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陆路比起水路而言, 更加颠簸,但更好走些。
因着平越府一过,除却一些密林,前头便是宽阔的官路, 若是疾行赶路, 指不定在天彻底冷下来之前, 就能到达京城。
不过由于第二日便是中秋, 一行人也只是行了一天的路, 第二天, 便放慢了速度, 转而寻找城镇以此来过节。
在翌日傍晚时分, 他们在一处驿站落脚休整。
队伍里配有擅长厨艺的婆子和奴仆,一下马车, 便进入了驿站的小厨房里开始忙碌, 谢春酌与季听松上楼漱洗,下楼后, 没多久,就看见姜姑娘缓缓出来。
天冷了,姜姑娘穿得也依旧不厚,长发挽起, 乌黑,略有些湿润, 像是刚沐浴完不久,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姜姑娘下楼,第一时间看向谢春酌。谢春酌面色不变,对她笑了笑,便继续和季听松一起吃饭。
季听松倒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姜姑娘, 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森然的冷意。
姜姑娘丝毫不怵,迈步朝谢春酌走去,在他身旁坐下。
婢女很有眼色地开始叫人端菜上碗筷,细细洗过,让他融入了谢春酌与季听松之中。
一餐饭吃得沉默,谢春酌觉得这种气氛叫他浑身难受,他蹙眉,看着碗里的汤水,没了胃口,干脆就不吃了。
一旁候着的侍从见状,上前询问:“公子,我叫厨娘给您做些糕点?”
侍从叫小金,是赵老爷特地选来陪着谢春酌进京,伺候他的,察言观色一绝。
谢春酌微微颔首,小金便转身去了厨房。
“今夜是中秋啊。”
姜姑娘侧头看向门外,圆月高挂,乌云却如絮,凝结飘荡在空中,隐约遮住了莹白月光,但被风一吹,又接着散开,忽明忽暗。
他们一行人在这驿站里,处在异乡,仰头望月,不知家乡中的亲人是否也一样,正在思念他们。
闻羽是没有半点思念感伤,黑山寨的人,他该遣散处理的全部都遣散了,剩下的,不愿意走的崔婶子等人已然在另一条路全速入京,除此之外,其余的一些人,也都被魏琮在那一夜杀了,尸骨埋在那座山中。
想到魏琮,闻羽就不禁看向了谢春酌,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样水性杨花,真是叫他又恨又爱!
谢春酌倒是想起了木李村中的人,以及柳夔,不过也只是略想了一瞬,念头就消散了,与其有空去想他们,不如想想接下来的日子和要做的事情。
而季听松,则是看着月亮不久,最后垂下目光,转而看向谢春酌。
同一张桌子,每个人心思各异,但最后,视线聚集处都是在同一个地方。
谢春酌回过神,察觉到这一点,心下烦躁,干脆起身想要上楼,避开二人,却没想到,他刚站起身,还未离开位置,便听到了细微的破空声。
这声音来得蹊跷,来得突然,谢春酌下意识抬头往前看去,便看见一道银光携带秋风直冲而来。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长箭刹那间突破长空落在了桌面,发出“铮——”的颤动声,箭头深深插入木桌缝隙当中,尾羽晃动。
桌椅挪动,谢春酌连连后退几步,惊惶抬头,便看见驿站门口前方的密林当中,有不少人影有序地靠近,并且在月光之下,他们身上都闪着细微的银光。
来者不善。
在场所有人看见这一场景,心下不约而同地冒出这四个字。
可是到底是谁,会惹来那么大阵仗,且有目的性的杀手?
谢春酌第一时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姜姑娘。
与他不同,对方在察觉长箭射来的一瞬间,表情就骤然冷凝下来,仰头看向前方。
姜姑娘冷冷地嗤了声。
见此情形,谢春酌立刻就明白,祸事肯定是对方惹出来的。
真是倒霉。
眼见着那群人要靠近,离在驿站外不远,谢春酌当机立断,看了季听松一眼,对他侧头,示意他离开。
季听松怔愣,随后站起身,来到谢春酌的身边。
他的动作很轻,但依旧引起了闻羽的注意,闻羽眯起眼睛,心中暴戾的情绪在滋长,同时又明白,现在的情况,谢春酌离开才是最好的。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密林深处的人已然逐渐靠近,微闪的银光愈发闪亮,这下不用猜测,都能看到他们手里的刀剑。
谢春酌一阵窒息,他看向罪魁祸首,顿了顿,问道:“请问这是?”
“他们或许是与我家有过节的……找来的,想要对我下手……”闻羽用丝帕掩面,装可怜抽泣,“谢公子,你可要帮帮我!”
谢春酌闻言,心想,这怎么帮?帮你去死吗?
“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而不是硬碰硬。”
谢春酌缓和情绪,与对方道,“我们身边虽有镖师,但要是动起手来,损失必然惨重,不如先行离开……”
话没说完,谢春酌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唰”,再抬眸,只见在驿站外的驻扎地,黑衣人长剑挥闪而过,鲜红血液自镖师队伍中的一人脖颈挥洒而出,溅射至空中,如樱花般翩然落下,融入地面。
一片寂静。
随即响起的便是驿站官员尖锐恐惧的叫声,再下一秒,所有人都动起来了。
“快跑!快跑啊——!”
“爹的,你别以为我怕你们,你们竟然杀了我的兄弟!我今天必定要让你们偿命!”
“姑娘!姑娘你在干什么?我们快跑啊!”
“公子!公子!”
谢春酌在慌乱中被季听松抓住手臂,另一只手则是被小金抓住,二人夹带着他迅速往驿站后门跑。
只是跑了没几步,谢春酌就伸手拽住了他们。
“不能往后面去。”谢春酌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冷锐,“他们既然从驿站前门堂而皇之地过来,指不定后面也有人守着,就等着守株待兔,等人上门。”
二人一听,没有怀疑,立刻就相信了谢春酌的话。
季听松单手搂抱住谢春酌,带着他三下并两步逃上二楼去,阿金垫后。
在走上二楼,即将进入转角处时,谢春酌回头往楼下看了一眼。
大批持剑的黑衣人已然冲进来,与镖师和仆从厮杀,而姜姑娘身边的侍从,除却陪同在姜姑娘身边的婢女,其他人竟全都从腰间抽出软剑,开始与黑衣人抵抗,身手不凡,剑风锐利。
尤其是看似柔弱的姜姑娘,此时手持长剑,一剑一人,简直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浑然像个身经百战的杀手。
谢春酌心下大惊,随后不由恼怒,就知道跟那姜姑娘待在一起没好事!
杀手有备而来,姜姑娘又何曾不是姜太公钓鱼呢?
他不再往下看,而是抓紧了季听松的手,任由对方把自己快步拉上楼去。
在他彻底离开楼梯转角之后,闻羽似有所觉,仰头往楼梯口的方向看。
又一次。
闻羽心想,谢春酌又一次在他厮杀时逃走了。
可真是叫人恼火啊。
-
谢春酌不知道闻羽的脑子里面在想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定然要狠狠地扇一巴掌过去,否则都对不起自己一路的艰辛。
他好不容易在平越府与赵老爷达成协议,能够享受轻松上京的待遇,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没想到才离开平越府一天,就有杀手找上门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无妄之灾!
谢春酌在二楼房间内,迅速收捡了两样物件,便随着季听松一同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勉强抓着边沿长着的高树,擦着树干往下跳。
他的手心擦破了皮,疼痛难忍,流血不止,但好险顺利落地。
不出他所料,驿站后门院子确实被杀来的人所攻占,谢春酌被季听松拉着逃跑时,甚至看见了后院门口倒下来的尸体。
那是赵老爷派来的厨娘……
谢春酌呼吸沉沉,不忍再看,季听松揽住他的肩膀往前跑,小金在后面跟着。
三人跑了一段路,不多时,便有人发现了他们,疾步追来。
不过好在他们对于谢春酌三人只秉持着“不能放过”的念头,并没有多看重,因此也只是派出一个人动手。
“我们分开走!”眼见着黑衣人要追上来,季听松当机立断,对着小金吼了声,随后拉着谢春酌往另一侧跑。
小金见状,脚步一顿,看着他们的背影,牙一咬,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黑衣人思忖片刻,扭头朝着季听松二人的方向冲去。
“你是不是存心想拉我死?”谢春酌余光瞥见黑衣人,看见那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的长剑,微微喘息,眨眼,难得体会到了绝望。
在绝望中夹杂的,还有对季听松的愤怒。
他咬着唇,怒视前方的季听松,要是有余力,他恨不得现在把季听松拉下来,送给黑衣人杀。
反正都是要送死,不如早死早超生。
“别急……别怕。”季听松无奈,随后手用力一拽,谢春酌猝不及防扑到他的怀里面。
二人的呼吸急促,心跳声如擂鼓般轰隆作响。
谢春酌这时才发现,季听松居然把他带到了一条河边。
夜里,汹涌的河水奔腾,溅射起水花,冰冷刺骨。
“我不会水。”谢春酌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季听松要做什么。
黑衣人穿梭树林草丛而来的窸窣声近了。
季听松低头,对着谢春酌道:“抱紧我。”
下一秒,谢春酌就便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被季听松压着,倒在了水中。
“哗啦”一声,二人淹没在了漆黑的河水里,月光隐约照下,只能窥见半点浮动的波澜。
黑衣人持剑上前,左右看不见人,犹豫片刻,最后转身离开。
第139章
谢春酌整个人坠在一片冰冷刺骨的河水当中, 周遭漆黑一片,汹涌的波浪打在身上,他如同一片浮萍飘荡。
口中、胸腔内被挤压,似乎冲进了不少腥臭的水, 他张开嘴想要呼吸, 却半点空气也没吸进去。
不会要死了吧?谢春酌痛苦地想。
他怎么那么倒霉呢?离开了木李村, 周围全是危险。
如果柳夔在就好了。
他这段时间频繁地想起柳夔, 谢春酌对此不由感到心惊, 因为这说明, 他对柳夔的依赖已经超出了限度。
离开了柳夔, 他就像是自己斩断了自己的一个臂膀, 竟然无法使用全力了。
可是他难道能一辈子待在柳夔身边吗?难道他能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小的贫农, 穿粗布吃粗粮, 庸庸碌碌过一生吗?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这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他也不能完全依靠柳夔, 他必须要把柳夔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他不能做只会攀缘的菟丝花。
况且柳夔的一切他无法继承,他比菟丝花还要惨……像院子里使劲攀援的藤蔓,无法用自己的力气撑起来。
杀了柳夔……他要找一个新的支撑点, 然后,彻底地站稳脚跟……那会是一段漫长的道路, 遥遥无期。
可是没有关系,他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不是吗?
从最开始,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了掠夺。
谢春酌的思绪混乱,不知何时, 他感受到腰上被人揽住,出于对生命的渴望,他下意识地紧紧攀援住对方,想要获救。
而对方立刻就被他拉进河里,被他踩着膝盖,踩着腰腹。
但很显然,对方对他很熟悉,也对水下的一切很熟悉。
不多时,他就被禁锢住双手,腿也被对方夹进双腿之间,对方像水鬼一样死死缠着他,让他无法再动弹挣扎。
谢春酌屏住的呼吸又泄开了,嘴里又开始涌进河水。
他以为这次真的要完了,就算被带上岸,他也如同离水的鱼一样,奄奄一息。
为什么他是人呢?是妖会不会好很多?死了会变成鬼吗?还是真的就死了……算了……就这样吧……他有点累了……
谢春酌慢慢地放松力气,任由对方带着自己往上、往前游。不过或许是因为他的乖顺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很快,游动的力气就小了,水流的阻力成了温和的抚摸。
他被往上托了下,之后被揽住后背和后脑勺。
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在身后传来一点摁压的力气时,他就如没有骨头般低下头,闭着眼睛,被衔住了唇。
与河水一样冰冷的空气渡进口中,没有半点温热,舌头与口腔湿冷一片,仿佛成了河中水草的温床。
他们身上冷得惊人,唯有彼此跳动的心脏宣告着他们仍还在活着。
谢春酌难得地被唤回了一点思绪,他找回力气,抓紧了面前人肩膀上的衣服,将其扯出一点褶皱。
他难耐地蹙紧眉头,睁开眼,透过幽暗的水流,在起伏当中,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人。
是季听松。
口中的异物像是不满足于简单的纠缠,想要陷得更深,可主人的理智缓慢回笼,最后慢慢从中退出去。
季听松睁开眼时,谢春酌便闭上了眼睛。
短暂的几秒,季听松便再度使力,携带着仿佛已经昏迷的谢春酌游向岸边。
-
谢春酌再度醒来,是在一处山洞里。
洞内燃起火堆,干柴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带得火光也像是有这别样的激情与热度。
谢春酌躺在火堆边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衫,湿漉漉地粘在身上,显出窈窕纤瘦的身躯,几乎能看见雪白的皮肉以及胸前的两点红。
距离火堆更近的右侧胳膊处的衣衫布料微干,以至于对于之下,左边身躯愈发寒冷。
谢春酌微微动了动头,就听到了细微的挤压声。他的脑袋下应该垫着湿了的衣衫,以至于略动一下,衣衫里的水就被挤出来了。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睁开眼后,盯着火堆看了会儿,最后又闭上眼睛缓和,感觉眼皮与脸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热意。
“你醒了?”嘶哑的男声自不远处响起,伴随着脚步声。
谢春酌看去,便见季听松浑身湿漉,像是从河里才爬起来的水鬼一样,苍白着一张脸,臂弯捧着干柴走进山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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