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羽点点头说:“分析得很准确。这算是一种赌的技术吗?”
“那你觉得我赌技怎么样?”
“和谁做比较?”
“你。”
“你上次输给我了。”边羽说道。
尧争淡淡弯着嘴角:“看来我下次不赢回来,你就会一直觉得我差。”
这时换边羽拿起那本被尧争扔在一边的杂志翻看:“我记得我上次说过,我不会再上赌桌,所以没有下次了。”
尧争瞥了一眼边羽的动作,再又看看边羽那张全然不在乎的脸:“但我不喜欢在别人眼里当输家。”
“是吗?那你只能用点别的方法赢回去。”
“那就现在吧。”尧争从大衣内口袋取出两支钢笔,“这里有一支奥罗拉和一支万宝龙。”他把两支钢笔放在二人中间,“两支笔分别代表车上助理和司机两个人的命,你必须得选一支。如果你选择奥罗拉,助理活,我把司机扔下车,如果你选择万宝龙,司机活,我就把助理扔下车。如果有一个人被我扔下车,你输。如果你两支都不选,当你弃权,你输。”
司机和助理一个专心开车,一个专心看路,除了听到规则时眼皮动了动,竟未对这个威胁到自身生命的游戏有反应。但让人明显能察觉到的是,他们的呼吸声轻了很多,轻到近乎没有。
“我选奥罗拉,助理活,我选万宝龙,司机活?”边羽跟他确认规则。心里默认的是,尧争不至于真的把人扔下车,只是口头说的一条“游戏规则”。
“嗯。”
“只能选一支?”
“对。”
边羽抄起两支钢笔,把两支钢笔的笔尖和墨囊拆下来,互相拼装到另一支钢笔上。
分析某个人的心理,也属于是赌的一种技术,边羽这方面显然不落下风。起码他赌对了,尧争是个喜欢始终如一的人,即便是不同品牌的钢笔,也喜欢用相似的笔尖、相似的外装,因此,这两支钢笔便神奇般地被边羽拼装成双胞胎。
“我选择这支。”边羽拿起其中一支说。
奥罗拉的外壳,万宝龙的笔尖和墨囊。他既选择了奥罗拉,也选择了万宝龙。
把任意一个人丢下车,尧争定下的规则就不成立。所以,如果要规则成立,只能两个人都活下。
边羽又听见司机和助理的呼吸声了。助理透过后视镜悄悄瞥尧争的神情,尧争的神情约略怔了刹那,继而是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笑。那笑隐约是不那么甘心,隐约又是不情愿的服输。
他将边羽手中的杂志抽过来,给他一本全新的:“那本的内容是瞎编的,这本讲的才是真话。”
适才那本杂志吹嘘的企业家,在这本杂志里陡地成为伤天害理的敛财骗子。边羽竟也是已习惯这些新闻学中的两级反差。
副驾驶座上,助理的视线收回去了,他多少已明白尧争的想法。尧争这是认可了边羽,不管是认可边羽什么,或是出于什么心态去认可的,总之,边羽在尧争的眼里和寻常人不一样。
助理正把握好尧争的态度转变,蓦地,斜前方一辆面包车窜出来,司机一个急弯向左打去,左方却正好逆行一辆走错车道的小车。尽管司机已及时转动方向盘,仍不可避免地和那小车左车灯相撞。
司机顿时肚里一股火,打开车门气冲冲地走下去敲对方车玻璃窗。
助理边解开安全带边抱怨:“啧!有没有搞错这个司机!”不知说的是自家司机还是对方司机,也想必对二者都有怨气。
尧争一副懒得动起气来的样子,面无表情说:“叫他们开辆新车过来,之后这边要叫拖车还是干什么随你处理。”
“是。”助理忙打电话给办事处,“那个,我们现在撞车了,你们这里再开一辆车过来……那得等多久?什么?要等四十分钟?你们有没搞错,今天才要养护!”
尧争鼻吸重了,把大衣丢在车上,换上一件轻松的外套,取上墨镜下了车。
边羽跟他下车来,看到附近的公路标识,这段路离他酒店所在的区域已经很近。他不由心想,原来是真的是送他回酒店。
尧争观察周围路段时,正好瞧见边羽低头在想事情,约摸看透他的心思,心底不禁一哂。边羽眼皮转而抬起,望了望尧争戴着的墨镜。
在这墨镜框起来的世界里,边羽在居中位置,身后沙滩、椰子树和海,一排排叠在背景里。在墨镜的颜色下,边羽与这景致像张加上复古滤镜的宝丽来相片。
“看我做什么?”边羽望着墨镜后那双眼睛问道。
“我在想,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尧争现在不吝于把心底想法告诉边羽,因为如若他说中边羽的想法,则是一种“赌技”高超的表现。
边羽不置可否道:“难说,毕竟搅黄了你的生意。”
“真搅黄我生意的人,我不会让他还好好站在我面前。”尧争一手撑在腰上,望向远处海滩的风景,“姓金的是我在大陆的合作商,上个月我察觉他反水了。”他只说到这里。再往下,谈生意是面上说法,得亲自来证实和收尾是真,这些便没多赘述。
“哦。”边羽说,“这么说,我报警还是救他一命?”
尧争微是无奈一笑:“我只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强盗土匪。”
边羽没说话,似乎是不大相信他,也可能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眺望蓝澄澄的海,这里的海和鹭岛市的海很不一样,尤其的蓝和清透,像一面直接倒映蓝天的镜子。海面上几艘游轮航行,每一艘都有不同的标志,有的是来自游轮俱乐部的,有的则是船上餐厅。
尧争忽然问边羽:“你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大概可以消遣一些时间。”
“嗯?”边羽下意识有些警觉。
“放心,要杀人抛尸也不是选在今天。”尧争径自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出租车后车门,手撑车门再次问边羽,“来不来?”
天逐渐要暗下来,灰蓝的一片,轮船在濛濛夜色中闪烁灯光,远看海面星光点点。
游轮餐厅内,白色桌布上摆放着二十几瓶洋酒。
“您好,您的生酪芝士,请问放哪里呢?”服务生手中端着一盘切成三角形的乳酪蛋糕。
尧争下巴向对面微一扬,服务生会意地将生酪芝士蛋糕放在边羽面前。
边羽看了眼生酪芝士,再看了眼尧争:“这是什么消遣时间的方式?”
“这里是我一位新合作商开的餐厅,我想试试她在餐厅里卖的酒的品质。”尧争将桌上的酒一人一半平分,“每瓶喝一口就好,不用喝太多。来猜猜这里面哪瓶是真酒,哪一瓶是假酒。”他的眼神在问边羽玩不玩这个新游戏。
边羽拿起蛋糕叉,叉了一角芝士送进嘴里,边咀嚼着,边拿开瓶器打开一瓶枫菱冰酒。这是桌子上最便宜的酒,也是他年少时最爱拿来配乳酪蛋糕的酒类。他绝对是一口就能尝得出真假。
倒出一小杯冰酒,他浅尝一口,放下杯子便把这瓶酒往左移。
尧争不紧不慢地开自己眼前的酒,倒满一杯,慢慢喝着。
从干甜型到干白型,从伏特加到威士忌,边羽几乎每瓶酒都能一口分出真假。是真的酒他便会将酒向左移,是假的酒他便会放在右边。
边羽最后一瓶开的酒是路易十三,他喝了一口,微怔一下,再又喝一口。他似乎是在细细品味和思考什么,随后缓缓拿起酒瓶,盯着酒瓶上的每道字纹,另一只手的拇指摩挲着上面的浮雕。
“最后一瓶了,怎么样?”尧争打破他的思考。
边羽缓慢地将酒放在桌上,他不知是不是混喝这么多口酒有了酒劲儿,在这时候犹豫良久。
脸颊冷白的肌肤,难得地泛起淡淡的粉红,晕到耳根上。
他再度拿起路易十三,原想将它放在代表假酒的右边,在要放下时顿了下,又放到左边。
第17章
边羽确定好酒瓶的排布后就不再更改答案了,他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尧争的手在边羽左边那些酒瓶上逐一点去:“这瓶是对的,这瓶,这瓶,这瓶,还有这瓶,都是对的。”又敲了敲右边放的两瓶假酒,“这边的是对的。”最后,他放指向那瓶被边羽放在真酒区域里的路易十三,“这瓶错了。”
在把酒瓶放下的那一刻,边羽看到尧争一丝可惜之后表现出的稳赢的神态,便知道已经放错了,但他仍然问道:“为什么?它的瓶身都是原厂制造,封口也没有被开过再封装的痕迹,二次使用瓶身装假酒基本不可能。”
尧争解答道:“因为这瓶酒,是这个品牌正规直管的酒厂制造的。”
边羽问:“那为什么它是假的?”
“他们出自同一个酒厂,但是同一个酒厂,能够按照客户的需求,提供不同品质的货品。有的商家会向他们定制成本更便宜、工序更简单的次等酒。一切都是真的,只是酒的品质到不了真酒的级别。”尧争从一旁椅子上拿出一瓶瓶身设计一样的路易十三,“而这瓶,是达到真酒级别的路易十三,你可以对比一下。”
边羽拿过那瓶真酒,二话不说拆开封口的水晶盖,倒了几乎满杯。他喝一口,这回尝出门道了。
他略微不甘心地放下酒杯,陡觉得手侧一凉,抬起来看,居然碰了一手芝士奶酪。
喝混酒的酒精起作用了,边羽没觉得醉,意识是清醒的,但视力总归变得不那么清晰,他视野中找抽纸,对面那只手已抽出一张纸伸过来。
边羽要去接时,手却被对方抓住。
边羽微愣一下,疑惑地看着他,轻抽一下手,却没抽回来。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没使上力的缘故。他看见尧争正看着他,用那侵略性极强的眼神,像今日下午那样凝视他的脸。
尧争看得出隐藏在这张美丽冷漠的脸下,是和他一样的不服输的性格,以至于他总想将这副皮囊底下的性情激出来。
但他总看不清他。就像看不清这张面孔究竟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发色究竟是日光下的淡金色,还是射灯下的银白色。他到底是沉遇,还是边羽?
“我帮你擦。”尧争嘴上这么说着,却抓着边羽的手,望了他有好一会儿,才拿手上的纸慢慢地擦掉他手侧沾到的芝士。
擦干净以后,尧争依然没把他的手放开,而是看着他平摊的手掌上的细纹。
“难道还要看手相?”边羽终于忍不住问。
“嗯,我确实会看手相。”尧争的拇指擦过他掌心的纹路,那是一条条干净细腻的纹路,粗一看看不出什么,细观察了,能看见许多极小的纹道多而繁乱。
“那我的手相怎么说?”边羽就势问他。性格剖析他绝对不信,相处个几小时,谁人都能说出些话术。
“会一生顺遂,但要跟到对的人。”尧争说道。
边羽说:“这样的话术连入门价都收不到。”
“是吗?”尧争问,“那如果我说对了,你能支付我什么?”
边羽微耸一下肩:“我没什么钱,看你看中我什么。”
“到时候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得先看你看得准不准。”
尧争盯着他的双眼说:“你做过飞行类的作业。”
边羽眉梢一动,陡然下意识卷起手指,无意间把尧争的手勾住了。
尧争便这么凝望他。他果真像只敏感的野猫警觉起来,竖起他那一道道壁垒,一根根刺,把任何触碰到他社交领域内的人隔开。
尧争顺势握住他的手,将他卷起来的手指打开:“我想可以讨论一下,你能支付给我什么了。”
“你看中什么是我可以给你的?木雕?还是别的什么。”
尧争说:“身体。”
“嗯?”边羽没听清他的意思。
“这个年纪的人,最值钱的就是身体——劳动力,或者是脑力。你两者都有。”尧争合上他的手指,“不过我暂时不需要。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联系你。”
边羽抽回手,垂到桌下,离那芝士蛋糕不免远了,怕再碰到它。
尧争这一桌酒喝的也不少,但还没到他酒量的一点儿,于是自顾又倒酒喝,好奇道:“为什么不继续从事飞行工作?”
边羽看到船外海面上还有人正在浮浮沉沉地夜潜,随意答道:“因为现在喜欢潜水。”
“哦。那你来对地方了,三亚的潜水条件就不错。”尧争当做跟他闲聊,“最近去哪里潜过吗?”
“我住的地方附近浮潜条件虽然好,但私密性不高,不怎么打算去。”边羽说道。他并非抵触人群,只是更喜欢独自活动,得以更加自在。
“有时间可以到万骊酒店玩,离蜈支洲岛近,浮潜私密性高。”尧争饮完杯中的酒,剩余的不打算喝了。他的助理二十分钟前终于搞定新的用车,但彼时他正与边羽玩试酒的游戏,也就没回复,最终是到了该吃晚饭的点。
餐厅经理约已看出尧争的来头,一早在手机上发过消息,这个时候在门口正跟一个衣着不凡的人汇报什么。
“门外那人是我的合作商,她之前在协议上答应我,这种殿堂级的酒,如果我买到她一瓶水货,她就愿意让我多抽两成。”尧争手放在那瓶次等路易十三上说,“现在这瓶水货,就成了本钱。”
玻璃门外,餐厅经理的身影遮挡住女人的脸,边羽只能隐约看到女人半身侧影,看到她穿着一条粉色绒毛领长裙,头上裹着头巾。
两人在门口说完话,餐厅经理让到一旁,女人推开玻璃门笑着向尧争这一桌走来。
边羽是见过这个人的,不久前在澳门雾鹰娱乐场里,那个帮他兑到100块筹码的葡萄裔女人。那里的服务生都叫她丁夫人。
丁夫人大概颇钟意华伦天奴,今天同那天一样,一身穿戴的都是这个品牌。边羽记得丁夫人认得他的妈妈,那天她走前,说过他同他妈妈很像。她定是认识他母亲,只是他儿时从没见过这个女人,那必定是他有记忆前,她们就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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