能显示实质化的体力条,那么现在那个体力条的数值一定是负一万。
他用尽全力去抬倒塌的石墙,可石墙仍旧纹丝不动。
明明周遭满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建筑物的崩塌声,可他的耳中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急促。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上下没有哪里是不疼的。
急促沉重的心跳声又开始变得缓慢,血液在体内加速流动。
谭欢心中巨骇,他熟悉这个感觉,这是一个血脉显化期结束,另一个血脉显化期开始的征兆。
如果他在此时此刻结束兔子血脉的显化,不受控制地显化出人鱼之类的血脉,他们四个都要完蛋。
“不行,不行……至少不能是现在……”
谭欢一直做不到自如控制自己的血脉,无论他怎么学习、怎么努力。
他咬紧牙关,低头对上了三双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眼睛,漆黑明亮,充满希冀的眼睛。
“我做得到……我做得到!”
谭欢深呼吸,红眸越来越亮,他呐喊,嘶吼,燃烧血脉,周身浮现淡淡的乳白色光芒,他终于抬起了挡住柜门的石墙。
谭月和谭星立刻钻了出来,石墙重新砸在地上。
三个孩子一起扑向谭欢,紧紧抱着他,脸颊埋在他满是灰尘的身上。
谭欢双手垂下,指尖抽搐,他踉跄了一下,几乎要跪在地上。
三个孩子紧紧支撑着他。
火焰从门外烧了进来,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有泪水滴在了谭欢的手上,三个孩子在哭,无声地哭。
他们紧紧抱着谭欢,小声说:
“小叔叔,对不起。”
“小叔叔,谢谢你。”
“小叔叔,是我们害了你。”
他们知道没有出路了,他们甚至没有说出一句祈求谭欢带他们离开的话。
谭欢用力攥紧颤抖抽搐的双手,他把另外两条浴巾裹在谭月和谭星身上,然后蹲了下来。
“谭日,抱着我的脖子,挂在我背上,别松手,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松手,知道吗?”
谭日不明白谭欢要做什么,但他仍旧听话照做,他一直是三个孩子里最成熟的那个。
背起谭日后,谭欢张开双臂,一左一右地抱起谭月和谭星。
他蹲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
三个孩子的重量根本不是他能够负荷的,更别提让他以现在这种情况抱着三个孩子重新从顶楼跳下去。
他重试几次,终于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
他走到破碎的窗边,低头看遥远的地面。
三个孩子紧紧抱着他,挂在他身上,压抑地抽泣着。
身后的火舌舔舐上来,身前的高空宛如地狱。
谭欢轻轻说:“用力哭吧,小孩子就应该放声大哭,其他的事情交给大人就好。”
他被火焰烧得卷曲破碎的头发在高空的热风中飞扬,发丝下露出一双坚定的红眸。
“我答应你们,等泪水风干,一定让你们安全地见到爸爸妈妈。”
下一秒,谭欢跳了下去。
大厦下,谭大哥和谭大嫂已经被引了过来。
一个相貌平平的陌生男人突然悄悄靠近,告诉他们孩子已经被救出来了,虽然他们不信,但还是带着最后的希冀跟了过来。
他们来到了大厦背面,只看到了一张张充满气的垫子,压根没见到他们孩子的身影。
绝望早已将他们击溃,他们经受不住这样恶劣的玩笑,他们愤怒至极,却见那个陌生男人强硬塞给他们两架望远镜。
陌生男人指了指头顶,“你们的孩子要出来了。”
谭大哥和谭大嫂满脸震惊,他们下意识架起望远镜,看向大厦顶层。
透过浓烟和烈火,在高清镜片的放大下,他们看到21楼窗边探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身上挂着三个白影,谭大哥和谭大嫂屏住呼吸,疯狂转动镜头,将视野放到最大。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那是谭欢!他们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弟弟谭欢!
他是什么时候跑到大厦顶楼去的?
不对,不对……谭欢身上挂着的三道白色身影……那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裹着浴巾,像三只树袋熊,紧紧挂在谭欢这棵瘦弱的小树上。
“这是怎么回事?谭欢怎么上去的?”谭大嫂拿着望远镜,巨大的情绪起伏让她已经站不稳了。
谭大哥紧紧攥着谭大嫂的手臂,他眼睛贪婪地贴着望远镜,死死看着高空,不肯移开一丝视线。
“他们……他们要跳下来了!”
谭大嫂惊骇,那是21楼!就算地上摆满了充气垫,从21楼跳下来也要摔成肉泥!
她还没从自己的三个孩子仍活着的惊喜里回过神,就要亲眼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摔成肉泥!
“不要!不要!!!!”谭大嫂尖叫,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一秒、两秒、三秒……她没有听到肉-体坠地的声音。
她听到了谭大哥颤抖又激动的声音:“阿颖,看啊,快看!”
谭大嫂鼓起勇气,重新将望远镜架在眼前。
小小的镜片里,谭欢瘦弱的身影以与大厦外墙垂直90度的角度狂奔,他居然在大厦外墙上抱着三个孩子狂奔!
“天呐……”谭大嫂瞪大眼睛,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看到她那个向来惹人厌的小叔子带着她的孩子,从21层高燃着烈火的大厦外墙上跑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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