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成“简青”的只有过去,没有以后。
换而言之,为了不动用那些计划中被早早藏起、痛快应对这份虚无的药,简青正在努力找点事情做。
比如盯着窗外的霓虹发呆。
车子驶进小区,临上楼前,贺临风状似自然地照照后视镜。
不应该啊?难道是昨晚熬夜没敷面膜,影响了他的帅气?
两分钟就能把这张脸看腻?
趁着简青回卧室换衣服的功夫,某顾问紧急形象管理,顺带把趴在角落睡觉的黑猫梳了一遍。
刚刚梦到小鱼干的咪咪:……
神经。
能在流浪届混成早市附近的扛把子,它爪尖牙利,战斗力超群,最终却只拿肉垫推推贺临风的脸。
“摸吧摸吧,”得意洋洋,男人起身,哼着歌开屏,“摸完记得写读后感,给卧室里那位安利安利。”
“喵!”
咪咪忍无可忍,一跃跳了出去。
贺临风老父亲似的虚空抹泪:“唉,猫心易变,当初带你回家的时候多粘人,其他同事你理都不理。”
咪咪:“喵喵喵!”当初你也没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难过。”
“喵喵!”
简青一出门见到的便是这副跨物种交流的“活泼”场景。
“炒菜做饭有点来不及,”瞬间抛弃自己的好大儿,贺临风打开某蓝白app,“外卖?或者我煮锅面。”
简青下意识想遵循惯例,“都行”,“你决定”,反正他吃什么都可以。
然而,话出口前,简青瞧了瞧贺临风,强行让大脑多出一个降低效率的思考环节:
对方喜欢吃什么?
糖,火锅,汤面通红的小馄饨……
两秒钟后,他重新选定答案:“宫保鸡丁。”又甜又辣,而且是绝大多数饭店都能买到的家常菜。
“?”诧异简青居然会给出如此具体的回答,贺临风抬头,笑眯眯,“好巧,我也喜欢。”
我也喜欢。
也字用得极秒,简青一时竟有种被读心的错觉,而后又记起自己找对方的本意,冷冷淡淡命令:“今晚你睡卧室。”
“我睡卧室?”贺临风睁大眼睛。
“嗯,”简青坦然,“我睡沙发。”
贺临风:……
嘲笑般,咪咪尾尖轻甩,扫过贺临风拖鞋,当着愚蠢两脚兽的面,猫里猫气地冲简青撒了个娇。
简青平日确实不太待见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
但今天的他出奇地有耐性,甚至试图和对方讲道理:“不行。”
“喵。”
“隔着被子也不行。”
“喵喵。”
“昨晚是特殊情况,回你的蜂蜜罐去。”
贺临风:成吧。
往好处想,至少他和这个逆子是同等待遇。
——察言观色,他大概能猜到简青让他睡卧室的理由,毕竟他刚刚才朝眼睛底下涂了两泵精华液。
简青在关心自己。
于是他瞬间忘了购物车里那些临时添加的瓶瓶罐罐。
隔天。
拎着两兜自制早餐来办公室的贺顾问容光焕发。
太久没尝到好兄弟的手艺,汪来一边嚼嚼嚼,一边狐疑地盯住对方:“……你和简总在一起了?”
贺临风会做饭,工作以后却很少有这个闲情。
“尚未。”文绉绉地,男人摇头。
汪来:“那你荡漾个什么劲儿?”像只吃到鸡腿的狐狸。
贺临风淡定地睨他一眼:“案子破了我开心。”
这话汪来没法反驳,整个市局,尤其是老赵这种亲身经历过213灭门案的旧人,哪个不觉得肩膀轻快了些?
听说赵局当年还是辖区派出所的小片警,接到报案,胆量超群地亲手把简总从血泊里抱走。
钱顺德一口咬定谭许两家在公安系统“有人”,这段监控被许多领导看过,上面正风风火火搞审查。所幸如今重案组资历最深的颜队二十二年前还是个大学生,周哥也差不多,缺少遭受腐化的硬条件,基本远离了这场风波。
“钱顺德入住的旅店没找到红酒,”抽出纸巾擦擦嘴角,颜秋玉收好垃圾,起身接了杯热水,“我准备带晓彤飞一趟F省。”
汪来反应最快:“F省?那个沿海小县城?要我么跟你去吧,人生地不熟的,两个女孩子多危险。”
周哥有家室,如非必要,一般出差的活儿都是他们这群单身狗担。
“两个女生比较方便,”颜秋玉解释,“而且这次是去调查取证,又不是去贼窝扫匪,钱顺德明面上就是个稍微有点钱的普通人。”
靠着犯案后敲诈得来的四百万,对方头些年过得十分滋润,后来却坐吃空山,存款随着通货膨胀急剧缩水,否则以钱顺德一躲二十年的谨慎,哪会来北江敲诈医药费。
未开封的红酒保质期极长,又曾被许、谭、简三家经手,钱顺德拿它当救命稻草,定然会妥善存放,除了对方供词中的药物残留,或许还能找到指纹之类的、关键却容易被损毁的线索,这个过程她必须亲自盯梢。
“行吧,”说服失败,汪来忽地叹了口气,感慨,“孽缘啊,孽缘。”
父母犯的错,全报应在孩子身上,柳美华夫妻千瞒万防,唯独没算到谭开霁会喜欢简青,最后甚至被简青的追求者所杀。
许榴玉也是,婚礼当晚老公变亡夫,亏得两人没什么真感情,要不然对方遭受的打击肯定更大。
“现在的问题是,柳美华夫妻坚称自己是在简家人遇害后才接到钱顺德的联络,许家那两个则咬死他们是当晚听到警笛才相信钱顺德的勒索,”贺临风突兀插话,“三方各执一词,如果没有特别清晰的证据,恐怕会影响量刑。”
谭开霁?知道真相后只敢躲着简青,连坦白弥补的勇气都没有,算什么喜欢?归根结底还是觉得简青可以被舍弃,觉得自己富贵安稳的生活最重要。
他想保护父母。
却忘了简青失去的也是父母,且远远比父母更多。
于公于私,贺临风都无法怜悯这样的受害者。
“通话记录和死亡时间,”提早考虑过相同的问题,颜秋玉赞许地望向贺临风,“希望钱顺德还留着那部手机。”
“不过当年的尸检技术相对落后,报告只能精确到小时,老样子,降低期待,全力以赴。”如果打电话和杀人仅仅隔了几分钟,那便是最坏的结果,谭许两家和钱顺德的纠缠很可能会变成一笔烂账。
汪来双手合十:“感恩世上所有的科学家。”
特别是发明改良监控的那几位,要是当年也能满大街分配“天眼”,钱顺德没出北江就得被抓。
贺临风:……槽点太多。
求神拜佛的动作,谢的却是群唯物主义者。
嗡。
今天简总不上班,贺临风进办公室前给对方发了条微信汇报行程,这会儿才收到回复:
【。】
熟悉的句号。
天朗气清,前夜阴云堆积的暴雪恍若一场梦,鼠标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日历,贺临风眉眼顷刻柔和,主动提出申请:
【周末有空吗?】
【我们约会吧。】
第90章 向前走。
约会。
这个词对简青而言相当陌生。
他理解含义, 也知道约会是确定关系的必备流程,但自己之前就和贺临风单独出去过,似乎没什么特殊。
况且他平日极少出门, 又暂时借住在对方家, 某人下班回来张口便能问,何必专门用微信聊。
卧室的床昨晚被贺临风睡过, 虽然换了枕套被罩,简青依旧觉得有一点点别扭,屈膝窝在沙发上。
窗帘拉着,晴好的阳光被挡在客厅外,咪咪翻开肚皮躺在地板上, 怨念地叫:
“喵。”
盖着薄毯的青年却没理它, 手机荧光打到对方脸上, 幽幽的蓝调,配合那乌瞳、雪肤,衬得青年幽灵一样。
——当然, 是最好看的那种。
周末。
简青蹙眉,点开自己刚刚排好的行程表, 标注蓝底的两天假期,一个写着扫墓, 一个写着冯医生。
蓝底代表有余裕, 可以提前或推迟。
他毫无犹豫地划掉后者。
反正自己每次去灵港都是花钱听纯音乐, 合理拿药, 顺带安小姨的心,随便换成几号都行。
不过……周末指的到底是周日还是周六?
一条消息便能问明白的事,偏生简青迟迟未动。
他想,如果贺临风说周六, 而自己说周六没空,会不会显得非常扫兴。
提出试试的毕竟是他。
即使对方百分百会迁就自己、并且笑眯眯表示理解,这件小事根本无法构成冲突,可简青仍然认真思索许久。
然后他掀开毯子起身,找出一套纯黑的西装。
咪咪被吵得仰头。
猫的视觉很特殊,青年又向来爱穿深色,在它看来除了长短材质几乎没什么不同,唯独今天这身,普普通通,却莫名让咪咪扫来扫去的尾巴安静停住,想到自己流浪时某个阴云密布的夏夜。
暴雨未至,空气已闷闷的,浓郁得难以换气。
“哗啦——”
紧闭的窗帘被一把拉开,简青下意识眯了眯眼,瞥向蔫耷耷的黑猫:“你要的太阳。”
“粮和水在碗里。”
“吃完了还饿就冲那个监控叫。”
金灿灿,暖洋洋,液体似的,咪咪立刻软绵绵瘫成猫饼:什么夏夜。
分明是最让它舒服的晴朗午后。
象征性地,碧瞳黑猫抬起前爪,把肉垫往青年手边凑了凑,没指望对方会摸,单纯表达一个态度。
简青:……
抿唇,他伸出食指,一言难尽地和对方击了个掌。
整个呆住的咪咪:???
它难得有如此懵圈的时刻。
造成这一切的青年却已淡定走向玄关,换好鞋,一边开门一边回复:
【有。】
屏幕熄灭。
重新填好的电子行程表上,周六和周日被标为橙红。
——如果总助乔蓝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那是自家老板的最优先项,任何工作任何应酬都要为它让路。
*
元旦刚过,墓园林立的石碑前大多摆放着鲜花水果。
简青怀里抱着一束绣球,淡蓝色,和远处的天空很像,记忆中,妈妈喜欢各种植物,总收到白菊应该会觉得单调。
台阶层层蜿蜒,清扫得尽职尽责,找不出半块冰,只有草面上的积雪被留着,是为了明年更葱茏。
简青走到最高处的角落。
四座石碑相连,四张笑脸无忧无虑地洋溢着幸福,左侧是墓园精心打理的造景,右侧空着,“邻居”尚未入住。
简青弯腰,放下花,又依次拿出酒、旗袍、和一盒甜糕。
酒是度数极低的果香型,最适合被当做小甜水浅酌;旗袍是某国牌高定的最新款,纯手工剪裁,绣纹独特;甜糕则是北江知名老字号。
他没有说话。
坦白讲,简青心里甚至称得上平静,二十二年,足以将最初鲜明的感触尽数消磨,化为偶尔才会泛起涟漪的钝痛。
自己也早在六岁的冬天哭了个够。
“……凶手抓到了,”许久之后,简青终于开口,“阴差阳错。”
“我该感谢一个人。”
“叫贺临风。”
如果不是对方执意要查被柳美华撤诉遮掩的恐吓案,他便不会把谭许联姻的邀请函当做礼物送给对方。
按照符莹的心声推断,原著的他没有到场,没有引来路骁,钱顺德或许勒索到了手术费、或许干脆被灭口,总之,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主角”仍然被蒙在鼓里,等待“男二”追妻火葬场。
简青想想就作呕。
良心难安主动告知的洗白路线也好,利用真相威胁哄骗他“破镜重圆”的黑化路线也罢,区别无非是施舍或拿捏。
谭开霁始终高高在上,看着他痛苦,看着他追逐,看着他滑稽地在真相门前打转,凭心情决定什么时候结束。
倘若这便是作者理解的喜欢,也难怪会招来那群自以为是的穿书者,也难怪所谓的万人迷光环,引发的全是麻烦。
“烦什么呢?”噔噔蹬,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舒妍拉下毛绒绒的围巾,夸张,“脸皱得像苦瓜。”
她怀里抱着团红梅,连着枝,欺霜傲雪,像极了本人的性格。
简青转身打招呼:“小姨。”
“乖,”眉宇间的明媚轻易冲散周遭沉郁,宁舒妍低头,“姐,又来看你啦。”
照片上的女人笑意温柔。
“昨天就知道,今天才告诉我,”眼风一扫,宁舒妍当着正主的面告状,“你儿子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简青:……
“不过呢,我也能理解,这些年真真假假的消息那么多,他是怕我失望,”宁舒妍垂眸,“幸好,老天这次没和我们开玩笑。”
说到最后,她嗓音已然带上三分哽咽,却又深深吸了口冷冽干净的空气,笑:“听说他们是昏迷中走的,应该不会疼。”
当初警方没能在尸体中检测到安眠药之类的镇定成分,且多数伤口具备生活反应,判定为死前形成,这个结论曾让宁舒妍十分痛苦。
——致命的疼痛会强迫人苏醒,肾上腺素飙升,用以应对危险,那是身体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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