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台上采苓寻着光望过来,她微笑着朝那边点头致意:“三楼的朋友再加300万,现在的价格是1000万。”
罗平站在外层的围栏边,朝着台下众人拱了拱手。随即他挑衅地看向旁边包间里的戚七,罗平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黑色灯笼高高挂在他面前,映出他眼底满满的志在必得。
……
喊价持续了几十轮,期间采苓一直在留意那间包间的动态,可直到场上的价格已经被加到了两千万,那垂着珠帘的包间都没有再亮起过灯。
采苓慢慢眯起眼睛,漆黑的眼珠缩成两个豆大的小点:“如今包间内只剩下一位贵客,看来主人的计划要开始了。”
会场在拍卖开始以后会主动将灯光调低,一来是为了更好地展示拍卖台上的展品,二来是为了让各层的灯笼光更明显。场上的拍卖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柳安木指缝里翻动着一枚铜板,慢悠悠拐进走道尽头的洗手间。
要说花九这回当真是大手笔,连洗手间都被搞得像是婚房。水晶吊灯上装点满了带着露水的玫瑰花,甜丝丝的花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反而显得更加浓郁。
推开最末尾的隔间,柳安木随手把从包间里带出来的隔音符贴在门板上,随即两指一弹,萦绕着黑气的铜板在半空中翻了个面,随即稳稳地落在他的食指上。
狭小的隔间内阴风四起,滚滚黑气从铜板的孔芯中涌出,很快便汇集成了一道漆黑的人影,没有温度的目光冷冷注视着那个坐在黄金马桶上的人类:“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别紧张啊。”柳安木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容:“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有点太无聊了,所以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个热身游戏。”
姬玚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盯着青年。
从他的角度来看,青年坐在黄金打造的马桶盖上,微微仰着头,漆黑的眼睛弯起,眉眼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却又勾人的笑意,仿佛只要他现在俯下身,就可以将这人彻底困在臂弯中,无论再怎么挣扎,最终都只能任他欺辱。
——这就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他也很清楚若非逼不得已,柳十七绝无可能将这个最宝贝的小徒弟交给他。
但即便是如此,柳十七最后依旧摆了他一道。如果他猜得没错,那纸婚约是柳十七临死前用“月老绳”所定,只要那一纸婚约不除,他就无法彻底拥有眼前的青年。
他低头盯着青年的眼睛,声音有些古怪的沙哑:“什么游戏?”
“很简单,我需要你制造出一点小小的混乱。”柳安木坐在马桶盖上,闲懒地翘起二郎腿:“用什么方法我不管,全凭你高兴,只要不给我闹出人命就行。”
“你的意思是随便我干什么都行?”姬玚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阴森的笑容。
“随你。”柳安木站起身,散漫地说道:“我和老头不一样,我没他那么高的道德感,过程怎样我无所谓,我在意的只有结果。”
姬玚盯着他看了很久,眼底的疯狂犹如杂草般肆意蔓延,危险的火种一旦撒下,就会引起燎原的烈火。
半晌,他古怪地低笑了两声:“我果然没看错,你还真是…很合我的心意。”
“不然呢?”柳安木不以为意,他挑着眉梢反问:“你以为我从前凭什么能驱使十六个鬼奴为我卖命?”
*
临走前,柳安木大方地拍了拍姬玚的肩膀,学着老头以前的模样给姬玚画饼:“好好干,召公奭的后人我已经有眉目了,最快年底你就能找到他的后人报仇雪恨。”
随着“召公奭”的名字出口,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姬玚周身黑浪翻滚的越发厉害,隐隐透出一股不详的血色,随着他周身的黑雾越来越浓,他整个人仿佛都陷在了血色当中。
“姬奭……”姬玚缓慢念着这个名字,眼睛里透出无尽的恨意,好似要把这两个字嚼碎碾烂,再咽下肚去。滔天的恨意让他的面容渐渐变得可怖,原本英俊的面容快速腐败,露出里面黑色的骷髅。
几千年的时光不仅没有消耗掉他胸腔里的恨意,反而让这种恨意如同埋入土壤的种子,在年复一年的折磨中不断生根。几千年沧海桑田,事过境迁,曾今风光一时的召公奭如今早就化作一捧黄土,后人也在历史的长河中销声匿迹。于是他与行鬼师签订了契约,以受其驱使为代价,换得柳十七为他追查姬奭后人的线索。
狭小的隔间内怨气越来越浓厚,姬玚身上的皮肤、血肉甚至于骨架都慢慢开始融化,最终变成一滩血水融入其中。
柳安木扫了一眼地上的血水,推门大步离开隔间。不过他并没有回到明月饭店所安排的包间,而是径直走向了楼梯间的方向。不出他所料,还没等他走到楼梯间,拍卖台下就传来一阵骚乱,有人突然从座位上倒了下去,口舌发青,两眼乱翻,四肢抽搐。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拍卖会被迫暂停,有名发须尽白的老者走上前,为倒下的那几人把脉。
他缓缓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两条花白的眉毛紧紧皱起:“不好,他们是中了尸毒,必须马上施针救治,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骚动——不过并非惊恐,而是兴奋。在拍卖会上发生这种事其实并不少见,大家都是有硬本事的人,也都有自己的傲气,碰撞在一起难免会发生些口角。再则零界又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受这里阴气影响,人性中的恶在这里被不断放大,所以几乎每次拍卖会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柳安木嘴角上扬,悄无声息地将自己融入到楼梯间黑暗当中。
“咔哒——”
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橙黄色的火苗驱散黑暗,在黑暗中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柳安木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塑料袋,取出里面最后一片指甲,将指甲放在打火机上炙烤。很快指甲上便冒出滚滚黑烟,这些黑烟像是被某种力量聚集在一起,缓慢在柳安木的面前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黑影。
黑影抬起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周身的阴气渐渐变得浓重,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若有若无的鬼哭声。
柳安木盯着黑影,半晌笑了一下:“你应该已经闻见了它的味道,那就带路吧。”
打火机的火苗剧烈晃动了一下,黑影中发出一声悲切的哭声,像是女人愤怒的哭喊。
随即指甲上冒出的黑烟慢慢变得拉长,化作了很长一条的细线,朝着楼上的方向飘去。柳安木将剩下的指甲用布条包裹,重新放进塑料袋中,压低脚步,跟着那条黑烟化成的长线朝楼上走去。
第59章
防风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不大一片的黑暗, 由黑烟化作的细线沿着楼梯扶手笔直扎入黑暗,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有点奇怪啊……”
柳安木自言自语,本能地感觉不对。从外观上看明月饭店最多只有十二层, 包间是在九层,按理来说最多再爬三层,他就会到达楼顶。可现在他至少已经爬了十分钟, 黑烟不停地向前方黑洞的楼道中蔓延,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空气中的玫瑰花香已经浓郁到有些甜腻的地步, 这种程度的香气哪怕是洗手间那种封闭的空间里都未曾有过。
柳安木停下脚步,反应有些迟钝地盯着眼前的黑烟,此刻他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
从踏入明月饭店的那一刻起, 空气里就一直存在着玫瑰花的香气, 以至于后来他已经对这种香气有所免疫, 更没有觉得楼道里出现玫瑰花的香气有什么不对。
偏偏就是这一点的疏漏, 才让他在这里着了道。楼道里没有装点任何玫瑰花, 偏偏这里的玫瑰花香气比外面更重,他起初只以为是因为楼道密闭不通风,所以香气汇聚在这里才无法散去,如今看来这里的玫瑰花香气更像是有意为之。
楼道里的安静透着一丝诡异,柳安木调动全身的力量,才勉强能抬起手臂。
他看向面前的黑烟,仔细观察之下其实不难发现, 黑烟并不是笔直地向前,而是在微微颤抖着,好似在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果然有问题,可惜发现的太晚了……”火苗跳动了几下,悄无声息地熄灭。柳安木单手扶着墙壁, 低低喘息了几口,随即整个人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
事到如今再多反抗也只是白费力气,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那张被精心编织的蛛网。背后的主导者先是利用充斥着整个明月饭店的玫瑰花香气让他放松警惕,随后再在楼梯间的玫瑰花香中掺入了一点别的东西——这样铺张的手笔,只有明月饭店的主人能做到。
花九,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空气中的香气已经浓烈到令人头脑发胀的地步,身量单薄的青年背靠着墙壁坐在墙根下,双眼紧闭,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水。他将头抵在身后的墙壁上,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黑暗中似乎传来了脚步声,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在青年的面前停了下来。沉默在狭窄而闷热的空间中蔓延,黑暗中有一道视线正落在青年的身上,也许是这道视线过于滚烫,青年露在黑色衬衫外的皮肤都在这道视线的注视下微微泛着一层红意。
柳安木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他的意识尚且还有一丝清晰,甚至能感觉到充斥在他每一根血管中的燥热,但整个身体却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只是难受的喘息。
黑暗中传来一阵衣物悉索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这东西的触感像是皮质的布料,顺着他的脸颊划至耳廓,随即那粗粝的触感绕着他的耳根缓慢地打着转。
柳安木下意识地咬住牙关,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在微微颤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耳根有这么敏感,仅仅是若有若无的触碰,就能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战栗。黑暗中触碰着他的那只手似乎对他的身体非常熟悉,明明是不轻不重地力道,却偏偏像是调情一般,逼得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闷哼。
浓烈的玫瑰花香中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味道,那是淡淡的清香,明明并不似玫瑰花香气那样浓烈,却意外的清晰,这股香气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微微仰起头,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去追寻这个味道,哪怕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味道来自于那双让他颤抖战栗的手,可他却不受控地想要去靠近,想要触碰。
黑暗中传来一声很低的叹息,随即他感觉那只手缓缓抬起,又很轻地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清冽的香气渐渐压过了玫瑰的馥郁,不过他的意识去越来越模糊,他蜷缩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抓住了一片柔软的布料,不过很快他的指缝就被另外一股力量温柔的掰开,手背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所覆盖,有些粗粝的拇指不轻不重地搓揉着他的虎口,直到将那片的皮肤揉得有些发烫。
他的灵魂好像离开了身体,被吸入了一片昏暗而潮湿的地方。风卷起沙土粗粝地打磨着大地,荒芜的天地间只有漫无天机的尘沙,偶尔还能看见几具被沙尘掩埋的白骨,天地间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压低的黑色云层笼罩着一座几十层楼高的古城池,青铜大门紧紧关闭,不时从城门内发出凄厉的哀嚎。
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就在这时,负手而立在青铜城门前的灰衣道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沉重而古老的青铜城门上,耳边是萧瑟的风声,鼻尖萦绕着一股突兀的泥腥味。
——萧瑟、压抑还有绝望,这就是他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白衣道人终于抬起头,看向那如同巨蟒般盘踞在整座城池外的树根,树根缠绕在城墙上,有的根须已经深深扎入到了城墙的砖缝中,这些树根的表面残留着大量斑驳的伤痕,有的地方旧伤叠着新伤,层层叠叠地,已经无法看出树根原本的颜色。
他孤身站在这道被树根死死盘踞的青铜门前,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空落落的,酸涩的感觉在他的心口缓慢蔓延,让他的整个心脏都不自觉地抽紧。
青铜的城门不停传来重重的敲击声,混杂着一些急切而绝望的喊声。隔着青铜城门,从城门内传出的声音并不真切,不过偶尔被上空的风带出几声痛苦又悲切的喊声:
“开开门啊……”
“开开门吧……”
青铜城门上筑着三头虎头独角青铜像,每一头都有几丈高,呲牙咧嘴地面朝着城门外的方向。这些风带来的声音白衣道人很熟悉,或者说从前在他弥留之际,这些声音每一分每一秒都回响在他的脑海,仿佛是催命的号角,随时要将他拖进无边的深渊。
随着门内的声音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凄惨,那些如蟒蛇般盘踞在城墙上的树根仿佛也从沉睡中苏醒,短暂地拥有生命。它们从四面八方抽出枝桠,缓慢朝着城门前的白衣道人靠近,根茎上带着不明显的泥腥味,又混杂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清香。
树根铺天盖地卷来,明明是狰狞可怕的景象,可白衣道人却没有感觉任何恐惧。他仰头看着那些树根,眼神闪过很复杂的情绪,如果非要找一个形容,那大概是怀念。
半晌白衣道人缓缓伸出一只手,灰色的袖袍随风轻扬起一个弧度。几根极细的根须很快就缠绕上了他的手腕,这些根须顺着他的手背,缠绵地卷过他的每一根手指,像是彼此交付的爱人十指交握。
根须上带着潮湿的凉意,可缠绕上的那双手却指节分明,带着温热的温度。根须一点点穿梭在道人的指缝,就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又带着满心满眼滚烫的爱意。
与此同时,其他更粗壮的根须微微卷曲,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缠在了白衣道人的腰间,原本宽松的道袍被一点点收紧,勾勒出一截窄劲柔软的腰身。这幅光景从远处看上去,大概就像是一头巨蟒缠绕上了自己的猎物。
而被“巨蟒”缠绕上的猎物没有半分挣扎,他只是轻轻低下头,常年练剑而起了一层薄茧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缠绕在腰间的树根,粗粝而潮湿的触感从指腹中传来,让那白衣道人不经有些恍惚。
“几时了?”道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淡淡的笑意,让缠绕在他身上的树根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句话道人以前也经常问,只是那时道人的身体早已被“门”耗干,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清醒过来时便会强撑着从他的怀中坐起来,沙哑地问上一句:“几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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