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酌知道这是借口,但是可以出门对他的诱惑力太大了,他没法拒绝,于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方宁,也没把自己的手抽离。
方宁笑道:“去换身衣服吧。”
谢春酌颔首,转身往房间走,结果方宁还在他背后像个尾巴一样跟着,谢春酌拿他没办法,也懒得理他。
窗帘拉紧,外面日光透亮,照进屋内。
房间就像是一个没点灯的灯笼,暗橙色灰蒙蒙的四周,立在衣柜门口的人褪去衣物,雪白的酮|体是烛芯,细腻柔美。
方宁站立在几步远的位置,欣赏着、痴迷着。他身旁倾斜的、几乎与室内黑暗融为一体的、颜色浅淡的影子也如波光般微微粼动。
他们共同观看着一场盛宴。
因为手臂伤口的原因,谢春酌穿衣速度很慢,尤其是骨折的手臂无法弯曲,方宁过去帮他,当衣物穿好,便忽然拥住他,莫名其妙地感慨:“真好。”
谢春酌蹙眉:“你说什么?”
方宁答非所问:“我们出门吧。”
谢春酌没追问,被他牵着手带出去。
走下楼梯,客厅里坐着的谢峰和王思丽听到动静骤然站起,表情异样。
他们刚刚都见证了方宁是怎么对待段驰父母的,也依稀知道方宁站在外的手段,以及他和谢春酌之间畸形的关系。
可是他们什么都做不到,他们甚至把谢氏毫无保留地给了方宁。
方宁要是把他们赶出这栋别墅,他们只能流落街头。
归来的孩子是恶魔。
面对二人恐惧不安的目光,方宁一切照旧,对他们说:“爸妈,我带小酌出去走走。”
谢峰一声不吭,去瞅谢春酌,谢春酌白了他一眼,他也没反应。
王思丽倒是勉强应了一声好,之后看着他们离开。
“……造孽,造孽!”谢峰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还不如不回来……”
“你说什么呢!”王思丽呵斥,“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话!”
谢峰反应过来别墅里现在除了他们以外,全都是方宁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是否也会被人一一告知方宁?就像是监控谢春酌一样。
-
“不会,我没有派人监视他们。”
面对谢春酌的疑问,方宁有些讶异,“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
谢春酌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谢峰跟王思丽还不值得他找人盯着。
谢春酌一时无言,他以为自己对父母亲情还算淡薄,但单看方宁,他觉得自己人还是太好了。
方宁觉出他眼神中的意思,笑道:“宝宝,父母与子女的血缘关系斩不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如乱麻,只要心里有想着,无论如何都断不了,即使我和他们撕破脸了,即使他们有朝一日有能力让我一无所有,那又怎样呢?”
“只要想着,无论是仇是爱,就永远有机会。”
方宁像是在教导他找机会对他下手,但谢春酌更认为方宁在警告他。
警告他,他的恨意同样是方宁的机会。
让他彻底失去希望的机会。
谢春酌转头看向窗外,天气晴朗,日光落下亮得刺眼,整片天地都染上暖光。
司机开车经过一条马路时,远远能看见前方的路堵塞被围起,谢春酌下意识就想到了段驰,移开视线,就听见方宁说:“是那里。”
前文不搭后语,谢春酌却知道他口中说的意思是,那里段驰死的地方。
谢春酌的视线从那处略过,在彻底看不见之前,浅灰色的窗前忽然褪色,晃动,恍惚间,谢春酌好像看见了窗户上有一道薄膜消失,跃入车底。
他情不自禁回头,看见被拉起黄线围着的路道旁、路牌遮掩下,如影子般的段驰正站在那里。
谢春酌很难说自己是物伤其类还是怜惜。
或许他只是害怕自己会沦落到和段驰一样的下场,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当然,这种感慨只是一瞬间,因为段驰死了对他来说好处更大。
谢春酌收回目光,便发现方宁正含笑看着自己,目光温柔却瘆人。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方宁问。
谢春酌怎么可能会知道,但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他忍住了和方宁顶嘴的冲动,甚至问了一句:“去哪里?”
“去寺庙。”
方宁说,“你应该没有去过,昙华寺是远近闻名的大佛寺,我想问主持帮你求个平安符。”
谢春酌双眸一凛。
平安符?
谢春酌的第一反应是:方宁是故意的。
因为戴上平安符的他,还能再看见段驰吗?换句话说,段驰还能靠近他,和他一起算计方宁吗?
谢春酌垂着头,长睫微颤,过长的衣袖下手微微攥了攥,面上不动声色:“哦,随你,不过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方宁语气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谢春酌才不信方宁的话,于是也没有再搭理他,如果段驰因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而受伤或灰飞烟灭,那只能够说明段驰没用。
司机一路驾驶,花了三个小时,终于抵达了昙华寺。
在车子停驶在山脚下时,山花烂漫,绿草嫩叶,一片好风景,谢春酌下车,一眼望去,鼻尖全是清新的空气,心中的郁气仿佛都散去了。
来往的行人很多,方宁为谢春酌戴上口罩,牵着他的手上寺庙。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山林内的寺庙尽显,像是初入桃花源一般,庄严端正的建筑,高柱立在两边,牌匾挂在最上方,赫然写着“昙华寺”三个大字。
往前走一步,还没踏上楼梯,就能看见内里巨大的金身佛像,慈眉善目,神态安详,眼尾拉长视线微垂,像是在低头看天下众生,看祂脚下跪拜祈求,如蝼蚁般渺小又坚强的信徒。
谢春酌在此时也不禁静下心,站立在外仰头看着内里。
“要进去看看吗?”方宁问。
谢春酌摇摇头,“我在外面逛逛。”
出乎意料,方宁没有拒绝,而且也没有同行,他说:“让司机陪你,我进去跟主持聊两句。”
谢春酌诧异,随后又冷静下来。
虽然不知道方宁想闹什么幺蛾子,但他现在没有反抗的能力,暂时还是需要顺着对方。
不知道方宁是不是看出来了,他对着谢春酌笑了笑,就踏步迈上台阶,进了庙里。
谢春酌则是往外走,拐了个弯,走上了长廊,漫无目的地闲逛。
司机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谢春酌的背后像是坠着一个尾巴,惹得他心情烦躁。
方宁就算了,他现在没机会动手,一个小小的司机他还不能说了吗?
谢春酌想着,直接停下脚步,正要命令司机不准再跟着自己时,话没出口,就先一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瞳孔紧缩,下意识上前一步,喊:“罗钧?!”
竟然是罗钧!
不远处他不远处站立的人穿着浅灰色的僧袍,如果不是头发乌黑,恐怕要被人看成是和尚。
罗钧看见谢春酌后也十分惊讶,而且第一反应竟然是掩面躲避。
谢春酌立刻觉出不对劲,他顾不得太多,直接快步朝罗钧跑去。
“站住!”
谢春酌拦在罗钧面前。
他左手还吊着石膏,神情警惕凶狠,漂亮的眼睛闪着灼光,罗钧不敢跑,怕他一气之下掀翻整个寺庙,于是讪笑着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谢先生。”
“你跑什么?”
谢春酌盯着罗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罗钧左顾右盼:“……我来找主持探讨一下……”
“你一个道士和和尚有什么好探讨的?”谢春酌打断他,“宋雯雯呢?它呢?”
因为怕罗钧说谎,谢春酌警告他:“别让我问第二遍。”
顾忌着司机,谢春酌后面那句话问得很轻。
罗钧没有办法,心虚地低下头,说:“……师妹在屋内养伤,它……镇压在佛下。”
第97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谢春酌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罗钧对他尴尬地笑笑, 想继续往下说,但谢春酌一个眼神阻止了他。
“我要见宋雯雯。”谢春酌说。
罗钧点头:“她在后院里头的一间厢房里,我出来就是因为她饿了想吃饭,我本来想去饭堂给她打一碗斋饭的。”
谢春酌冷笑:“就知道吃!”
“……”
罗钧不敢吭声了, 扭头带路。
谢春酌走了两步, 对要跟上来的司机说:“你留在这里等我, 或者去庙门口守着都行, 总之不准跟上来, 否则我就叫方宁把你开了。”
威胁的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口里吐出。
谢春酌说:“你应该知道, 我的要求, 方宁很少会拒绝。”
司机知道这是实话, 因此犹豫片刻,眼睁睁地看着谢春酌跟着罗钧离开。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离开司机的视线后, 谢春酌立刻问罗钧。
罗钧边走边说:“……那天我们带着鬼出门, 还没走到半路突然遇见了元先生……他手里抱着神龛,然后鬼就躁动着扑出去了, 我和雯雯费劲儿制住它,烧了神龛,元先生就失魂落魄地走了,没多久, 我们又遇到了方先生……”
罗钧和宋雯雯的经历堪称霉神到家。
因为身上携带着鬼物,要是坐火车高铁, 路上一出事,祸及他人就不好了,所以那天罗钧和宋雯雯二人离开后,就在手机上打了一辆网约车,准备一路坐回道馆, 结果车开出市里还没半小时,元浮南就突然出现了。
出现了还不止,手里还捧着烧到一半的神龛。
那神龛出现的刹那,罗钧就看见宋雯雯跟炸毛的猫一样警惕,而他手里的法器也开始震动,司机怕他们养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他们又说不出理由来,只好下车。
下车后就彻底制不住“鬼”了。
罗钧回忆道:“……很奇怪,他们就像是一体的,当鬼从法器飞出去之后,首先附身到了元先生身上,我们冲过去时,能感觉到他们的魂魄融合在一起……后面烧毁了神龛,我们硬生生把鬼拽出来,元先生才恢复了一点原样。”
更奇怪的是,元浮南似乎知道,他有可能和鬼是同源。
“什么叫做是一体的?”谢春酌蹙眉不解。
罗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想了想,问:“你信前世今生吗?”
谢春酌当然不信。
罗钧看出来了,但还是继续道:“你可以理解为投胎转世,前世有执念未消,今生因果来还。”他说完后又犹豫,“……不过像这种情况又不像,因为傅先生和元先生怎么可能是一体的呢?还有那个神龛明显也残留着一些东西。”
人死不能复生是真的,成了鬼也只能附身而不是复生,投胎转世最多也只能转到一个人身上,转两个那肯定其中一个是智力有损或者有缺陷,可傅隐年和元浮南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缺陷的样子。
罗钧不明白。
谢春酌也不明白,但他将这一切归咎与罗钧和宋雯雯太菜了。
“所以呢?你们又是怎么遇见方宁的?”谢春酌不耐烦地问。
罗钧老老实实说:“我们烧了神龛,元先生就走了,之后方先生突然出现……它又暴动了。”
当时罗钧和宋雯雯都要绝望了,再搞一次附身,不仅方宁身体会受损,他们的法器也彻底没用了,好在后面方宁不知为何给了他们一个提议,让他们上寺庙求助,他们就来到了昙华寺。
方宁怎么会那么恰好地出现?
谢春酌不作他想,方宁既然能够从他小时候开始监视他,那么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方宁都了如指掌,恐怕他利用方宁一事,方宁也是将计就计跳进来的。
难怪方宁一点也不惊讶有鬼的事情。
难怪方宁会带他来到这里。
谢春酌只觉可笑,就算段驰没用,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只要不死,就不会永远被方宁掌锢在手心。
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话语间,谢春酌已经跟随者罗钧来到了宋雯雯所在的院子。
或许是听见了声音,宋雯雯在里面中气十足地喊:“师兄?是你回来了吗?我要饿死了!你给我带饭没有?”
谢春酌睨了罗钧一眼,似笑非笑:“这就是你说的病得下不了床,需要你给带饭?”
罗钧讪笑:“她腿断了。”
厢房里面有动静在响,不知道宋雯雯在倒腾什么,罗钧赶忙上前打开门,就看见宋雯雯杵着拐杖要下地。
“师兄……”
宋雯雯话没说完就看见了谢春酌,当即闭嘴,人傻了,“……幻觉?”
罗钧扯扯她,尴尬地说:“谢先生恰好来这里看你。”
宋雯雯才不信呢,但也还是跟着讪笑附和两句,“噢噢有心了。”
谢春酌懒得跟二人打机锋,他直截了当道:“那只鬼死了吗?什么时候会死?”
“没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罗钧说,“而且前段时间……元先生死亡的消息传出之后,它比之前更活跃了一点。”
所以比之前更难杀了。
要不是现在被镇压在昙华寺的佛像之下,指不定早就跑到哪里去了,这也是罗钧和宋雯雯不敢贸然回师门的原因。
谢春酌抓住重点:“傅隐年不会把元浮南吞了吧?”
谢春酌不知道从哪里看的,鬼和鬼之间似乎也会互相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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