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抓紧谢春酌的小腿,掌心粗糙,指节粗大,与掌下细嫩的皮肤对比尤为明显。
他自己看着,便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抬起腿,鼻尖蹭过去,目露痴迷。
“你要怎么杀他?”谢春酌忍耐着,脚尖抵住对方的腹部,绷紧了,缓出一口气问他。
叶叩芳不慌不忙:“龙脉断,气数尽。不久后,灾祸降,新王朝在祸难中诞生。
闻玉至虽已走上修真道,可生于此处,临走前并未彻底切断与生身父母的联系,更何况现在还遇上了王朝之祸,他在此处的修为会被压制,寻了机会,自然能将他彻底斩杀。”
“不过若是他能解决好这件事,龙脉断绝前的气运也能加诸在他身上,他的修为会大大提升,届时……”叶叩芳的手顺着膝弯滑动,隔着皮肉摸骨骼,表情沉迷,语气都变轻了,“届时卿卿要杀他,可就不容易了。”
谢春酌闻言,登时明白南災为什么要让闻玉至来南王朝,甚至疑心这一趟寻骷髅妖之行,也都是南災一手策划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心中升起:或许闻玉至现在还没有彻底复活,南災在协助他,找机会让他彻底活过来。
而对方怎么也没想到,除了闻玉至以外,或许还有一个人也在寻求复活的机会。
谢春酌打量叶叩芳,不动声色问:“你呢?你跟闻玉至一样吗?”
不等回话,他制止对方再度吻来的动作,放柔了语调与神情,颦蹙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叶叩芳不再言语。
他被捂住唇,只露出一双看着十分清俊透彻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谢春酌。
他的眼中透出几分迷惘的爱意,墨团般的色彩在眼中散开聚集,睫毛一扇,里面晦暗不明。
被他看着,谢春酌只觉一股莫名的不适袭来,心中打鼓,下意识侧开视线,可移开后反应过来,自己这动作显得像是怕了叶叩芳一般,随后又若无其事地重新看去。
叶叩芳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扯开,随后欺身上前,在那柔软的唇上咬了一口,又不舍地舔了一下。
“不知道。”
“请娘娘出——”
两道声音交叠,面前的人骤然消失不见,马车内只剩下谢春酌一人,外面尖细的喊叫长长响起,下一秒,一根长金杆插入帘缝,将要挑开帘子。
谢春酌手指微动,帘子纹丝不动,任由金杆怎么挑也挑不开。
该死的叶叩芳。谢春酌在心中骂道。
外面的叫喊声不断,他略微思忖片刻,有了决定。
马车外。
面上敷了三斤白色粉末,唇涂得发红,身着葛布箭衣的太监站在轿前,脸色动作僵硬,脸上五官如劣质墨水涂抹上去一般,手持长金杆,浑身都在用力地挑动车帘,可依旧无济于事。
他有点茫然,回头去看同伴,同伴嘴里喊:“请娘娘下轿——”
喊完,与他面面相觑,二人板下脸,齐齐看向雾一,手持金杆的太监沉声问:“雾一修士,您这是何意?”
雾一站在一边,也奇怪于谢春酌为什么不出来,但面上仍表情不变,道:“与我何干?我不在路上杀了她,已经是给陛下面子了。”
杀?真杀假杀?里头坐着的是真痣娘娘,还是假的?
太监知道对方性子,心中这几句话颠来倒去地一转,白得刺眼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珠咕噜噜一转,看向了后头垂头站立的几人,最后又看了几眼挤在马车内,醒来后就不安地缩成一团,如同鸡崽子一般的孩子们。
咕咚。
不知是谁咽下的口水。
马车此时停在宫门口,守卫与太监们阴森森地看着他们,直到领头的太监握着金杆,打算踏上马车看看里面的痣娘娘究竟是真是假,是死是活时,一股力如波纹般从马车内荡开,他直接被弹射甩开,后背撞到了同伴,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他们没喊疼,只是滚了两圈,身上靛蓝色的箭衣沾了灰,金杆也摔在了一边,发出当啷的响声。
领头太监脸一拉,灰白的脸褶皱纹路深如鸿沟,嘴一张就要破口骂,却没想到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尊石像正从车轿内缓步移动走出。
那是一尊极美的石像,一人大小,面容秀美精致,神情灵动,眼眸含水般多情,挺鼻樱唇,乌发云鬓,眉心一点红,带着诡异的神性与慈悲。
它双手笼起抱着一个怪异的娃娃,打眼一瞧,竟是逆转背对连在一起的四喜娃娃。
太监下瞥的嘴立刻上抬,眉开眼笑地喊:“娘娘欸——”
“还是您想着咱们小皇子,这还抱着呢。”另一个太监也笑。
“不不不,小皇子还在皇宫里头呢,娘娘抱着,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小皇子顽皮,跑去跟娘娘玩呢。”
“小皇子与娘娘关系真好。”
俩太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领头太监捡起了金杆,小碎步跑过去,弯腰哈背地将金杆双手捧起,递给石像。
“娘娘,请——”
这金杆是干什么用的?
除了太监与守卫,每个人都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心中惊疑不定,生怕有诈。
而石像微微垂眸看了一眼金杆,没接,双眼半阖,下一秒,金杆四分五裂爆开,在刹那间化为灰烬。
忽然间,众人耳边吹进一口气,像是孩童恶劣的玩笑。
坐在马车中的孩子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叫,与此同时,空中响起笑声。
嘻嘻——
哈哈——
金杆杆、银杆杆、木杆杆。
你挑担来我挑头。
担坐娃娃,头挂头。
头——挂——头——
孩童欢乐的笑声随着金粉的消逝,尾音长久地在风中摇曳,最后石像怀里一动不动的四喜娃娃眼珠子一转,猛地跳起来,直接蹦到了太监的帽子上面,两个娃娃分别一前一后抓住太监的帽沿,当平衡车一般上下摇晃起来。
太监嘴里陪着笑,人僵硬着不敢动。
这下没人敢质疑痣娘娘的真假了。
另一个太监弯腰欠身,“娘娘请进,我们贵妃娘娘等候您已久了。”
石像挪动步伐,身上的石块灰尘缓慢下落,走了没一步,就不动了。
太监见状,正要叫人抬轿子来,就见不远处,跟随马车而来的男子上前,来到石像身前,弯下腰作势要背。
他当即要骂,却不料石像停顿片刻,竟然俯身靠了上去。
太监眼珠子在男子脸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地笑笑,而后一甩拂尘,道:“送娘娘进宫——”
宫门缓慢开启,侍卫僵白着脸,直挺挺地像一根根腐朽的柱子,闻玉至背着石像跟着太监身后,落了几步,讲悄悄话。
“卿卿真是好生厉害。”
“……”
背后压下的重量变沉,闻玉至气息稳当,丝毫不变,还故意把人上抬着抖了一下,石像扑扑地往下抖了点灰。
他稳稳当当地背着人走,背后的石像端庄地坐了会儿,慢慢地趴下去靠着他。
皇城森严,黑的瓦与柱,金玉镶边的饰,飞鸟越过高墙,停落在赭红色的墙顶,墙色鲜艳,光线昏暗,遥遥看去有一道道痕迹湿漉漉滑下,犹如血迹。
谢春酌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才在心里回了闻玉至刚刚问的那句话。
当然。
第25章
太监将一行人带进后宫, 寻了一处偏殿让他们在此等候传召。
“贵妃娘娘说,您定会喜欢这里的。”
太监声音尖利,笑容满面地弯腰讨好,脸上的白色粉末随着动作掉落, 在殿内不太明显的光线内荡起浮沉。
石像仍停留在闻玉至背上, 闻言眸子轻轻转动, 似乎是在打量四周。
殿内放有两张细窄的长桌, 用于放贡品与香烛烟火, 再往前, 一人高的石铸供台就在前方, 表面打磨光滑, 四边用红漆涂满,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这显然是给石像“吃”供奉的地方。
石像慢慢地看了一圈, 最后收回目光, 对着等待回复的太监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太监笑意更深, 又是一阵浮夸的夸赞,随后就甩着拂尘,看向雾一。
实话说他很奇怪雾一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毕竟对方可是出了名的对他们、对贵妃娘娘、小皇子不假辞色的人。
“我要带走这些孩子。”雾一说。
噢, 那就对了。
太监咯咯笑:“不行,他们是选出来陪小皇子的, 怎么能随您走呢?”
虽然贵妃娘娘不怕雾一,但麻烦还是少一点是一点。
雾一冷下脸,朝前踏了一步,太监下意识往后退,面色僵硬, 隐隐有些恐惧,可又不肯彻底退让,二者显然是之前产生过冲突,所以太监的样子瞧着又怕又怒的。
小孩子们挤在一堆,小手拉着万春等人的衣袖,拉不住蹭不上去的就一个连着一个地互相拽着,泪眼朦胧,哭都不敢哭出声。
不过这种僵局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为石像从闻玉至背后下来,与雾一对视了一眼……然后雾一就道:“我必须要留在这里,否则我不走。”
太监也不知道为什么雾一就肯让了,痣娘娘明明也没做什么。
他奇怪,然后回头想看石像,结果就被背石像的男人一脚踹开,整个人飞扑到了殿门的槛上。
“娘娘累了,待娘娘修整好,自会去拜见贵妃娘娘。”那男人对他说。
太监胸骨断裂,略微动一下,就听到自己身体里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有些恼怒,白面褪皮般开裂,黑漆漆的眼瞳里透出恶意,可当他抬头阴森森地看向男人时,对方居高临下的一瞥叫他失了神,惧怕起来。
他什么也不敢说,抬抬手,其他小太监把他扶起来,将他拖走了。
殿门“轰”一声被关上,太监立在门口,顶上日光稀薄,斜斜照下,太监甩开小太监们的手,站直了,盯着门口看了半晌,直到之前在宫门口的另一个太监抱着毫无动静的四喜娃娃走来。
“怎么了?”抱着四喜娃娃的太监动作小心翼翼,如捧着雷般,说话也不敢大声。
太监睨他一眼,往外走,二人离开偏殿,走了一段路,才扭头看向同伴。
同样如墨水晕染开的黑点的眼瞳对视,太监说了句“不妙”,然后才道:“我们要去找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正在昼寝。”
“要去。”
太监停下脚步,立直了身体。他四肢枯骨般瘦,灰白的皮肤发皱,远看如一片揉烂的白纸,站在红墙中,像是要嵌进去。
“而且,要去见,陛下。”太监一字一句道。
-
“那太监估计看出来异样,现在去告状了。”闻玉至返回来道。
殿内几人惊了一下,少齐少秉叫几个瑟瑟发抖的侍女侍从把小孩带走,回来后听到这话迷糊道:“谢师兄不是已经把他们糊弄过去了吗?”
说完还用敬仰的目光看谢春酌——
谢春酌恢复了原样,深灰色的石质物体从表面褪去,露出雪白的皮肤,因为褪去的缓慢,有一些粘在皮肤上若隐若现,像是真的石像成人,有种怪诞仙异的美丽。
他身上穿着罗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长发盘着竖起,素得很,只插了个木簪,脸上没上妆,眉心一点红,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男性特征。但美不分性别,他光是站在那儿,就已经熠熠生辉,叫人挪不开目光了。
“师兄,你是怎么知道那太监会用金杆试探你的?”少齐问。
“还有四喜娃娃。”少秉接着问。
谢春酌被两人一左一右围着问,心情不错,虽然本身当时只是想收拾一下自己……他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叶叩芳,毕竟闻玉至还在这里。
“我怕他们见过痣娘娘的脸,所以扮作石像可以弱化五官特征,四喜娃娃是用灵石变出来的,痣娘娘与四喜娃娃关系密切,抱着四喜娃娃可以转移太监的注意力。”
谢春酌耐心解答,说完后顿了顿,才继续道:“金杆出现时,我怀里刚做好的四喜娃娃就动了。”
而按照太监在宫门口所言,说明四喜娃娃有许多分身躯壳,随时都能进入任意一个躯壳里面,这对他们来说十分不利。
雾一听闻并不惊讶,看样子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万春等人用责备的目光看他,他叹气,道:“我以为只有他们做出来的娃娃,才能被它附身。”
“做”出来的娃娃。
众人眼中闪过讶异。
雾一不欲回答,只道:“你们会看到的。”随后又看向闻玉至,“太监认出你了?”
“或许吧。”闻玉至道,“可能是我与谁长得相似。”
估摸着是当今皇帝,怎么说二人也有几分血缘关系,只是太监未免太过敏锐,且进宫前没发现,离殿后才发觉。
众人仔细端详闻玉至的脸,最后雾一得出了从下往上看有些相似。
谢春酌觉得他们脑子有病,这有什么好看的,要是真不想认出来换张脸就是了,闻玉至不换脸显然就是不在意这回事。
这也说明,他对自己复活这件事也不甚在意。
想到换脸,谢春酌终于没忍住在众人围着闻玉至的时候看向了叶叩芳。
如果叶叩芳不是换了脸,他在宗门内第一次见到对方,就会认出来他的原本身份。
四喜娃娃跟叶叩芳的关系究竟怎样?叶叩芳会不会跟骷髅妖也有联系?
他乡遇故知——
四喜娃娃的喊叫骤然从耳边响起,惊得他心中一跳,警惕地往四处看,但除却空荡荡的宫殿和人外,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卿卿?”
闻玉至的视线越过围着他的众人,准确地落在谢春酌身上。
刚刚不是闻玉至在看他。
也不是万春他们。
背后……他背后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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