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泽尔站在破旧的机械铺里,灯光打在他身上,映得他眉眼阴沉。
四周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机械铺里弥漫着机油和烧焦的铁锈味。
“机械师?”
“小子,你知道机械改造是什么门道吗?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新来的吧?机械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
“学了两手就敢出来接活,胆子不小。”
讽刺声此起彼伏,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等他出丑。
“拆开,再装回去。”老板是个带着义眼的老头,眯着独眼上下打量西泽尔,语气里全是怀疑,但还是拿出了个机械臂让西泽尔试试。
西泽尔手指搭上机械臂的接口,动作迅速,异常熟练地开始拆卸。
讥笑声戛然而止。
西泽尔手指精准地拆下线路板,组装零件,每一个步骤都行云流水。
有人咽了口唾沫,眼里的轻蔑逐渐消失。
但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呵,别高兴太早。”
一个黑袍机械师靠在桌旁:“光会拆算什么本事?拆了装不回去,算哪门子机械师?”
西泽尔没回应,低头继续组装,然后他察觉到了陷阱。
线路错乱,核心程序被篡改,能量回路是反向的。
西泽尔眼神微冷。
这机械臂被动过手脚,内部结构被刻意改造得复杂无比,甚至连通用维修数据都不适用。
无主之地是机械师最多的地方,他们不想让外人抢饭碗,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来破坏他们的生态。
他们以为他是个普通人,以为他会在众人的嘲讽中狼狈不堪,然后知难而退,滚出这里。
“怎么?不行了?”
“果然是个野路子机械师,拆得快有什么用?”
“别挣扎了,认输吧。”
嘲讽声再次响起。
有人笑得更轻蔑,等着看他狼狈认输,亲口承认自己只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
就在这时,一股隐秘的、不祥的压迫感蔓延开来,如同锋利的刀尖,冰冷地划过皮肤。
某些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脖颈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盯住,下一秒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让人浑身发毛。
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压迫感,就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夜行掠食者在注视着猎物。
西泽尔环视四周,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在场的没人敢再笑了。
然后,西泽尔的手指再次动了。精准剖开错误线路、逆向破解、重塑核心能量回路。
黑袍机械师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眼里的讥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恐惧。
“操……他到底是谁?”
“这手法……不像是正常的机械师……”
一分钟后,西泽尔扣上最后一块面板,按下启动键。
——嗡!
机械臂启动,关节流畅收拢、展开,能量流动稳定无比。
店主看西泽尔的眼神充满惊艳,盯着西泽尔的手,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污染区的机械师基本都没有经过系统的教学,所有技术都是师徒相传,或者主城区淘汰的流放者带出来的。
而西泽尔,显然是其中的异类。
他的年纪太小了,不可能是被流放的失败者。
但如果是师徒相传……那就更不该得罪他。能教出这种怪物的师傅,该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围观者神色微变,一些人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对。
而那些刚才还在嘲笑他的人,此刻脸色惨白,脸面被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你……”黑袍机械师张了张嘴,嗓音干涩,“你到底——”
空气死寂了几秒,有人率先开口:“兄弟,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你的技术,这里绝对养不起你,不如跟着我们接高端单子?”
“价钱你随便开!”
橄榄枝纷至沓来,所有人都想把他拉拢过去。
西泽尔扫了他们一眼,眼神冷漠至极。
这些人,刚才还在等着看他笑话,现在却抢着招揽他?
可惜,他没有兴趣。
他淡淡开口:“不需要。”
最近因为进化剂的风声,无主之地聚集了不少强大的污染者,机械铺生意不错才决定找其他机械师帮忙。
店主慷慨地从手里分出了几个大单子,西泽尔快速解决完,就拿着钱离开了修理铺。
门外裴琮等待多时,语气调侃:“怎么样?被一群人追着要的感觉?”
西泽尔面无表情:“恶心。”
从出生到现在,他的名字和“尊敬”从未有过任何联系。可是今天,他第一次站在众人之中,不是被羞辱、驱逐、厌恶,而是……被认可。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哦?”裴琮拖长声音,轻笑道,“乖一点,以后这种感觉,我还能让你体验更多。”
*
他们走进黑市,空气中充斥着火药、机油和腐烂血肉的味道。这里的规则简单,金钱和暴力决定一切。
裴琮教西泽尔黑市的交易暗语。
“‘六折’是什么意思?”
“赃物。”
“‘干净的手’呢?”
“已经处理掉相关证据。”
裴琮走得很慢,视线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的摊贩,但每一次停顿,都有明确的目标。
西泽尔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观察着,裴琮知道得太多了。不仅是熟悉黑市的交易规则这么简单,更像是摸爬滚打多年,早就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
“你到底在找什么?”西泽尔突然开口。
裴琮垂下眼睫,笑了笑,语气仍旧神秘:“找点小东西。”
西泽尔敏锐地察觉到,裴琮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他们绕进一间隐秘的铺子,门口挂着残旧的电子铭牌,店主是个手上沾满血的情报贩子,看上去贼眉鼠眼。
裴琮坐下来:“我要一份名单。”
店主瞥了一眼这个面具人:“什么名单?”
“现在,谁在追杀影蝠?”
上辈子影蝠没死在自己手上,裴琮到现在依旧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心结,作为执拗的追寻者,甚至有点不甘心。
店主没有多问,飞快地调出数据,在光屏上翻找,最终甩给裴琮一份整理好的名单。
“拿去吧,旧账太多,这些人有的是被雇来的,有的纯粹是想弄死影蝠泄愤。”
裴琮低头看着名单,视线在某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留下钱走了。
西泽尔注意到了那个名字,在裴琮指尖被反复磨搓。
维兰德。
裴琮看名单没有背着西泽尔,反而是大大方方任由他看。
西泽尔并不愚蠢,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敏锐,从这份仇家的名单上,他揣摩出了裴琮的心思。
裴琮并不是无条件地在帮助他。
裴琮是不是只想利用他,培养他和那些仇人厮杀?
他想利用他的天赋,让他去对抗这份名单上的人?
……只是工具?
西泽尔的眼神变得幽深,第一次,他有了一种奇怪的、不稳定的情绪翻涌上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
西泽尔安静地跟着裴琮,离开了黑市。
夜色渐深,他们找了驿站落脚。西泽尔赚的钱除开刚刚黑市的花费,将将够开两间房。
一点都不剩,明天再不去赚钱就又会露宿街头。
裴琮独自一人在房间,低头翻看着那份名单,指尖缓缓划过某个名字,他沉思着陷入回忆,然后将屏幕一合,收起数据芯片,站起身来,披上外套。
窗外的黑市仍旧灯火闪烁,远处的霓虹倒映在破败的玻璃上,光影微微颤动。
裴琮在夜色最浓重的时候,离开了住处。
他步履从容,像是笃定了未来的轨迹。
他可能去杀人,可能去囤积物资,也可能在下一盘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棋。
西泽尔在隔壁房间等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裴琮根本没打算带上他。
风卷过空荡的房间,微弱的光在窗户上投下阴影,墙上还残留着药品过期的刺鼻气味。
西泽尔坐在窗边,眼神阴沉。
第8章
流言在黑市里越滚越大,像一张发霉的网,迅速笼罩了西泽尔。
有人说他背后有势力罩着,有人说他是主城区流放下来的疯子,还有人私下猜测他跟某些老牌组织有联系。
“有势力在背后罩他。”
“可能是主城区流放出来的疯子。”
“有人看见他和影蝠的残党接触过。”
无主之地的机械师协会递来了邀请。
“他们看上你了。”裴琮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邀请函,眼皮半抬,“待遇应该不错。”
这个破协会,压榨别的机械师有一套,对自己人出手倒挺大方。裴琮没出名前,深受这群周扒皮的迫害,差点被薅秃。
西泽尔目光在落款上停了一瞬,然后丢回桌上:“不去。”
裴琮眨了眨眼,挑眉:“怎么,连价码都不看?”
西泽尔没再理他。
裴琮也没追问,把邀请函推远了些,敲了敲桌子:
“别理他们。”
“每天定时定点,去修理铺接几个单子,修够够吃够用,剩下的就收手。”
西泽尔最近接的活,明显比之前多,裴琮知道他不声不响地在修理铺接了几单额外的单子,只当他是在为自己留后路,提醒他:
“你最近接得太多了。”
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耐心的教训意味。
西泽尔没有接话,低头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
他不想说谎,但也不习惯解释:“这两天逛黑市,钱快没了。”
准确来说,是裴琮一个人乱逛黑市,还乱花钱。
裴琮看他这副阴沉的模样,忍不住失笑,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道:“你搞错重点了,小朋友。”
“你明明能值十倍的价,干嘛和一群下水道修补匠抢饭吃?”
“少干点,门口排队的人反而会更多。”
他一边说着,眼神里透着点戏谑,“打工是为了早点赎身,拍屁股走人,不是让你在红灯区当头牌的。”
西泽尔微微抬头,像被噎了一下,嘴角微微抿紧。
“赚够活命的钱,拔腿就跑,才叫活明白了。”裴琮懒散地补了句,他半点不打算让西泽尔过早地沉进这种低效又肮脏的生意链里。
西泽尔垂眼,裴琮这番话,听得他沉默又烦躁。可他也没反驳,只是低着头,指尖轻轻摩挲掌心。
那点攒下的钱,兜里的打算,在一瞬间有些说不出口。
就这样,西泽尔每日准点出现在修理铺,低头干活。
三单,准时,量不多,活不重。
他不主动搭理谁,也不和谁攀谈,接活、拆解、修复、走人,流程如冰,像台被调试得精确无比的机器。
裴琮规矩地在西泽尔上下班的路线上,连续“守着”他七天。巷口、废墟、霓虹灯下的铁皮广告牌旁,他总是提前半小时,懒洋洋地等着少年收工。
有时候他打着呵欠倚在街角,有时候站在黑市楼顶望着人群,偶尔还顺手揪走几只窥探的老鼠或尾巴。
西泽尔每天准点从修理铺出来,看到他,就自然而然地跟上。
他习惯了裴琮像一块阴影一样出现在他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安静、稳妥、仿佛理所当然。
直到第八天,裴琮看西泽尔一个人没什么危险,就放手去安排自己的计划。
霓虹灯打在空荡的巷子里,西泽尔一个人站在街口,黑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沉了沉。
没人。
只有空无一人的霓虹街,只有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低头,站了几秒,指尖下意识在袖口里收紧,脸上依旧是冷漠、无波的神色,可走路时步伐比平常更沉了一点。只是把这份低气压憋进骨子里,像只懒得吠叫的阴郁野狗。
第二天。
裴琮照常出现,斜靠在灯杆旁,照旧笑着朝他招手。
西泽尔从修理铺走出来,别开了视线,直接绕开他,走到另一边。
少年脚步顿了顿,脸色冷得像刚在地下通风口里泡了三个小时。
裴琮见状,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语气轻快地调侃:“怎么了?”
西泽尔没吭声,但走路的步伐明显慢了半拍,指节仍然暗暗攥着袖口。
裴琮不明所以,默默心想:“脾气可真大。”
可他还是跟上去,像往常一样,走在了西泽尔身旁,稳稳拢住了那个沉默又别扭的影子。
*
修理铺的灯光一成不变,打在西泽尔身上,阴影将他脸颊一半隐在黑暗里,那双幽黑的眼像夜里盯着猎物的沼泽毒蛇,叫人后背生寒。
因为接单有限,修理铺对外报价被他抬得水涨船高,有人不满,也有人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毕竟只有他能让废铁重新“开口呼吸”。
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西泽尔拆机时,另一只手握着小刻刀,悄悄地在机舱缝隙里刻下自己的名字缩写。
细微到肉眼难辨,藏在数据线背后。
这是裴琮教他的。
“记得,做活的标记永远不要让人第一眼看见。”
“只有当有人追着你秋后算账时,你才得明白——哪一件烂活是真正出自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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