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车是晓彤帮你开回来的,”熟练往碗里加了几勺辣椒,贺临风道,“汪来羡慕得要命。”
简青垂眸,舀起汤吹吹:“颜队不放心我。”
这话一语双关的味道太浓重,若非贺临风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格,他多半会往阴阳怪气的方面联想。
所幸他十分了解简青。
于是贺临风问:“有什么发现?讲讲。”
简青抬头。
“看我干嘛?”眨眨眼,贺临风委屈又无辜,“要是没发现,简总会主动等我下班,还请我吃夜宵?”
简青意外。
而后迅速抿了抿唇。
因为他惊觉自己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回答居然是“会”。
如果被贺临风知道,对方肯定又要翘尾巴。
“……后脑有撞击伤,朱强八成和受害者发生过争执,”故作平静地斟酌用词,简青道,“佟彤出门经常带手帕和钱包,她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说不定会悄悄留下些线索,或许可以再找找。”
贺临风:“好。”
他嘴里塞着馄饨,咬字有些含混,语气却很坚定,简青顿了顿,没忍住提醒:“你不该问问我,从哪得来的灵感,突然提起受害者遗物?”
贺临风喉结一滚,敷衍:“哦。”
“从哪?”
简青:……
他提前准备的借口似乎毫无必要。
因为随便自己说什么——哪怕是说佟彤托梦,某人都会毫无犹豫地点头。
重案组审讯朱强的过程中,简青曾被对方的心声吵醒。
最开始仅是断断续续的音节,似梦中呓语,分辨不清。
简青知道,穿书系统要靠汲取所谓的“主角气运”获得能量,所以他起身推开门,朝直线距离更靠近审讯室的位置走了走。
大量粗俗的辱骂涌进耳中。
【臭婊子!】
【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
【都是她害得我这些年东躲西藏!】
——【滴!检测到主角踪迹,请谨言慎行,尽快完成任务。】
【任务?】朱强的抱怨陡然一滞,旋即愈发汹涌,【去TM的任务!车和佟彤的尸体都被找到了,你得救我!】
系统:【否定。杀害佟彤乃宿主个人行为,0218无法提供帮助。】
【谁让她看不起我,】朱强冷笑,【都是穿书者,我被简家辞退,她却能继续当大小姐、当主角的青梅竹马,你也瞧见了,约好出门那天,我多低声下气求她,只求她帮我找个好差事,结果呢?她居然让我滚,让我别连累她。】
【连累?】
【谁连累谁?】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有天她和主角出去玩,回来简青就变了。】
【肯定是她在背后说我坏话搞内斗。】
【而且我也没打算杀她。】
【是她自己,非要在我开车的时候闹着停,又哭又叫!我就轻轻推了把,我还想帮她止血呢!】
【可她偏要死死瞪着我,还嫌我的衣服脏。】
【她活该。】
【她活该!】
系统:【但她最开始借了你手帕。】
【傻子,】阴恻恻,朱强嘲讽,【她那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我。】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仿佛是朱强放弃了向“胳膊肘朝外拐”的系统求助。
没有愧疚,甚至没有提及。
对方恐怕早已将他惨死的家人忘得干干净净。
那一刻,简青心中涌现出十余种将朱强不留痕迹杀死的办法,直到现在,它们依然执拗地在他胸口跃动。
“钱包没发现,可能是被凶手拿走花了,”贺临风打破沉默,“至于手帕……明天我再翻翻那堆碎布料。”
简青收拢思绪:“嗯。”
“你自己呢?”懒散撑住下巴,贺临风歪头,“讨厌朱强?”
“脸很臭,”边说边丢开筷子,他伸长胳膊,隔着空气虚虚描摹,“凶巴巴,好像要吃人一样。”
简青没动。
贺临风指尖直直碰到对方,在对方瓷白皮肤上戳出一个小坑。
这让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一个以为对方会懂分寸,一个以为对方会躲,感性快过理智,贺临风瞬间把什么朱强王强抛到脑后,趁机多捏了下。
简青觉得这人真是欠揍。
纵然背对着柜台,他也能感受到老板隐晦投来的好奇打量,不想闹出大动静,他警告般拍开某人乱动的爪子。
却被对方反手握住。
简青下意识想挣脱:
这里是市局附近的餐馆,真传出些性向问题,对贺临风影响不好。
但后者非要和他作对。
“警察对恶意总是相当敏感。”
没头没尾地,贺临风忽道:“简青,我会拉住你的。”
第59章 继续,行吗?
简青一向不太习惯过分温情的表达。
这会让他记起某些再也无法挽回的时光。
但面对自己时, 贺临风那双风流恣意的桃花眼又太过真挚,忠诚大狗般,让人很难说出什么扫兴的话。
陌生的热度慢慢自指尖爬到耳根, 略显僵硬地, 简青垂落睫毛:“吃饭。”
贺临风乖乖应了声。
任由对方把手抽走,没再阻拦。
“我发现简总的脸皮特别薄, ”结完账,贺临风主动接管驾驶位,把车开过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居高临下,听到调侃的青年斜斜睨去, 无声表达否认。
贺临风却没被这高岭之花的表象唬住。
“现在的大环境挺开放, ”见人上车, 他随口道,“我喜欢谁都不会影响我继续抓坏蛋。”
简青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
他确定贺临风这些年在警局没白干,许多话自己无需说, 对方也能读明白。
接着简青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逐渐接受贺临风喜欢他的事实——至少缺了最开始的厌恶和排斥。
以至于某人愈发失去顾忌。
好比现在。
扭过头, 贺临风于昏暗中坦白:“其实我刚刚撒了个小谎。”
简青直觉对方又要作妖。
可他依旧配合抬眼,用一个上扬的尾音表达疑惑。
“恶意归恶意, ”贺临风答, “简青, 你是个好人。”
怀疑自己在拍电影的简青有点想笑:“所以?”
贺临风:“所以你不用被拉住。”
愉悦的弧度消弭于嘴角。
什么意思?一字一句地分析, 简青想,荷尔蒙作祟下脱口而出的承诺,叫他别当真?
“……我只是想牵手。”
停了停,贺临风又补充:“得找个借口。”
所有负面的思索皆在这瞬间破功。
简青张张嘴巴, 却没说出话,因为某人已经把右手摊开,掌心朝上,伸到他面前动了动。
“继续,”嗓音温柔得快掐出水,贺临风问,“行吗?”
简青没动。
人是种神奇的生物,皮肉与皮肉相贴,有时会招来厌憎,有时会更进一步。
贺临风显然属于后者。
折中地,简青在对方掌心轻轻拍了下:“开车。”
申请被拒的男人夸张哎呦一声,眸子却亮晶晶。
考虑到通勤时间,贺临风的公寓离市局很近,两站地铁就能到,回家前,贺临风还有点贼心未死:
“真不再牵下?”
简青作势欲走。
“诶诶诶,”一秒恢复正经,贺临风低声,“开慢点,到了打个电话。”
简青挑眉:打电话?
“视频也行,”贺临风笑,“要么我再送送你吧。”
然后自己打车回来?
瞎折腾。
知道对方最近因为佟彤的案子忙前忙后,没怎么休息好,简青缓缓升起车窗,发号施令:“闭嘴。”
“上楼。”
视线受阻。
贺临风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单元门。
夜色里,发动机微弱轰鸣,简青本该离开,偏偏被脑子里的回忆绊住脚。
贺临风没告诉他楼层。
但他的记忆力素来值得称道。
两分钟后。
半明半灭的居民楼多亮了一盏灯。
简青终于掉头。
透明玻璃后,草草换好拖鞋的贺临风望着渐行渐远的总裁座驾,挠挠咪咪的下巴,得意洋洋:“看。”
“他心里有我。”
小猫听不懂。
小猫有点困。
睡到一半被捞起,它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落到贺临风腿上:“咪咪。”
“伸手。”
作为一只曾经混迹野外,甚至敢在凶案现场找饭吃的大佬,咪咪极少讨好两脚兽。
所幸它很聪明,又足够喜欢贺临风。
懒洋洋将爪子递给对方,咪咪感到自己的肉垫被捏住:“嗯。”
“比他差了点。”
啪。
贺顾问被黑猫鞭子似的尾巴抽中。
落叶萧萧,席卷着西伯利亚来的寒潮降临北江。
第一场新雪将市局楼顶镀成银白时,鉴证科从佟彤尸骨外残存的衣料中找到了朱强的DNA。
原本颜秋玉已经做好长期作战的打算:局里人手有限,不可能把精力全放在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上面,谁成想,短短数日,事情就“柳暗花明又一村”。
突破点是化纤面料。
再具体些,应该叫涤纶,它常常为人诟病的缺点之一便是无法生物降解,会对环境造成污染,此刻却成了佟彤案的救命稻草。
破败发霉的公主裙里,几块棉布被挑拣出来。
“亏得这玩意被收进口袋,又没贴身,”一目十行扫过报告,汪来后怕,“否则早就烂干净了。”
“鉴证科牛哇,胆大心细,我辈楷模。”
负责送资料的孔高扬愣头愣脑:“是贺顾问的功劳。”
多年腐化,那条数次遭受污染的手帕碎片早和公主裙黏连,外表难以分辨,如果不是对方执意要一寸寸检查,线索极有可能被忽略过去。
汪来讶异回身:“还有你的事儿?”
“几分夜宵而已,”贺临风避重就轻,“辛苦大家加班。”
而后问:“这上面是血?”
——的确是血。
朱强后知后觉。
毁坏遗体的罪名无可辩驳,他被重案组转送到看守所,提前吃了几天牢饭。
隔着玻璃窗,朱强反反复复地看那一页鉴定结果,生怕这又是贺临风使的花招,骗得他主动交代。
他记起来了。
白纸黑字的证据唤醒回忆,朱强记起,佟彤咽气之前,是在他胳膊上抓过道口子。
对方瘫软在窗边,殷红鲜血汩汩涌出,一点点渗进椅座,瘦小的胳膊藤蔓般,挣扎着向自己伸来。
他没打算杀人。
他只是忘了“佟彤”才六岁。
成年男人的重重一推,外加紧急刹车的惯性,阴差阳错让对方磕破脑袋。
朱强下意识要帮忙,却对上女孩怨毒的眼神。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但朱强知道,如果让“佟彤”这个大小姐活着回去,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他选择旁观。
生命的消逝有时很简单。
佟彤试过求饶,试过利诱,也试过气息奄奄地破口大骂,最后,对方回光返照般紧紧抓住他:“救……”
那只手太凉,死死嵌进肉里,像地狱爬出的恶鬼,朱强本能地挣开。
他下车抽了根烟。
呛进肺里的尼|古|丁使朱强冷静:
自己停车的位置足够偏,没有目击证人,这年头监控尚未普及,处理好尸体和车,警察就不会找上门。
穿越前读过的推理小说成了朱强的“课本”。
他擦净佟彤的指缝,选址、挖坑、埋人,将车沉进印象中最荒凉的湖。
朱强甚至拿走了对方斜挎着的小布包:这样即使某天佟彤的尸体被发现,也能把警方误导向谋财害命。
那一天实在太过混乱。
可朱强清楚地记得,佟彤死时手里空空如也。
为什么?
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
证据链吻合,证词变成了锦上添花的部分,他用力挠挠胳膊,仿佛那条愈合多年的伤口又泛起痒。
贺临风大概能猜到对方的困惑。
按照鉴证科的数据还原,朱强的DNA位于手帕折叠后的“夹层”,换句话讲,佟彤,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头破血流、濒临死亡前瞒天过海,将证据抹在了最难被发现、最难被污染的地方。
远超同龄人的聪明。
【他们经常凑到一块聊天。】
没来由地,贺临风耳边响起简青的声音,紧接着,是朱强二十二年前打肿脸充胖子高调回村过节的行为。
直觉告诉贺临风,这或许和青山路六号的悬案有关。
然而,朱强似乎打定主意要当个锯嘴葫芦,哪怕律师一再强调坦白有利于减刑,对方都拒绝交代杀害佟彤的动机。
遑论两人如何相识。
关于“神秘雇主”的调查同样缺少进展。
得知凶手落网,佟家父母来警局大哭一场,领走失踪多年的女儿,贺临风旁敲侧击的问过几句,二人不认识朱强,咬定女儿和对方没关系,话里话外仍怀疑朱强是想绑架简青绑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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