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低头抽了口烟,半天才说道:“这个案子并不是我们辖区负责,我能了解到的部分也非常有限。凶手的心理医生提供了凶手十年内的诊断证明,以及一份精神病院开具的确诊证明,从材料上看,凶手确实有长达十年的精神病史。当初这个案子的争议非常大,不过都被省厅给按下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纠结于这个案子。”
……省厅。
柳安木收在白大褂下的手指收紧了几分,那个组织的势力远要比他的想象中更庞大,难怪柳二的事一直是老头的一块心病。
这些年为了柳二的事情,老头和柳大没少东奔西走,最后却连柳二的遗体都没能接回来。
审讯室中的审讯还在继续,夏晴是唯一的突破口,两个审讯官并不准备这么简单就放过她。夏晴痛苦地抱着脑袋,血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在面前的桌案上汇集成几个血洼。
柳安木低下头,目光久久而复杂地注视着审讯室里的夏晴,在心里轻叹一声。
——柳二啊,柳二,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也会干这种蠢事?
**
案件只用了一天时间就侦破,罩在分局上的乌云终于散了不少。被几辆货车运过来的尸体没有按照规定的流程通知家属领回,而是在简单的尸检后直接就安排专车送去了火葬场。
等到家属“哭天抹地”地赶到火葬场时,只能大眼瞪小眼地领回一袋骨灰。
天刚蒙蒙亮,火化场大门口支起的临时帐篷前就堵了不少人。
程名双手将装着骨灰的布袋递给面前的农村妇女,却只收获了一个白眼,女人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到他的脸上。
“你们凭什么把我闺女烧了?这小赔钱货从小吃我的、用我的,长大了也不懂报答!反正她死也是烂命一条,换点钱给她弟弟讨老婆,这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脾气,程名虽然是局里出了名的好脾气,但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父母,心里的火也止不住烧了起来。
但碍于自己的身份,程名还是压抑着胸腔的怒火,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说道:“她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把她的遗体卖掉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心疼她吗?”
“我呸!生个赔钱的烂|货有什么用?长大了不还得嫁出去,要是她弟弟先出生,我才不会受罪再把她生出来!”农村妇女一叉腰,一手指着程名的鼻子骂:“你们这群警察就能跟老百姓装犊子!你们以为把这死丫头烧了就没事了?做梦!老娘今天就把话撂这,回去就把这赔钱货卖给村里的老光棍当老婆!”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程名终于忍不住了,刚要开口,从旁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挡在他面前。
“大妈,婚姻嫁娶可是大事。”柳安木手肘搭在桌沿上,笑眯眯说道:“还是等着你女儿晚上回家跟你慢慢商量吧。”
农村妇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大声嚷嚷道:“你还想吓我?这赔钱货死了就是一把烂骨头,老娘想把她卖给谁,就把她卖给谁!警察又怎么样,你们管得着吗?”
说完她一把夺过程名手里的布袋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程名大概第一次见到这种泼皮无赖,半天没说话,许久过后才嘟囔了一句:
“什么人啊这是。”
柳安木倒是心情很好的模样,嘴角上挑着:“放心吧,恶人自有恶鬼磨,回头她还得回来找咱们。”
说着他从警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打大红色的卡片,神神秘秘地推到程名的面前。
程名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打像是街头通下水管道的小卡片,上面赫然被印的满满当当。
“风水堪舆,阴阳命名,阴阳命理,奇门遁甲,宗门十三宫,玄黄密宗,鬼邪阴灵,阴牌封窍……”
程名愣了下,震惊道:“这是啥东西?名片?”
柳安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见到潜在客户就主动上去递一张,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机会都是自己主动争取来的。何况有张名片显得我们是正规企业,别人也不会误会我们是小作坊出身。”
程名艰难地看向手里的大红配色的小卡片,眼尾不受控制地抽搐——
只见大红底色的名片上配着金灿灿的明黄色配字,名片四个角还精心设计了玫瑰花边……简直将质朴的乡土气息发挥到了极致。
沉默许久,程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名片翻到背面,只见背面上歪歪斜斜还印着一排大字“乡里香农家土菜馆”。
“三哥,你这名片背后怎么还有字?”
“哦,原本就是打印店印坏的名片。老板给打两折,不收人工费全部便宜算我。”
“……”
程名忽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在三哥笑眯眯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把一打名片收进口袋的时候,这种迷惘与沉重在他心里达到了顶峰。
于是在这一天的日记里,程小狗沉重写下一行文字:跟着三哥在这一行混,前途好像也不是那么光明……
第14章
骨灰领回的工作一直到下午一点才结束,即使殡仪馆里有公安警察在内坐镇,停车场里依旧有不少贼头鼠脑的人,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秃鹫,徘徊在附近久久不愿意离开。
吃完所里提供的盒饭,程名就跟着柳安木坐上了开往市区的出租车。半个小时后,两人站在一座飞檐翘角的庙宇前,程名懵逼地抬起头,看向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城隍庙”。
程名挠了挠头:“三哥,你带我来庙里干什么?”
柳安木说:“你不是想入行吗,今天带你来长长见识。”
程名又抬头看了看城隍的大牌匾,确定这就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的宽头巷城隍庙,他心里直犯嘀咕:在这能长什么见识?不过这话他不敢当着柳安木的面说,生怕三哥一个不高兴,就不带自己进去见世面了。
城隍一共分为三道门,进大门一直走,大概十分钟就能看到第二道门,迈进第二道门就是城隍庙大殿。两人一直走到第二道门前,程名刚要抬脚,就被柳安木一只手拉了回来:“错了,这边走。”
程名狐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应该是一面墙的地方,此刻竟然有一条林荫小道。
程名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面前的小道似乎晃动了一下,但依旧存在:“不可能吧,城隍庙我来过这么多次,怎么从来没见过这里还有一条小道?”
“奇门遁甲的障眼秘术。”柳安木道:“普通人当然看不见,要是谁都能进去,那还不成了菜市场了。”
程名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毕竟电视剧里也是这么演的,世外高人总要保持一点神秘才好。
两人一前一后朝那条“密境”走去,刚踏上青石板,程名就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他顿时有点发毛,转头朝左右看了看,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子间的距离隔得很近,几乎连光线都透不进来。
“别乱看。”就在程名好奇的时候,柳安木忽然转过身。
他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又瘆人的语气说道:“这种阵法要以二十四座无名坟冢为阵眼,上可困十万大军,下可困毛头小贼。万一在里面迷路,谁也不知道你会在这里面碰见什么。”
程名出了一身冷汗,赶了几步,悚然道:“真、真的吗?那我们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三哥,要不然拿根绳子把咱俩的手捆一起吧,省的你回头还要想法子救我。”
“哦,假的。”柳安木弯起了嘴角,呵呵一笑。
程名:“……?”
被柳安木戏耍了几回,程名也总算看明白了,这人根本就是好以捉弄别人为乐!他深吸一口气,又惊又气之下,胸口竟真的生起一团火气。
不过还没等他把那泥菩萨的脾气撒出来,柳安木又转过头来,轻飘飘地说:
“不过这里的确很危险,三奇入墓,百事不宜,某事尽休,凡事吉的不吉,凶的不凶,有无动之象。”
烧在胸腔里的火顿时哑了大半,程名下意识向左右都看了看,只见周围的环境真的如同柳安木所说,竹林高不见顶,遮天蔽日,仿佛每一片落叶都藏着杀机。
程名顿时对柳安木刚才的话信了有八九分,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他讪讪地说:“对不起三哥,是我错怪你了,其实你人还挺好的。”
柳安木嘴角忍不住上扬:“你知道就好,兄弟还能骗你吗。”
程名不疑有他,用力点了点头:“既然这里这么危险,那我们还是快走吧!”
柳安木却说:“不用再走了。”
程名抬头:“嗯?”
柳安木让开一个身位,对着前方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道:“到了,前面那就是。”
竹林在前方潇潇散开,绿意尽头处,豁然开朗。一片广袤的青碧之中,错落着几座红墙黛瓦的青瓦房。院落外栽种着几棵菩提树,树冠苍绿,风过飒飒作响。
程名有点茫然:“这就到了?”
说好的三奇入墓,危机四伏呢?
竹林间传来几声熟悉的鸟叫,竹林中阴气森森的感觉尽数褪去,四周的竹林一改刚才的茂盛,稀稀落落地种着。阳光透过竹林,斑驳地落在铺满枯叶的青石板上。
柳安木哼着过时的小曲,大步走出竹林。周围的环境很清净,也算是闹市之中一片不可多得的净土。走近看才发现,这些青瓦房其实也是庙殿,不过里面供奉的不是城隍,而是十殿阎君像。
靠庙门的方向支着一张红桌,桌面上摆放着一本泛黄的道书,还有六面分别写有“甲乙丙丁戊己”的红木令牌。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落在一个穿着道袍的山羊胡道士身上,而这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双手捏清心印,正着盘腿,闭目坐在一张藤椅上——听狗血爱情短剧?
程名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电视剧里女主人公撕心裂肺地质问声回荡在大殿内,老道士砸吧了一下嘴巴,搬动了一下盘起的双腿,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目参道。
柳安木见怪不怪地走到那张红桌前,拿起写有“乙”字的令牌,放在老道面前敲了一下:“劳驾。”
老道士又砸吧了一下嘴巴,这才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睛。他没看落在桌上的令牌,反倒把眼前的青年先上下打量了一番:“乙字牌?岁数不大,这身胆子倒是不小啊。”
柳安木谦虚道:“无他,惟手熟尔。”
老道士闻言,不由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比前面那些个小古板对道爷的胃口。”
拾起乙字牌放回原位,道士摸了摸胡子,才又开口:“不过道爷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凡事还须量力而行,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犯不着为那三两铜臭之物以身涉险。”
老道士这话说得挺明白,说白了就是想要敲打他,让他莫要为了黄白之物,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行内的规矩是难度翻一级,价格至少翻三倍。听着是挺吸引人,但有经验的术士都知道,就是这一级之差,往往就沾着几条术士的性命。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异士往往都是在最春风得意之时,栽在了“自不量力”这四个字上面。
“您说的也有道理,这事确实该掂量一下。”柳安木从善如流地点头,就在老道士摸着胡须的时候,他忽然又从腰间解下来一枚铜钱。摊开手心里的铜钱,他抬头笑着看向老道士:“您帮着选个面?”
“哦,你是行鬼师?”老道士来了点兴致,他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那枚铜钱:“正气内存,邪不可干。既然如此,道爷我就选正面。”
“好!”
柳安木嘴角勾起,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抬手将铜钱向上抛去,程名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啪!掉落的铜钱被柳安木叩在了手心中,程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背后出了一身大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
柳安木这才不紧不慢地移开上层手背,手心里的铜钱果然是正面朝上。他弯起嘴角,唏嘘不已:“看来祖师爷心善,见不得弟子受钱财所苦。”
程名一脸菜色地盯着他手里的铜钱,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是死了。虽然他并不清楚写有“乙”字的令牌到底有什么用,但是听老道士的意思,这东西一旦拿了,恐怕就是凶多吉少。
老道士扫了一眼正面朝上的铜板,眼底流露出一丝考量。片刻后,他在面前的手机上点了几下:“编号。”
柳安木流利地报了一串数字,当听完最后一位数字的时候,老道士握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
“甲级术士?”老道士上下打量他,眼底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欣赏来:“没想到这一代里竟然还有一个天才。”
柳安木客客气气地说:“其实小子我也想再低调一点,不过实力不允许。”
“自古英雄出少年,不错!”老道士捋了捋胡须,越想越高兴,不禁抚掌笑道:“你身上有那股劲,跟老道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你师从何人,且报个名号,说不准老道还认识!”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老头亲自收的徒弟虽然只有三个,但挂名徒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凡是从丁未甲子一派出身的,出门在外大都会先报一声老头的名号,凡有人情的算借个人情,没有人情的也好让对方掂量掂量再下手。
于是柳安木笑眯眯说:“在下师从鬼手柳十七,不过恩师已仙去多年。”
“你是柳十七的徒弟?”老道士脸上的笑意一顿,因为笑容收的太快,嘴角略微有些抽搐。他的两股眉头皱在一起,但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柳十七那个老东西一辈子也就收了三个徒弟,想来是那老东西作恶太多,两个徒弟早早横死,只剩下一个大徒弟,也早已经出去自立门户。
虽然在某一瞬间,那老道还以为此人是柳十七偷偷收的关门弟子,不过转念又一想,挂名在柳十七那老东西名下的弟子数不胜数,此人虽然资质甚佳,却无宗族供养,还要自己出来接任务谋生,恐怕也就是个挂名弟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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