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酌叹气,眉眼中还是露出了几分伤感之色,叫人瞧了愈发觉得他重师兄弟感情,是个心软的人。
香仲仙子见状不好再说,“那你便搬去跟仙尊一起同住吧,有仙尊在,宵小不敢近身。”
只是心下为南災叫谢春酌搬去同住这件事有讶异在身,毕竟南災对谢春酌一直不假辞色,没想到现在竟有维护之意,不过仔细想想,南災现在就只剩下谢春酌一个亲传弟子,多上点心也是正常的。
她往附近站着的长老们脸上一瞥,想必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这件事就此打住,执事长老与香仲全权负责追寻凶手之事,谢春酌转身欲走,却被万春喊住。
“师兄。”
谢春酌回头看她。万春近些日子以来瘦了许多,储良与她生了龃龉,她便日复一日地练剑,今日储良出了事,恐怕她才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储良以前对你说过很多不好听的话,他没有跟你道歉吧?”
万春苦笑,“我们从小跟随大师兄长大,从来没见过大师兄对任何一个人如此上心过,你又是从凡间而来,样貌如此出众,有时我都不知道我们是嫉妒你还是羡慕你,所以才每每出言不逊,对你怀有恶意。”
谢春酌不知道她提这些陈年旧事作什么,难不成是要求他做什么事?还是害怕了,想要和他道歉,摇尾乞怜地想要得到原谅?
“师兄,对不起。”
竟真是如此。
谢春酌说不诧异是假的,不过听到这话,心下还是不禁有几分快意萦绕在心头。他微微笑:“往事如烟,不必在意。”
万春扯着唇角勉强一笑:“……师兄,你会原谅我们吗?”
“当然。”
谢春酌对无法阻挡自己路途的人总是宽容的,人会和蝼蚁计较吗?会和挡在自己路面前的小石子生气吗?或许偶尔有,但绝不会费尽心思去除去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不过要说浑然不在意也不可能,他还是比较希望万春滚得远远的,不要碍眼,当然,万春现在这副失意的惨状保持着就挺好的。
“……你原谅了我们,他们也会原谅我们吗?”万春喃喃。
谢春酌耳尖听到,心头一跳,“你说什么?”
“没什么。”万春缓出一口气,看见香仲仙子从屋内出来,话语间便朝着对方走去。
临离开之前,她与谢春酌擦身而过,用压低的声音快速说:“小心仙尊。”
什么?
谢春酌怔愣,回过神后,万春已然低着头跟香仲仙子离开了。
-
谢春酌满怀心事地回到了住所,小仙童恰骑着仙鹤在院前停下,瞧见他乐滋滋地奔来,大喊:“师兄!师兄!我来啦!你想不想我呀~”
小仙童还是只到他膝盖那么大一点儿,软乎乎的小奶团子,热乎乎的,谢春酌登时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抛之脑后,把这小孩儿抱起来颠了颠,笑道:“当然想了,小仙童那么可爱,师兄怎么会不想你呢?”
“师兄想我还不早早搬来与仙尊同住。”小仙童瘪嘴,哼哼唧唧,“师兄就会骗我,当时仙尊说你要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山上太冷了,仙尊又不与我说话,无聊得紧。”
谢春酌笑:“小心我与师尊告状,说你私下说他闲话。”
小仙童葡萄似的眼睛睁大了,圆溜溜的,然后又眨眨眼,嘻嘻笑着抱紧了谢春酌:“师兄最喜欢我,当然不会告状啦!师兄不要唬我了~”
他软乎乎地撒娇,谢春酌失笑,而后才道:“你怎么这时过来了?”
“师兄你不是说要搬过去了吗?我就来帮你啦~不过仙尊说,他那边什么都有,你不用收拾东西,直接过去住就行了。”
小仙童挺直背,绷紧脸,双手抱臂,肉脸装严肃,显然是在假扮南災说话:“同他说,此处一应俱全,无需再搬东西过来。”
说完又塌下肩膀,搂住谢春酌的脖子说:“仙尊也可想你了,叫人给你造了个屋子出来呢,仙尊自己还住洞府里。”
南災所在的山头是灵矿所在之地,灵气充裕但气温低寒,更别提在洞府内里,更是冷得能冻死人,即使是修士也难以忍耐。
要是南災不建造个房屋让他在外住,谢春酌才不去那吃苦呢。
起初南災叫他过去住,他便找了许多理由,这也是其中一条,事到如今,没想到每一条南災都处理收整好了。
谢春酌惊异之际,还有几分不安。
他怕南災如上次一般设计他。
“师尊近日情况如何?”谢春酌问小仙童。
南災修炼出了岔子,有可能走火入魔这件事还是小仙童告诉他的呢。
小仙童:“没什么事啦!就是之前我老是看见仙尊出门,后面我问了,仙尊说没什么事,我觉得他有可能是想闻师兄了。”
小仙童说完后面几个字才想起来不该说,两只肉手捂住嘴,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下,心虚担忧地看谢春酌。
谢春酌在他面前懒得装对闻玉至深情,笑着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没事。”
小仙童这才重新笑开了。
二人说了一阵话,小仙童帮谢春酌带了一箱子物件,骑着仙鹤回去,谢春酌则是翌日再搬去南災洞府,今夜他仍然留在此处。
因着今日发生的事太过杂乱,谢春酌初入睡时总有些不安稳。
夜半,雷声轰鸣,白光自天际闪过,劈下时落下一道惊雷,轰隆一声,震得世间仿佛都要为之颤动,而后,雨声淅沥,一场雨就这样连绵不断地下了起来。
谢春酌忽然感觉到潮湿腥臭的味道朝自己袭来,屋外雨水倾斜流入,缓慢地渗透进来,将地面润湿,隐约间,一道道湿漉漉的脚印浮现在屋内。
烛火摇曳闪动,那脚印停在床榻前。
“……呼呼……”
“嗬嗬……呼……”
谢春酌惧冷得缩起,用被褥盖住全身,蜷缩成一团,眉心蹙起,睡得极其不安宁。
砰砰!
砰——!
未关紧的门窗被风雨吹打,发出剧烈的响声,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谢春酌似被惊醒,眼未睁开,口中先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但很快,那拍打门窗的风雨被阻隔在门外,一切只剩下一层朦胧的雨意。
湿润的手隔着被褥抓住了小腿,冷得刺骨,冷得瘆人。
谢春酌呼吸急促,那床前虚无缥缈的人影附身靠近……慢慢地、慢慢地……
轰——
巨雷再度落下,白光将一切照得分毫毕显。
榻旁烛火骤然间熄灭,谢春酌猛地睁开眼,冷汗淋漓。
门窗大开,风雨袭来,而就在那门中,有道人影正屹立在那。
他悚然看去,便见对方踏步而来,脚印踩踏至屋内,遮盖住原先所有痕迹。
谢春酌呆呆地看着他来到床榻前,冰冷的手带着些许滴落的雨水,遮住了他的眼。
很轻的叹息声落下。
“睡吧。”
困意袭来,谢春酌在最后一刻抬手,抓住一缕银白青丝,再度睡下。
第47章
“卿卿。”
“卿卿?”
“卿卿……”
“卿、卿……”
“……嗬嗬卿……卿……”
“……好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想要……和……你、融为……一体……”
“我的……卿卿……”
“我们的、卿卿。”
……
无数混乱的黑色如同雾般扑面而来, 越来越浓,几近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人影,雾成了水,水成了血, 稀薄的一切成了粘稠而腥臭的混浊物体。
极端的恐惧袭击了谢春酌, 他看着它、它们朝他靠近, 迷恋地、贪婪地、哀伤地走来, 想要把他拉过去, 想要……和他融为一体。
……
轰隆——
暴雨倾盆。
“嗬……啊……”
谢春酌倏忽间睁大双眼, 喘气声如破风箱, 单薄的胸膛因为梦中的恐惧而大幅度起伏跳动, 咚咚咚!咚咚!心脏几乎要突破那薄薄的骨肉跳出来,在这雨夜中展示自己的无助与不安。
床前坐了个人, 垂下的影子遮盖住屋内烛火, 投射到谢春酌身上,成了一截阴影, 让他初醒时睁开的眼不至于被刺到。
谢春酌缓出一口气,抬眸看他时,回笼的思绪才后知后觉对方出现在这里,并且停留有多么奇怪。
“师尊。”谢春酌喊道。
那双目阖起, 似在打坐静休的人抬起眼眸,雪白的眼眸冰冷淡漠, 然后视线慢慢落到了他的身上。
南災不是瞎子,眼瞳比眼白的颜色要更深一些,是淡淡的银色,瞳孔内是浅浅的银灰色,若在白日来看, 一眼望去,确实会叫人认为他目盲且无瞳孔,但夜里来看,倒是能窥见一二分别样的美丽。
那双眼睛像是什么特殊的供品,宝石一般,有种意外的神圣。
谢春酌初见他时就在想,若是挖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更加美丽。
现在对方垂眸注视着他,谢春酌急促不安的心绪慢慢平稳。
他撑着床榻要坐起身,一动,就发现南災不受控制地朝他倾斜而来,他吓了一跳,抬手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一缕银白色的头发。
近距离与南災对上视线,谢春酌有些尴尬地松手,“……抱歉,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南災淡淡扫他一眼,“无事。”说完就不吭声了,坐在那不知道想什么。
窗外雨声淅沥,下个不停,屋内仿佛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气息,烛火也像是蒙上一层昏黄的光晕,变得朦胧。
谢春酌又听到了那股粘稠的“嗒嗒”声,风一吹,呼呼——
他不受控制地缩肩,抱住双臂,神情警惕而不安地打量四周,明明没淋雨,却像是淋了雨的小兽,可怜又可爱。
“今夜吾会陪在这里,睡吧。”南災突然出声。
谢春酌惊讶于他的贴心,又后知后觉问:“师尊,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找我?”
看着面前端坐的仙人,谢春酌耳边莫名冒出万春说的话。
小心仙尊。
为什么要小心?
或许是察觉谢春酌不动声色绷紧的身体与呼吸的变化,南災动作顿了顿,抿唇侧开脸,声音很轻,放进谢春酌耳中却犹如炸雷。
“玉至……好像回来了。”
什么?闻玉至,回来了?
这才多久?!这怎么可能!
谢春酌顾不得太多,猛地跪坐而起,双手抓住南災的肩膀,美目圆睁,大惊失色,一张脸惨白:“你说什么?!”
南災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了,随后蹙眉:“像什么样子?”
对方语气不悦,声如寒冰,谢春酌一下像是被冷水浇了头,猝然冷静下来。
他松开手,坐在自己的小腿上,肩膀微微塌下,低下头,有些颓然,实则在乌发垂着遮掩住的神情中,慌乱与恨意在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一闪而过。
“……师尊,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被吓到了……”谢春酌似在抽泣,他不敢再去拉拽靠近南災,手却小心翼翼地扯住对方宽袖的一角,攥进手心,寻求安全感。
白生生的手比绣着精致纹路的布料袖口还要柔软光滑,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一截露出来的晧腕……南災匆匆挪开视线。
“玉至,他真的回来了吗?”面前人哀声问他。
南災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不安、欢喜、惧怕。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春酌做出来那么多事,可他们却还是爱着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来找他。
南災神情紧绷,他板着脸道:“只是有可能,此事涉及重大,你莫要跟宗门内其他弟子谈起,吾会处理一切。”
话罢,他再次道:“今夜一过,你必须搬去与吾同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该死的,早不说,早说闻玉至复活了,他早搬过去住了。谢春酌恨不得破口大骂,只觉得南災真是个说话都说不清楚的蠢货,还仙尊!
虽然在心中狠狠唾骂,但面上谢春酌还是抓紧南災的袖子,咬着唇,装可怜一会儿,像是在犹豫,最终将那句话问出口:“师尊,你会……救他吗?”
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问完之后,谢春酌目光紧紧地看着南災。
南災起初并没有应答,这让他的心沉沉坠下,但很快,对方轻轻半阖下眼,道:“他犯下了无法原谅的错,没有回头路了。”
谢春酌一下明白过来,这错误或许指的是闻玉至杀了储良。
残害同门,加之现在闻玉至又不知是人是鬼,南災自诩品性高洁,定然是无法忍受有如此污点的弟子重归门下。
谢春酌从没有那么庆幸过储良的死,但这也不全是好事,闻玉至既然能狠下心杀死自己关系亲密的师弟,这也代表着,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一个失去理智,不知人鬼妖魔的东西,往往带来的威胁是巨大的。
当南災站起身时,谢春酌不由一惊,跟着支起身子,手从扯着袖口到了胳膊,风雨吹入,夜色寂寥,阴冷之感布满了整个屋子。
嘀嗒、嘀嗒。
无形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各处各地朝他看来,谢春酌毛骨悚然。
轰——!
谢春酌猛地扑进了南災的怀里,吓得瑟瑟发抖:“师尊……别走,你不是说……今晚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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