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羽说:“行。那没问题了。”李姐放心地忙活去了。
召觅像是怕就此心慌下去会被看出端倪,便问他:“要给李姐做家具?”想借此机会讲些话题,让自己的思维发散开去。
“梳妆台,李姐和她女儿用的。”边羽答道。
“哦,直接家里做?”
“嗯。”
“木料得从其他地方找吧。”召觅记得上次去他们家,并没看到合用的木料。
“常合作的厂在我家附近有分销店,到时候直接去店里拿。就在三号街那里。”
“哦。”召觅吃了几口花生汤,若无其事似地问,“打算什么时候去?”
“什么时候啊……”边羽抬眼看天花板上的钨丝灯,暗灰青的眸子,均如裹了蜜糖色,瞬间一整双亮起来。他思索片刻,“周三吧,周三正好在那附近送货。”
“嗯。”召觅好不容易才认真吃了几口花生汤下去,不作声半会儿,“周三那天我正好也在那里执勤。”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一位戴圆框眼镜的客人,抱着一本书朝里头走进来,突然停住脚步,眼睛直勾勾盯着边羽和召觅的位子:“哟,我常用的桌子。两个座位是一个也没给我留啊。”
李姐急忙过来笑道:“我给你安排拼桌一下,你看拼这里怎么样?”
圆框眼镜抱起手,定定站在一旁,下巴朝边羽他们方向扬了扬:“不,我就坐那个角落,还是站着等人吃完吧。”
“这……”李姐脸上不禁颇为尴尬。
边羽放下汤匙,就要起身让出来,这个时候,召觅先起来了:“老板,结账。”走到门口去扫码,把6块钱的花生汤钱结掉,又和老板说,“有水吗?”
李姐说“有”,上小料台那儿,取个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上一杯免费的麦仔茶。
圆框眼镜一刻也不敢耽误似地坐在召觅空出来的座位上,使唤李姐道:“你这里给我收一下啊。”
召觅留下的那碗花生汤只喝了几口汤,花生还有许多没吃。边羽心想,李姐知道他的习惯是多花生,他本应该是喜欢吃花生,但是现在花生没吃完就起身了,估计为的是主动让出位子。
边羽不禁望一眼他的背影。召觅端着麦仔茶站在门口一张没有椅子的小桌前,盯着街上往来的人流,慢慢地喝这茶水,他站得很直,大概是在想,背后会有人看到他。
李姐忙活完新客人的事儿,扎起门口的塑料门帘,终于闲下来,坐到一旁椅子上,拿起遥控给电视调换到音乐频道,音乐频道在放钢琴蓝调选集。外面街道热闹,店里却安静得很,舒缓的蓝调音乐把时间拉得很慢,客人们慢悠悠吃花生汤,吊顶的驱蚊扇摇摇晃晃的响。
几分钟后,边羽吃好起身,跟门口的召觅简单点头当打招呼,往西边走去。召觅也放下茶杯,继续往东边的方向巡逻。
周三,边羽去三号街附近的木材分销店里选胡桃木。他们店刚从厂里运来一批加工后的木板,工人们把木板捆在三轮板车后面。木板堆得山那样高,只用两根细黑绳简单捆住便停放在门口。
边羽眉头一皱,跟店长说:“你们这样放货不合规矩吧?”
店长笑笑说:“工人吃饭去了,回来就搬店里去,吃个饭的功夫而已。先看料子吧,现在店里就这两款,你看看要哪一款。”他手上拿着两块大致不同的胡桃木样品,让边羽挑。
“左边这块怎么颜色浅这么多?”边羽认真地看,“鸟啄痕也没那么自然。”
店长解释道:“生长环境不同,这块还更贵呢。”
“这块很明显没有右边的好,还卖更贵,你这是饥饿营销吧?”
店长心虚地笑了声:“说什么,都这么熟了,我会骗你?”
边羽瞥一眼店长,说:“要右边这块。”
“你要右边就右边咯。要多少?”
“总的1.6立方,最大的面要一平米。你给我划一块一平米的和一块0.6平米的。”
“不多划点儿,不怕做出来有偏差?”店长问。
“不怕。”边羽笃定地说,“我做的不会有偏差。”
“行!”店长将样品木放回展架上,到前台填开单据,边羽就站在原处等他。
工人们吃完饭回来了,到三轮板车前去卸木板。他们正琢磨要怎么去把最顶上的木板安全卸下来,其中一个工人拉一下绷得紧紧的黑绳儿。本就不牢固的黑绳“噔”地断开来,顶上那些木板像被碰倒的多米诺骨牌,流水似一块接一块哗哗往下泄。
边羽就站在距三轮板车不远的地方,反应的时间赶不上木头砸下来的时间,眼看那木板要砸到他脚边。蓦地,他的手臂被一个人拽过去,那堆木板啪嗒嗒掉在他脚边,最近的一块距他仅毫厘之间。
他与那人不免贴得很近,几乎是贴近了身,撞到对方硬朗的胸膛。不过很快,召觅便将边羽拉到身后去,挡在他身前斥问道:“这木头能这样放吗?!砸到人怎么办!负责人呢?!”
店长急急忙过来,缩着肩膀点头哈腰:“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啊警官。”
“你是需要跟我不好意思吗?”召觅批评他道,“农用三轮板车是不能载货的知道吗?你这是违法规定,何况还差点砸到人!”
“是,对,是我们不对……”店长一连认错,接着解释道,“我们原先有专门运木材的车,谁知道今天厂里那辆车故障了,这批木又实在是太赶了,我们想着厂里道这里也就一两公里远吧,就想着随便……”
“这种事能随便?”召觅走到那堆木材边,拉拉那条断了的黑绳,“还有,你们就用这么细的绳子捆这么重的货物?这是很危险的你们知不知道!这要是碰到交警,你们的车跟货都得被扣下!”
边羽头一次见召警官发这么大脾气,召警官之前哪怕是对偷东西的沉汶斌和鬼鬼祟祟的记者也没这么大脾气。那些工人早就吓得没声儿,直到听到货物要被扣下,才都抬起一张煞白的脸。店长唯有点头说:“对,警官你教育得对……但是这货……”他小心瞥召觅的脸色,不敢开口求通融。
边羽见到那些工人们有的快哭出来,心想他们是受教育程度低,总是有点想当然,才没处理好这事件。要是这次货物被扣了,厂长肯定扣他们的钱,有的人一个月可能就靠这一单吃饭。
边羽于是跟召觅求情道:“召警官,算了,反正也没砸到我。他们赚点钱不容易。”
召觅是民警,本身也管不到交警该管的事情上去,差点被砸到的人不和他们起冲突,他也可以不做深究。
深吸一口气,召觅跟店长和几个工人说:“这次就当你们初犯,下次再这样就要接受行政处罚了。下周三这片区的安全防范课,你们都得去听。”
工人赶忙点头说“知道了,谢谢警官”,互相手脚利索地把货物搬进店里。
召觅望了一眼边羽问:“没事吧?”
边羽今天穿了一身蓝色工装,腰上戴了一条尼龙腰带,脚上的皮质工靴将裤腿收进去,整个修长、匀称的身形被很好地展现出来。
他拍拍肩上的一点灰尘:“没事。”
召觅点点头:“嗯。”确认他当真没事后,便离开继续执勤了。
店长见召觅走远了,松一大口气,一连跟边羽说谢谢,忙去给边羽切割胡桃木板了。
没半个小时,店长颇费劲儿地把切割好的胡桃木板搬到门口,和边羽说:“不好意思啊,本来是想用那辆三轮车给你这两块木板载回去的,但是刚刚你也看见了……”
边羽只得说:“没事,我手扛回去。”
边羽从口袋里抽出两只白色棉线手套套在手上,用皮绳将两块大木板捆住,打上结,皮质靴的靴底踩在绳扣处,手拉住绳结的两头,使劲地捆结实了。
随后,他把这两块大的木板扛到肩上,小的木板拎在手中径直往街上去。
木材店离他家有三公里远,边羽本想一路连扛带拎的送这些木板回家里,却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货车软件的抵用券,不用白不用。他停在路旁,把木板放在树下,手背擦了把额上细汗,拿出手机呼叫小货车。
等了约摸二十分钟,一个人走来说:“今天叫不到能拉货的车,我帮你扛回去吧。”
边羽转头一看来人,是召觅。
左右望了望,四周马路果真空空荡荡,没有见到一辆车的影子,手机上的货车软件也一直停在呼叫中。边羽有些不相信:“这里平时能叫到很多拉货车。”
“今天学生考试,这段路限行。”召觅已经将那两块大的木板扛到肩上,“走吧。”
边羽拒绝不了,只得扛起那块小的木板说:“我家方向在……”
他话没说完,召觅便道:“我知道。”
边羽忘记了,召觅通勤的派出所离他家不远的。
第21章
到边羽家,召觅帮边羽把木材搬进家里。
四叔公赶忙来搭手:“小召啊,来,给我,我来!你坐!快去坐着!小遇,给小召倒水!”对召觅的称呼从“召警官”理所应当的变成“小召”。
召觅和边羽放下木板,两个人都累出一身汗。四叔公敲敲木板问边羽:“你身体最近这么差,几块木都拿不动了,得人帮你扛回来?”
边羽累得紧,坐在椅子上,不搭理他。小腿推出另一张椅子到召觅腿边。
四叔公自顾说:“年轻时喝酒喝坏了吧!”
边羽依然当没听到,站起来,脱下棉线手套,解开腰上的尼龙腰带,一起放在柜子上。顺道拿起柜子上的水壶,倒了两杯水,一杯递到召觅面前,一杯自己喝。
召觅被四叔公按着坐在椅子上,眼神瞥了眼边羽,心里说,他原来也是会酗酒的人吗?
四叔公不把召觅当外人,自顾说了边羽两句后,却又笑着替边羽找面子:“青春年少谁都不懂事,现在不会了。小召你以后有空,拉他一起出去锻炼。我听说你们所里经常到附近街上晨练呢!”
召觅扯扯嘴角,勉强微笑地应了一下。
四叔公接着又问边羽这些木买了多少钱,边羽说原价一立方九百元,后面店长给打了折。
四叔公说买贵了,这块木不够老,做家具还是老木更好,这块显然是嫩木,不值这个价,好处就在于更好做工,给边羽更多发挥空间。
边羽坐回椅子上,左手抓了抓领口,让风灌进流汗的胸膛,右手端着水杯,仰头喝着水。
他没回应四叔公。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买到再怎么顶尖的木材,四叔公也要从中挑些细节上的不足来讲,总是想告诉边羽还是他经验比较老道诸如此类的。尤其外人在的时候,他更爱显摆,属于是老头的小虚荣心。
召觅喝完水,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说:“谢谢,我走了。”
四叔公这回脚步飞快跑到召觅面前:“小召啊,你这回可不能走了,必须留下来吃饭,我正好炖了汤,补身体的。”
“不用了,没到吃饭的点,我还得回去巡逻,实在是不方便。”召觅要从他身侧一旁闪出去。
四叔公脚步一挪,挡住召觅的去路:“我在这里住这么久了,你们所里巡逻的民警几点吃饭、几点下班我能不清楚啊?巡逻的就没规定的吃饭时间,到点抽空吃。”他指着墙上的时钟,“五点是吃饭时间啊,现在就要五点了。你不正好能抽这个空吗?”
召觅那不爱有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忍不住展出无奈:“我还得回去打卡呢。”他假意看看手表,“这个点,真不早了。”
“你们六点打卡一次,值班前和值班结束后再打卡一次,而且网上打卡就行了,对吧?”
边羽侧着脖子,拿纸巾擦干脖子上最后一滴汗,不是很能理解四叔公为何对召觅那么殷勤,他也没什么事是这位召警官能帮得上忙的。
召觅深吸一口气,只得说:“好吧。”
召觅摘下帽子,坐在餐桌前,仍微是局促。他是个恪尽职守的公职人员,心中暗暗下定主意,但凡觉得对方有所求,立刻回绝起身离开。
四叔公叫边羽跟他说话,他到厨房快炒两个菜快得很,随即一头扎进厨房里。没几分钟,厨房便是一通噼里啪啦热油、炒菜的声音。
边羽是不爱说话的,看得出召觅也不怎么爱说话,两个闷葫芦属实凑不出一个话题来。
边羽身上的汗渐渐不再流了,他呼出口气,起身说:“我去换身衣服。”
“嗯……”
边羽到楼上的房间里,把身上的工装脱了,扔进脏衣篓里,换了条舒服的白T恤和黑色的五分裤。裤腿宽松,到他膝盖处,他小腿尤其白和长,像未经雕刻的天然完美的象牙柱。
这天是不热的,但他刚干完活,身上热,只穿这么清凉便下来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边羽一边步伐利索地嗒嗒下楼,一边拿橡皮筋把半长的头发扎起来。
很快,他又坐在召觅面前——一副全新的居家的面孔。
召觅正喝完一口水,缓缓将水杯放下,抿掉下唇上的水渍。他的眼神短暂回避了一下边羽,随即才慢慢恢复平常的模样。
他们依然没有话说,边羽挑起果盘里一颗火红的圣女果,一口一口咬着吃。
最终,召觅先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来这里住的?”
边羽想了想说:“你们所里不是有登记吗?”
召觅不想他误会什么:“我没事也不会去翻看居民的资料。”
“我一六年年底,快一七年的时候搬来的,之前这房子只有我四叔公住。”
“哦。”召觅见到不远处工作台上的木雕,那木雕刚起形,隐约是只四脚动物模样,“一直做木坊生意?”
边羽微点下头:“嗯,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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