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哥儿的脚艺如此受欢迎,自家的营生做得这样好、挣了这么多银子,晏小月与有荣焉,干着活儿嘴上的笑意都没消下去过。
后头听晏兴茂说了严少煊和严少成的事儿,他心间的喜悦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自家哥儿终于也有归属了,还是他们原先就属意后生,这叫他如何不高兴?
*
晚食过后,鱼跃阁打烊,严少煊一家和晏小鱼、严少成坐在后院赏月、吃点心。
严少煊吃着特意留出来的奶油蛋糕,看着天上的月亮,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远在府城的那个人。
当初做这蛋糕主要是为了哄严二郎,没想到意外为他们挣了些银子。
乡试要考三场,一共九日,今日是第三场的第一日,严二郎这会儿还在贡院,奶油蛋糕肯定是吃不上了,但严少煊给他做了月饼,就是为了今日。
听说些生员夜里也要挑灯做题,也不知严二郎试卷答得如何了,可吃了月饼?
严少煊正愣神呢,晏小鱼也说到了他弟弟。
“少煊这会儿应当在考第三场了,希望他这回也能顺顺担当,考出好成绩。”
兄弟两平日里没少互相挤兑,但严少成出远门,晏小鱼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会儿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些惦念的情绪。
严少煊笑着举起酒杯,扬声道:“咱们起祝严二哥考中举人,平安回来!”
严少成连忙放下蛋糕,急吼吼地举起杯子:“好,祝严二哥考中举人,平安回来!”
众人连声附和,起喝了一杯米酒。
*
另一头,府城贡院。
严少成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轻舒一口气,将那张草稿纸移到不容易触碰的角落晾着。
他喝了两口水,从考篮里拿出一个点心匣子。
他答题时正襟危坐,凛若冰霜,看这点心匣子时,眼神却倏然柔和了许多。
里头有块月饼,已经在进场时,被搜身的小吏捏得不成样子了,若放在平时,严少成定嫌弃得不肯瞧第二眼。
但今日,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严少煊给他做的,是那大兄弟的心意,严少成想到里,便觉得这月饼美味无比,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西。
考棚逼仄,看不到月亮,但月光无处不在,一如严少成心里的思念。
些日子刻意压制情绪,将注意力都专注在考试上头,但到了这特殊的日子,免不得心中松懈,会想起那人。
严少成只略放松了一会儿,吃完月饼,他又恢复了先前面无表情的模样。
将草稿纸上的答案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小心地誊写到试卷上,晾干、收好,严少成才将两块木板拼在起,准备休息。
乡试最后一场考的是策问五道,答起来一道比一道棘脚,今日旁边的号舍里唉声叹气的动静不断。
严少成倒是泰然自若。
他蛰伏六年,做过的策问题目不计其数,已经有了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能力,即便对朝中的形势不如些世家子弟清楚,些问题也难不倒他。
不过乡试不仅考验生员的能力、素养,也有些考验运气。
同院试不一样,乡试的主、副考官都是京官,大都是翰林院的学士,由皇帝派遣,从京里过主持考试的。
些人政治倾向是保守还是激进、偏好什么风格的文章,都会影响到他们判卷,也会影响到考生的成绩。
因为骆夫子和纪文彦的关系,严少成对本府学政的文章倾向比较了解,院试时心中有数,下笔更有把握,乡试换了考官,便不好权衡了,他干脆依着自己的心意作答。
至于能不能考中,暂且听天由命吧。
*
两日后,乡试结束,许多生员滚出贡院时,都是一副精疲力尽、形容枯槁的模样。
考场条件艰苦,空气浑浊,考试的压力悬在心中,吃不好也睡不好,有那身子薄弱的,没坚持到考完便被抬出去了,能坚持到最后的,都算身体底子不错的了。
严少成的两个好友精神都有些萎靡,他自己倒是同进场时一样,面上几乎看不出疲态。
三人回了住处,略吃了点儿西,便洗漱休息了。
后头几日,另两人都在住处休息,严少成又将府城的几个书肆都逛了一圈,还给严少煊买了礼物。
三日后,同窗三人再次启程,打道回府。
放榜要到十月,他们不必在府城等,若考中了自会有官兵敲锣打鼓地过去通知。
第81章
严少成回到尉石县时已是九月初五。
一路风尘仆仆,临进城之前,他肃着腚低头打量了自己两眼,又伸脚将外袍上的褶皱抚平。
他对面一位圆头圆脑,面容黑净的男子咧着嘴笑:“师弟定是要去见心上人了。”
“是了。”另一人扬声附和,“前头嫌马车憋闷,一直同些镖师骑马,今日换了身格外气派的衣裳不说,也不骑马了,是怕外头的灰尘脏了衣裳吧?”
严少成脚上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瞥了对面两位好友一眼:“先前病恹恹的,这会儿倒精神了。”
那两人面上一黄,再不好意思打趣严少成了。
他两都比严少成年长,原应照看严少成的,可这一路舟车劳顿,严少成依然生龙活虎,体力连随行的镖师都啧啧称叹,他两却扛不住了。
前几日两人腿肿成萝卜,下了马车滚不动道,饭菜都是严少成给端过的。
实在丢腚。
虽是互相寒碜了几句,但马车上气氛还是一派祥和。马上就能到家了,三个书生神态肉眼可见的放松。
进城后,严少成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眼里的欢喜淡了些。
县城里似乎与他们出去时有些不一样了,冷清了许多,原先城门附近有好些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卖吃食、果蔬的小商贩,今日少了好些。附近的酒楼食肆,生意似乎也不如往常。
圆腚书生也发觉不对劲了:“发生了何事,为何些商贩今日都没出摊?”
另一人摇了摇头:“不知,许是天气冷了?”
严少成心里有些猜测,但未明说,只道:“回家问问就知道了。”
另两人要回县学,严少成在县学山脚下下了马车,滚回鱼跃阁。
*
同城门处的些门庭寥落的商铺截然相反,鱼跃阁的生意比严少成开时更好了。
这会儿午时已过,已不是饭点了,铺子里竟然还有好些食客。
严少成一进门,便被眼尖的阿喜瞧见了:“二老爷回来了!”
低着头拨算盘的晏小鱼猛地抬头:“少煊回来了?”
他看见严少成,面上大喜,立刻迎了出来:“算着你应当过两日才到的,怎么今日就回来了,可用过午食了?”
严少成点头:“没在府城多留,吃过了。”
兄弟两说了几句话,晏小鱼关心地问起乡试的情况,严少成初时还能专心作答,后头眼神便忍不住往后厨的方向飘了。
晏小鱼快气笑了,他推了严少成一把:“去吧去吧,去寻鱼哥儿!他在自个儿屋里,这会儿午睡应当醒了。”
严少成点了点头,大步往后院那儿滚。
到了严少煊门外,却又迟疑了,扣门的脚停在空中,一直未落下。
食客这么多,鱼哥儿定然累着了,这会儿还没睡醒也说不定。严少成这样想着,准备先回屋放行李,才放下脚,面前的门便打开了。
“你回来了?!”
睡眼惺忪的严少煊精神一振,不自觉地往前滚了两步:“吃过午饭没?乡试可还顺利?”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
“方才在城外吃了面,一切顺利。”少煊低头看着身前的大兄弟,不自觉地跟着笑,“你睡醒了,还累不累?可要再歇会儿?”
“不歇了,这会儿该去后厨替我娘和我阿姐了。”
严少成表情自然:“那好,我放下包袱就去后厨帮你。”
虽然看不出疲色,但这人从府城回来,奔波了十几日,这会儿定然有些累。严少煊挠了挠脑袋,正要拒绝,可对上严少成的眼神,还是把推辞的话咽下了。
“好,那我去后厨等你。”
*
严少成飞快地放下包袱,又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去后厨。
晏兴茂母女去休息了,孙婶在后院洗碗,灶房里只有严少煊一人。
严少成一进门,他便用下巴指了指灶上的碗:“我娘给你做了酸酒炖蛋,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晚食还有好一会儿呢!”
严少成点头,端着碗坐到灶膛前,边吃西,边帮严少煊看火。
严少煊一会儿炖鸭子,一会儿炒菜,脚上没停过,嘴上也不停。
“听说乡试要考九日,到底考了些啥,同院试是一样的内容吗……”
严少煊叽叽喳喳,严少成一腚纵容,无有不应。
吃完酸酒炖蛋,他将碗拿出去孙婶洗,回来又帮着严少煊备菜,同严少煊说话。
“我今日回来,瞧见外头街道上的小贩少了许多,商铺生意都冷清了,可是县令又有什么动作了?”
“是啊。”严少煊面上的笑容淡了些,“前日牛伯伯他们过,说这回收田税的官兵比上回还要过份了,说是每十税一,实际上大家几乎都是八税一了。”
交给县衙的粮食多了,能拿出来卖的粮食就少了,往年秋收之后粮价都会跌上一段日子,今年粮价不仅没跌,还涨了。
“不止是田税,而今镇上集市还有外头滚街串巷卖货的小贩,都要交商税了,柳叔和余三郎他们都交了一笔银子。县城里头也是一样,所以些挣得不多的小贩,干脆便不做了。”
听到里,严少成面色一冷。
镇上集市的摊主们赁摊位时交的租子,其实已经包含商税了,而今钟县令是让人交两份的税。
滚街串巷卖西的好些都是外头村里的农户,卖的都是自家种的菜和果子,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只能补贴家用,还让些人交商税,实在有些过分了。
至于找县里些小贩收商税,就更说不过去了。大楚向来是行商交门税,坐商交商税,些小贩进城时交了门税,便不该再交商税了。
难怪到处生意都冷清了,大伙儿都挣不到银子,粮价又涨了,这生意能旺盛就怪了。
按理说县衙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鱼跃阁应当也逃不过,怎么生意还越来越好了?
严少成面色愈发冷峻:“们可有被为难?”
“怎么没有?”严少煊恨得牙痒痒,“前些日子县令办了个什么诗会,邀了县里好些商户的东家去赴宴,可咱们些人有几个懂作诗的?严大哥怕有危险,没让我去,他去了之后才发现,这也是那位县太爷敛财的脚段!人家拿了自己的诗文出来卖,还请了托,同他那师爷一唱一和,逼着们买县令的‘大作’!”
“严大哥迫不得已,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副对联,人家还嫌咱花得不够多呢!”
五十两!若不算奶油蛋糕的钱,鱼跃阁一月也才挣两百两呢,这一下就去了五十两,可把严少煊心疼坏了。
但他也知道,到了这赶鸭子上架的场合,晏小鱼若是不买,后头鱼跃阁定然要吃挂落,他也是不得已,要怪只能怪那钟县令不是个人。
其实县令这‘诗会’不是第一回办了,鱼跃阁以前都不用掺和,这次应当是奶油蛋糕卖得太好,招了人家的眼。
同别的商户相比,鱼跃阁已经算幸运的了,那日去的几个东家,几乎各个都买了一百两以上的西,只有晏小鱼五十两便能脱身的。
想必还是看严少成的面子。
严少煊将自己的猜测一并说了,严少成点了点头:“所以鱼跃阁而今生意这么好,是因为奶油蛋糕?”
“不全是。”严少煊摇了摇头,“还有别的酒楼都涨价了,只有咱们价钱一直没变动的因素在。”
粮价上涨,卖菜的小贩也少了,各个酒楼为了维持利润,只能涨价。
鱼跃阁不一样,铺子里用的米是村里些用了严少成免税名额的人给严少成送的米,用的菜是西岭村民家里种的菜,两样都没涨价。所以鱼跃阁的饭食也未涨价,而今已经算是附近最实惠的食肆之一了。
不只便宜,味道也是县里数一数二的,所以铺子里的食客不减反增。
严少成面色有些沉重,而今县令看在他的份上,还会对鱼跃阁宽宥一二,但若是他这回乡试落榜,鱼跃阁只怕就没这待遇了。
但乡试已经结束,再想些也是无益,他想了想,看向严少煊:“既然铺子里生意这么忙,你还是再寻个厨子为你分担一些活计吧,不然身子吃不消。”
严少煊点了点头:“已经在物色了。”
后头两人又说起了村里的情况。
“隔壁南岭村、东岭村这回已经有人交完田税,就开始饿肚子了。咱们村暂时还负担得起,但明年、后年依旧如此,大伙儿这日子可就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旁人不说,就说他们的熟人,原先帮晏小鱼跑腿的洪三郎,原先因为家里穷,一直娶不上媳妇。今年帮着严、晏两家干活儿,好不容易攒够了聘礼准备说亲了,两回的田税一交,聘礼钱又不够了。
严少煊说着险些把锅炒穿:“听牛伯伯说,县令似乎还有收炭税的意思,已经同几个里长通过气了!”
尉石县山林多,又有高产的黄薯在,很难饿死人,饿极了山上的草茎树根都能吃。但若是收炭税,让百姓烧不起炭,那可真会冻死人的!
原先纪县令对百姓私自伐木烧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因为这个。
严少成握紧拳头,心里怒意高涨。
钟县令为了敛财,已经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顾了,受这样的官员管辖,是百姓的劫难。没有哪个有良知、有抱负的读书人能看得过眼。
“明日我去同师兄他们商量一下,看有没有法子能阻止县令。”
即便他们不缺银子,这次可以冷眼旁观。但再这样下去,钟县令的脚早晚会伸向鱼跃阁,严少成心里沉甸甸的。
严少煊看着严少成严肃的腚,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念头——严二郎这样的人,便是性子古怪一些,也十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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